孙二一听说牌牌,想起来手上还有这张牌,瞬间抖了抖眉毛,想要硬气一点说话。
    但苏唱摇了摇头。
    其实带走牌牌并且拿回监护权是迟早的事。
    如果你坚持不放,回去之后你可能会面临第二个诉讼,晁老师会以实际抚养人的名义对你提出起诉,出具这些年的流水和晁北的抚养教育情况细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告你抚养义务缺失,未尽到监护责任。
    尤其是,你还有中断她学业的举动。
    而你接下来面临的巨额赔付以及需要处理的民事和刑事诉讼,刚好可以佐证你之后并没有较好的监护条件,结合牌牌的证词,晁老师可以申请法院判决变更监护人。
    你可以去问律师,我们能不能做到。
    苏唱架起二郎腿,收回手。
    于舟望着她的侧脸,惊讶极了,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咨询好了这些的?好像她们是有备而来一样。
    苏唱掖了掖嘴角,其实她没有,她也不懂,只是刚刚她们谈话时,她闲着没事上网搜了一下关于变更监护权的回答。
    有没有可行性,她也没有把握。
    但她可以表现出百分之百。
    更何况,孙二请不到什么像样的律师。
    孙二又蔫儿下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会儿身上好像就三四个官司了呢?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诉讼,是因为人都怕麻烦,一场官司下来,耗上双方大半年,是很常见的事。所以我们当然是希望可以协商解决,你觉得呢?
    她的嗓子又轻下来,望着孙二。
    孙二半天没说话,围在几个女人面前,像是坐在了审讯室。
    那,那你说要咋样嘛?
    苏唱没说话,看向晁新。
    晁新把问前台拿的纸和笔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五万我照给,不过从维修费里扣掉,这样你还欠我们13万,你写一个欠条,我把牌牌带走,只要你今后不再找上门,我也不会再问你要钱,维修费我自己出了,苏唱的我也替你出,不会有任何后续。
    又打开印泥,摆上去。
    再写一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签字,按手印。
    她知道这个并没有什么法律效力,但她也同样很了解孙二这类人,对他这样的法盲来说,按下手印恐怕比白纸黑字的判决书更有约束力。
    孙二没作声,只掏出烟开始抽。
    但晁新看他的反应,知道谈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孙二本来就对牌牌没什么感情,当初像丢垃圾一样扔了,现在动了点歪心思,也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来说谈不上什么损失,也没有心头剜肉那样过不去。
    毕竟,他的好大儿才是心头那块肉。
    晁新一边写着字,一边在心里冷笑。
    写完摊到他面前。
    孙二定定看着,夹着烟在桌子边缘弹两下,又吸一口,最后抽抽鼻子,把烟怼在茶杯里。
    以后肯定不得喊我赔了哈?他沙哑着烟嗓眯着眼看着欠条。
    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晁新看着他,缓慢地说。
    孙二吊儿郎当地点点头,随即按下手印。
    按完在衣服上迅速地擦了两下,狠狠吐出一口老痰。
    走,接牌牌。
    晁新站起身来,在背对着孙二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喉头咽了又咽,里面的酸涩却怎么也咽不完,向挽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外走。
    打开车门,向挽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孙二他们还没上车,于是她能有空跟晁新说两句话。
    方才上车,看到这划痕,还是有些心疼。向挽柔声道。
    晁新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撩了一把头发。
    不过,只要能换回牌牌,钱财什么的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可以将我的小金库交给你,咱们凑一凑,再赔给苏唱。向挽认真地说。
    晁新看她一眼:小金库?
    眼里终于有了零散的笑意。
    她其实有一点抱歉,把自己的原生环境这样展现给向挽,但向挽也应该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没有说。
    太难启齿,难到不知道从何说起。
    向挽摸一摸她的手背,说: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晁新。
    第97章
    车子开到小镇的边缘,其实离宾馆也没有几条街,孙二够着身子指来指去,然后说:到了,到了。
    是一栋以前信用社家属分的老房子,五六层高的样子,青灰色的瓷砖。
    到了楼下,晁新才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这几天她一直不敢想牌牌的状态,在向挽她们面前也尽量轻松,但现在牌牌就在楼上,她有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胆怯。
    站在黑漆漆的卷帘门入口处,她仰头往上望:几楼?
    四楼。孙二说。
    就两条街,就两条街。
    晁新反反复复地想这个距离,没有太自责,也没有太愧疚,只是站着不想动,很机械地回荡这两句。
    然后她低下头,说:走吧。
    吸了吸鼻子,把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去。
    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他们一步步在阴暗的有着铁锈味的水泥楼梯上往上爬,到了一处暗红的铁门前,孙二说:到了。
    上去猛拍两下门,里面有妇女拉长嗓子问:哪个?
    我。孙二清一口痰。
    门从里面拉开,孙三妹在做饭,还穿着围裙,看一眼他,又看一眼身后时髦的姑娘们。
    孙二大摇大摆地进去,鞋也没换,在沙发上坐着摇腿:晁北她姨妈,要带她回去上学,喊她出来。
    话音刚落,里面的门就拍响了。
    小姨!小姨!牌牌的声音。
    晁新心里一抽,顿了两秒才应了一声:牌牌。
    有点哑,还带着微弱的气音。
    孙三妹从腰上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牌牌冲出来,看到晁新,愣了。
    突然就站在原地,歪着头,怯生生地又喊了一声:小姨。
    因为她看见晁新的眼眶湿了,微张嘴吸了一口气,又合拢嘴唇,缓慢地把它呼出来。
    这个放大的呼吸的动作牌牌很熟悉,在她有一次烧得迷迷糊糊又醒来的时候,晁新也是这样,然后眨眨眼睛,跟她说:醒了。
    小姨你不要生气,牌牌的眼泪突然就漫上来了,她不敢过去,只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揉着眼睛,我想要给你打电话来着,他们不让我打。
    孙二骗他,说要带她和晁新回家看外婆,说外婆想她了,她想起外婆说自己活不长了,就有一点犹豫,孙二又说跟晁新说过了,吃了饭就一起去接上晁新。
    还说先不要打电话,影响晁新录节目。
    他带她吃了饭,然后鼻涕一把泪地说,亏欠了她,看到她都这么大了,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带她飞飞机。
    直到坐上老乡的车,他还在和老乡说牌牌小时候有多懂事,所以等意识到不是去电视台的路时,牌牌已经下不了车了。
    小姨,对不起。牌牌哭着说。
    晁新摇头,她只是盯着牌牌突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圈住,这才几天。
    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又看一眼她身上宽宽大大的卡通T恤,一看就是小男孩的款式,上面还有油点子,裤子还是她的校服裤子,头发没梳,被孙三妹随便绑在脑后,脚下穿着大人的拖鞋,男士的,深蓝色,看起来像两艘小小的船。
    衣服谁的?谁给你换的?
    我自己换的,衣服是她给我的。牌牌指了指孙三妹。
    晁新蹲下,伸了伸手,牌牌就趿拉着拖鞋自觉地靠过去,软软地依偎在她怀里。
    闻到熟悉的香味,她才抱住晁新的脖子,放出声音嚎啕大哭。
    晁新摸着她的背部和后腰,小声问她:做什么了这几天?身上痛不痛?
    你说的啥子话哟,我们是不得打人的哈,孙三妹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她一开始不吃饭,我还去菜市场割了半斤肉。
    她又说,她不吃猪肉,哎呀好大个千金小姐真的是。
    她也很气,跟孙二一顿抱怨。
    我还喊哥哥带她耍,耍游戏机,她说那个啥子魂的游戏是弱智耍的,两个人就打起了嘛,我说不要打架,她一脚就给我这里踢过来了,才把她关屋头的。
    本来就是弱智玩的。牌牌一边哭,一边抽空反驳她。
    你看嘛!你看她。孙三妹气够呛,不想再说了。
    晁新也不想多说,抱起牌牌就出门,孙三妹看孙二坐在沙发上没动,给他使眼色:诶?
    孙二就坐在沙发上抽烟。
    砰一声门关了,他也没再说第二句。
    晁新穿着高跟鞋抱着十岁的大姑娘,一路走下了楼,于舟和彭姠之都啧啧称奇,到了楼下,几人不想耽搁,本来商量要不要直接回县里,但今天苏唱她们实在太折腾,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于是决定再在宾馆里住一晚。
    到了房间,晁新给牌牌调好水温,让她好好洗个澡,再把自己行李中给她打的衣服找出来,翻了件材质比较舒适的当作睡衣。
    又亲手给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一个头,吹干,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
    晁新。牌牌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舍不得闭眼睛。
    躺了一会儿,她说:我其实努力好好吃饭了,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她炒的猪肉太肥了,我吃着直反胃,才不吃的。
    跟那个堂哥打架,是因为他乱说话,他说你不要我了,我说你再说我抽你。
    他不是你堂哥。晁新打断她。
    哦。牌牌从善如流地纠正,那个胖子。
    抽他这种话,你跟谁学的?
    牌牌提溜着大眼,左右瞟瞟,没说话。
    晁新笑一声: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牌牌还是不放心:你跟我老师请假了吗?我的作业怎么办呢?老师会不会以为我贪玩,你记得要帮我解释一下呀。
    还有周子奇,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了。
    她的手机被孙二卖给二手的了,回去以后有了新手机还要再一个一个加好友,她觉得好累呀。
    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
    好几天没安眠的小朋友打着小呼,晁新望着她,她脸的轮廓其实和晁望很像,苍白的,孱弱的,好像稍微不注意,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晁新守着她,像守着一个被尘封了很久的遗憾。
    但这一次牌牌的好眠,也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有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她当时是真的没有能力挽救。
    第98章
    门被轻轻敲响,向挽从彭姠之房里出来,站在门口问她:睡了吗?
    嗯。
    那我进去拿衣服,晚上同彭导住,你陪牌牌睡觉。向挽悄声说。
    知道牌牌此时需要晁新,所以她很懂事地不过多打扰。好在宾馆房型不多,彭姠之开的是标间,两个人住也没有不便。
    但晁新叫住了她。
    向挽抬头,见晁新把门关上,走到走廊,说:陪我站一会儿吧。
    她想起那次和向挽在天台,她第一次对向挽回忆自己的过去,那时候她站在城市的顶端,和向挽肩并肩,吹着几十层高楼难以企及的风,望着城市华丽而径直的天际线。
    那时候她以为,自由触手可及。
    现在她依然和向挽站在一起,站在离她出生地不远的小镇的宾馆里,前面是水泥面的走廊,是一个简陋的天井。
    四四方方,一眼能望到头。
    累不累?她低声问向挽。
    向挽摇头。其实有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晁新的眉目,就总觉得看不够。
    原来这里是生养她的地方,她的面庞和心脏都从乡村的泥土里诞生,然后生出了蓬勃的叛逆的灵魂。
    她厌世,又笨拙地爱人,她在罪恶和丑陋里挣扎,一点一点探出指尖和手臂,她的身体很敏感,通常这意味着有一颗高敏的心脏,可她把这颗心脏粗粝地磨在泥堆里,然后收拾干净了,无比温柔地爱着一个姑娘。
    她忽然就理解了晁新一切回避的根源。
    白天你说你带了刀,是真的吗?晁新看着她,笑了笑。
    是真的,水果刀,车上的,我放兜里了。
    晁新泪痣一动,笑出声,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晁新想要亲吻她时总是这样,向挽发现了。
    她正要说话,背后的门开了,彭姠之一边擦头一边说:你俩在门口说什么呢?
    隔音有这么差么向挽问:你能听见?
    不光我,我估计隔壁的也能。这门板一看就很薄。
    牌牌睡了?她又问。
    嗯。
    那要不把她抱我房间睡吧,你俩回房里聊。她看出来了,晁新和向挽今晚好像挺舍不得对方。
    向挽心里有点感动,其实今儿她一直在感动,感动于苏唱的出手相助,也感动于此刻彭姠之完全不再排斥晁新,反倒开始体谅她的不容易。
    放心吧,要是她醒了,我去拍你俩门。
    彭姠之跟她俩说好,三人进屋轻手轻脚地把牌牌抱起来,换了房间。
    再关上门,已经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发酸了,但晁新还是不想睡,向挽看出来了,于是只抱着睡衣,坐到她旁边。
    不打算洗澡么?她的话语很温柔。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儿还要开车呢。
    晁新睁着疲惫的眼,说:我不敢睡。
    虽然考虑到苏唱她们舟车劳顿,没有赶去县上,但晁新心里还是不踏实,她对这个地方的不信任根深蒂固,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合眼。
    向挽靠着她,把头枕在她的肩膀,说:那你跟我说说话。
    聊一聊,黑夜就过去了。
    晁新伸手,搂住她纤瘦的腰身,轻轻地抚摸着,然后问:你想听我家里的故事吗?
    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
    你说。年轻的嗓音细细地停留在颈边,像在守护一个梦。
    而晁新要开启一场噩梦,但只要向挽的呼吸在耳畔,她就觉得总能醒来。
    你可能听到了,他叫我盼盼,其实我本来的名字叫晁盼。晁望,晁盼。
    听起来好像很有希望。
    是盼望儿子的意思。但晁新这么说。
    晁新是她自己改的,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
    我爸一直想要个儿子,但我妈生了两个女儿,后来又怀了一次,但流了,流产的时候大概没清干净,后面身体就一直不好,再怀也困难。
    没生儿子,我爸就老打我妈,也打我和我姐,不是我今天打孙二那样,是往死里打的那种,我记得有一次拽着我妈的头发往灶台上撞,你可能不知道灶台的角有多尖,我妈头上当场就一个血窟窿。
    我那时候多大呢?大概也就四五岁吧,很害怕,怕我妈死了,大晚上和我姐两个人哭着走了二里地去找我奶,我说奶你救救我妈,我奶领着我们回去,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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