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柔和温润,和许多年前的没什么差别,只是在此刻在祝苡苡心中,这副模样出现的实在太不合时宜。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不忍。
    可再是不忍,她也要说,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祝苡苡狠下心来,掐了掐食指上的软肉,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可面向孟循的关怀,她却只摇了摇头。
    “我没事。”
    孟循笑了笑,等着她开口。
    缓缓吐出一口气,祝苡苡沉静的开口:“孟循,放我走吧……你知道的,我喜欢穆延,我还有他的孩子,你强留着我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
    此刻,他平静的面上才有了一丝裂痕。他轻笑一声,侧目瞥了眼一边的博古架,片刻后,又缓缓收回目光。
    “可苡苡,当初是你答应我的,我帮祝家,帮穆延脱身,你便再给我一次机会,做我的妻子,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我后悔了。”
    她声音有些颤,不知怎么,这些话,她也得费些力气才能说出来。
    她咬着唇,“我之前以为,我会忘记穆延,会和曾经一样,待在你身边,平淡安稳的生活下去,可是昨日看见他,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
    “我身后还有祝家,虽然只是商户,好歹也是一方豪绅,孟循你若……”
    “你想用钱打发我?”孟循凝眸望着她,张口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只有这些。”
    “苡苡,那些东西,我不需要。”孟循弯唇笑着,“在京城待了这样久,做了近十年的天子近臣,金银财宝,我一样都不缺。”
    他想要的,只有她。
    孟循低垂着眉眼,他太熟悉她了,太熟悉她的情绪了,自然也看出了她面上的痛苦,以及那藏在痛苦之下,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一丝犹豫。
    他不紧不慢的道:“苡苡,要和穆延在一起,与现在的你来说,一点都不轻松。先不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单是你腹中的这个孩子,它的父亲,也只能是我。”
    “今日,我进宫面圣,圣上赐了它一幅御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它是被皇恩眷顾的孩子。”
    他声音温和,宛如潺潺细流,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祝苡苡背脊一僵。
    她猛地抬起头来,“你……你说什么?”
    “那幅字,放在我书房,苡苡若是喜欢,便在这里挂起来,若是不喜欢,收着就好。”
    祝苡苡呆呆的看着笑容依旧清淡的孟循,她嗫喏着双唇,半晌过去,依旧未置一词。
    “我们认识的时间,远比你和穆延久的多。”他望着祝苡苡,好似在回忆着什么,“十四岁初见,十六岁成婚,直至今日。苡苡,十一年,我们认识了十一年,我们做了七年的夫妻,你和他,才认识了多久?”
    “苡苡,当初你与我和离,不也是如此吗?可现在,你不也将当初对我的感情,转嫁到了他人身上么?看啊苡苡,你是可以做到的,现在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年,两年,三年,只要过得足够久,你总会忘记他的。”
    孟循十分冷静,语气笃定,他对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无比确定。
    “不可能,我不会忘了他……”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样的动作给了她信心和勇气。
    她有他的孩子,她喜欢他,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孟循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过去,随即,他轻嗤一声,“孩子,就因为你们有一个孩子,苡苡就不会忘记他么?可是,今后,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只会是我,我教他养他,他也只会认我。”
    “难不成,苡苡还要昭告天下,说这孩子是旁人的不是我的?先不说这些话将你置于何地,单单只是欺君之罪,你,我,和祝家,没有人承担得起,苡苡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的穆延,将自己和祝家都置于险境吗?”
    祝苡苡想张口斥责他,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又都一一咽了回去。
    孟循说的没错,她不会,她不可能将父亲费尽半生心血的事业毁于一旦。她不可能将这些话说出来,不可能将孩子的生父,透露半分。
    当孟循将她怀有身孕的事告诉皇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至少,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只能是孟循。
    “为什么?”祝苡苡哽咽着问他,“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认下一个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孩子,对孟循来说,有什么好处?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啊,苡苡。”
    孟循扯着唇笑了笑,可那笑却不见半分喜悦,反倒十分苦涩。
    他明白,苡苡是他强求来的,可他不愿意放手,也不可能会放手。
    和她分离的这两年里,每每夜里,他总会做梦,那些梦,断断续续,拼凑不起来完整的场景。可次数多了,他也总会依稀记得些片段。
    就比如几月前,他就做过一个梦。
    那好像是元日前夕,她在厨房里酿酒,他从衙门下值回来,他悄悄的挥退了伺候的侍女,沉默的站在她身旁,给她递着那些药材。
    她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酿酒的动作,却谨慎而又小心,嘴里念念有词,生怕哪个步骤出了差错,酒酿的不好喝。
    当她看见,是他递给她药材时,她眉目间的喜悦,霎时绽放开来。
    孟循记得山里杜鹃花开放的模样,明媚灿烂艳丽,很漂亮。可和她笑起来相比,却又不值一提。
    还有几日前,他还在返京路上,也做过梦。
    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会儿,他才进翰林院,除了在翰林院编修国史,他还会学习些六部的庶务,如此一来,每每回家,便特别晚。
    他与她说过,让她不要等他,早些休息,可她一次都没记着。
    那日,暮色四合他才匆匆归家。
    他远远的就看见院子里亮着的光,随即缓步靠近。还在门口,他便看见她托着腮,半眯着眼,守着一桌子的菜。
    他以为她睡着了,想放轻一些脚步,不想吵到她。却不想下一刻,她便站了起来,提着裙子,三步做两步,到他面前来。
    他抬手将她接入怀中,那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驱散了他满身的寒凉。
    “我今天做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就是放的久了,可能有些凉了,不过也不打紧,你先去沐浴,我叫忍冬拿菜去厨房热热,你沐浴过后再尝尝,好不好?”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方才那疲惫的模样,只是见了他,便一扫而空。
    孟循不晓得,曾经她也有这样爱他的时候。
    他还梦见过她在夜里做刺绣,只为和那些他相熟的官员夫人打交道。他还梦见过,她早早起来,穿着繁复的衣裙,去和那些内宅妇人应酬交际。
    他宁愿自己多费些时间,也不愿她去费心做这些事情。
    那是他第一回 觉得,他不想那样着急去复仇。
    他晓得她的性格,他知道做这样的事情,她是委屈的。还好,在梦里的他,也是不愿她受这样的委屈。
    在多番与她谈过无果后,他只能另寻它法。他拼命的向前爬,去奉承讨好皇上,兼领了刑部郎中。终于,她不需要再去刻意结交那些人了。
    后来他失忆了,忘记了他们的过往。
    他的丑态和卑鄙,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可他想,即便失忆了,他应该也是爱着她的。晓得了他们的婚事另有隐情,他也只是将这事瞒了下来,没有告诉她。
    这么多年过去,他骨子里早成了一个自私凉薄的人,他会这样做,不也只是因为爱她吗?
    他实在想不出让他这样做的其他原因。
    她那么好,他舍不得放手。
    他试过了,他真的做不到。
    他面上重新扬起笑意,“苡苡,我晓得你喜欢坦诚正直的君子,以后,我也做那样的人,好不好?”
    祝苡苡站了起来,侧过头去,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怎样便怎样,我不想干涉。”
    孟循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的,也随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前,声音依旧温柔,“苡苡,再爱我一次,再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祝苡苡狠狠咬着下唇,直到那渗出的血液流淌,她才渐渐平和下来。
    她与方才一样,冷着脸迎上孟循的目光,“可孟侍郎,人是会变的。”
    “那又何妨,只要我还爱着你,就够了。”
    孟循的反应,一如他说的话一样,没有丝毫的介意。
    祝苡苡气得急了,狠狠的推了他一把,“那究竟要怎样,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除非我死。”
    他和她,不死不休。
    “你死?呵,真是笑话,堂堂正三品的刑部侍郎,身居高位,权势显赫,你死,怎么可能……”
    他的意思,不就是不可能么?
    既然是这样,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孟循并未在意她话里的讽刺,他动作轻缓的从自己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握着刀柄,收了刀鞘,将刀尖对准自己。
    “苡苡,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覆在他那只握着刀柄的手上,紧紧包裹。
    他将刀尖抬起,对准自己胸口,迎着祝苡苡愕然的双目,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费昇送给我的,削铁如泥,我时常随身带着……”
    “苡苡只要稍微用些力,用这把匕首扎进来,我就会死。”
    他笑得很坦然,“刀柄握在我的手上,不会有人觉得,这件事情是我深爱的发妻做的。”
    “动手吧,苡苡,这是你离开我的机会。”
    他给了她,也只给这一次。
    刀尖紧挨着他的衣襟,只要往下没入一寸,便能刺破皮肉。可他却十分平静,合上双目,面色轻松,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你当真是疯了。”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推开了他的手,将刀掷在地上。
    说完,她拂袖离去,掀开幔帐回了里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孟循轻声笑了出来,他眉目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因为方才的动作,肩胛上包扎过的伤口早已被扯的裂开,有些疼,但不算太疼。他能感受到,包裹着的纱布,又多了几分湿润粘稠,应该已经漫出了些血,他又要找墨石给他换药了。
    要是她离开的再慢些,以她的仔细,兴许就看出来他受了伤。
    此刻的疼,确实算不了什么。
    他很开心,真真切切的开心。至少在此刻,他知道了,她也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杀了他,这就够了。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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