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绛雪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容穆:“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那株王莲?就曾经也死掉的那株,你和我一样因为商辞昼重生了对不对?”
    碧绛雪:“……”
    容穆:“所以你才知道我五岁尿莲池的事情。”
    碧绛雪:“……”
    “小样,换了个洋气名字,藏得还挺深的。”
    碧绛雪:“请抽走我的灵力吧,就当我已经死了。”
    容穆:“社死?装嫩装了这么长时间,也怪辛苦的。”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
    容穆:“哈哈哈哈哈!”
    碧绛雪还想骂人,但周身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它狠狠的摇晃了一下,看着容穆打开了五个盒子,唯独剩下一个没有开。
    它紧张极了,但就好像中了一整枪的麻醉,上一秒还在担忧,下一秒意识就被抽离了。
    容穆与商辞昼那一晚开始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的感受,只是今天好像更快。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碧绛雪朝容穆道:“穆王殿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是不是?!”
    容穆:“当然。”
    碧绛雪:“你别骗我!”
    容穆微微一笑:“不会的,放心睡吧。”
    碧绛雪:“我——等!”
    本体莲株所有灵力被全部抽离,容穆微微扬起头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眸,瞳孔变成了浓郁的深紫色。
    但是头发还勉强控制的住。
    他踏了两步,脚底步步生莲,漂亮又绚烂,容穆往脚底看了看,忽然微微歪头。
    半晌,又有一点笑声响起。
    “原来是这样。”
    容穆蹲下身子,用袖摆拂了拂脚底的纹路,在纹路周围找到了几个凹槽,他将莲心小心翼翼拿下来,死马当活马医的一一放进去。
    可是还缺少一个。
    但他没有经过允许,不能大不敬的碰那颗莲心,刚才微微试了试,他连那个盒子都打不开。
    纹路发出璀璨微光,递次逐渐连接,容穆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天道的算无遗策,但好像冥冥中,他的所有直觉都得到了印证。
    莲心,与花君的亡灵,都在南代呕血症上有更大的作用,或许,这就是最后没有人猜到,也没有人能抄到的答案。
    一代二代,三代四代。
    一直到他,七星连珠,事情终于要有一个终结了。
    容穆站起身子,走向碧绛雪,碧绛雪已经全然封闭,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但是容穆和碧绛雪共生一体,却不能封闭自己。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窗外南代的王都与远处的山峰。
    今夜一趟趟耽搁下来,天边已经快要破晓,这是黎明前的时分,而黎明前,是一夜里至黑至暗的时刻。
    容穆想要叫那天光透出来,照在南代的每一寸土地上,想叫这笼罩了三百年的魔咒乌云,从故国的脊梁上彻底散去,他要接过王兄的重担,要叫花君惨案终结在自己这一代——
    不会再有人从出生就离开母亲,也不会再有人年仅八岁就早逝,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最正确最温柔的轨道。
    而等他做完这些,他就会回来,找到商辞昼,再告诉他,自己其实非常想感受一下八个马拉车的威风,再告诉商辞昼,什么君后不君后,要他当什么都行,他这段日子累得要死,要立刻咸鱼躺才能活过来。
    商辞昼关他也好,罚他也罢,只要每天按时伺候喂饭喂露水,宅一辈子他也愿意。
    容穆微微弯腰,捧起碧绛雪,袖袍无风自动,他试了莲株莲叶花瓣根蒂,唯独还剩下一颗不染尘埃的莲心。
    碧绛雪封闭意识,还在紧紧维护着莲心,莲心藏得极为深刻,不知情的人就算凑近赏花也看不见在哪里。
    但容穆却是知道的。
    他皱眉,伸手往花心中探去,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真的要这么做?”
    容穆回头,发现是初代大人,还有二代三代,最后出现的容因正翘着腿坐在窗台边,嬉皮笑脸也不见了,只沉默的看着他。
    这里是历代花君陨落的地方,莲心所在,便可短暂招灵。
    容穆看了一圈,“来都来了。”
    容禛面容清冷:“我当初,根本没有想到莲心还可以用,如果能想到,也轮不到你尝试。”
    容穆眨了眨眼睛。
    “莲心是王莲最重要的东西,拿了它,王莲会逐渐枯萎,你也不会剩下多长时间,”容因抬了抬下颚,“小泥腿子笨是笨了点,但胆子倒是不小。”
    容穆眼睫微动,示意他们看脚底的纹路:“天道从不会做多余的东西,或许呕血症是它给南代国的考验,我们南代沃土无数,王室代代没有庸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呕血症就是正负相合的那个负,世间道理本就在此,阴阳调和月满盈亏,不可能有什么一直是好的,总该有坏的来对冲。”
    一旁的容恒微微一笑:“那是不是坏到了极致,便也会否极泰来?”
    容穆也勾起嘴角:“自是如此。”
    容令轻轻扒拉碧绛雪,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好漂亮的一颗心!比我的大多了!”
    容穆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将容令拎着抱在了台子上,容禛伸手,蒙住了容令的眼睛。
    七代花君,代代都是死后被后人收敛莲心,从没有人在活着的时候,会去生挖自己的一颗心。
    容禛眼神复杂的看向容穆,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是历代灵力最强大的一个。
    至纯至善,方才造就至高无上。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犹豫,精准的用瘦长手指捏住了碧绛雪中的那颗珠子。
    心底忽然有些微痒,他扯了一下,忽然牵出一股剧烈至极的痛楚。
    叫他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初被商辞榭逼死的那一刻,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是为了更好的以后。
    容穆弯下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路走过南代大郡,掏莲子都没出过冷汗,此刻额角鼻尖却密布点点细光,又汇集而下,从尖俏的下颚低落在碧绛雪的大缸中。
    眼前有些恍惚,容穆闭了闭眼睛,咬牙暗道:“碧绛雪,我就是借一借,一定给你将莲心还回来!”
    他心下一横,猛地往出一扯,容清忽然崩溃的扭过了头,又抱住脑袋木愣愣的蹲下了。
    容穆胸膛急促起伏,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眼底的深紫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他捏着自己的莲心,嘴角慢慢牵出一个弧度。
    容禛一把抓住容穆的手腕,诊断半息后道:“你最好还有后招,否则必死无疑。”
    容穆腿脚软了一下,仓促笑了声:“我有,我会长命百岁,做七代中唯一一个谈情说爱的花君……”
    “别说话了。”容禛忽然道。
    容穆微微凝滞,他似有所感的低头,看了看手中光滑圆润的莲心,又看了看自己的发尖。
    没有紫色,从发尾开始,就是雪一样的白,那白一直蔓延而上,不出几息便叫他再无一根青丝。
    容因慢悠悠道:“风中的香味,你闻到了吗?花君的自戕,足以叫灵力迸发,明日一早,人们就会发现就连路边的小水塘都长满了莲花,挖了再长,长了再挖,足足维持三个月,直到南代病年再没有一人死亡。”
    容穆满脸都是冷汗,心中庆幸还好碧绛雪封了五感,否则估计会被疼死。
    和这个比起来,最初与商辞昼亲近的那股不适简直就是羊毛雨。
    容穆喃喃:“还差一颗,但是问题不大,我要试试……要试试……我要让所有在乎的人,与南代的臣民,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个时代。”
    他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浑身苍白,站在高高的风中,好像要随风而逝。
    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容穆眼前模糊花白一片,不知道是疼哭了还是冷汗流进了眼睛,他摸索着位置蹲下,将那颗尘埃不染的莲心正正填入中心的纹路。
    狂风忽然大作,乌云被吹聚在了一起,万里夜空之上,有六颗珠子连成了笔直一线。
    钟灵跟着跑到了花君殿门前,抬头一看忽然绊倒在地,怜玉猛地把住他的衣服:“起来!”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
    怜玉声音带出了颤抖哭腔:“你起来!起来啊!”
    钟灵指向夜空:“七星连珠缺一不可!但星象已成,天光马上就要破晓!你的主人这是在违逆天道!他会遭到反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怜玉忽然浑身瘫软。
    花君殿上,顶楼阁中,容禛第一个钻入了莲心当中,剩下的也接二连三动作,最后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人。
    容穆实在是累了,也没劲了,便没骨头一样的躺下来,他这个时候有些想念商辞昼的怀抱,商辞昼抱人的技术越发高超,让他总是会很舒服。
    如果再能给他揉揉胸口就好了,心痛的要死。
    容穆知道自己也要去莲心当中,但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赌,他在赌无论再次醒来他在哪里,都一定会再次回到商辞昼和王兄的身边,都一定能和商辞昼长命此生。
    想一想,忽然又好像有无数的力气。
    容穆眼眸半闭,虚虚的看着顶楼的雕花木门,木门没关,只是掩着,他好像看见了容禛在此处看着远方化为光点,木门外有一个灰衣男人跪地撕心裂肺的哭喊,又好像看见了容恒,看见了很多很多人,也恍惚听见了很多声音。
    从生到死,如此短暂,又如此绚烂,当真如同夏日限定的莲,只是莲花代代无穷尽,人却永不再重来。
    一只手忽然扒上木门,容穆眼神一晃,花君殿外浅薄的水池中,疯了一样窜长出无数莲株。
    只是那股子势力却好像被局限在了花君殿范围内,再远处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也没有任何异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好像有什么从根本上变了。
    那只手猛地拉开木门,容穆眼眸微微睁大,忽然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莲花缸,脆弱骨节泛着白。
    商辞昼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他视线一动不动的钉在容穆身上。
    又狠狠甩上门走进来,他胸膛又深又缓的起伏着,容穆知道他这次气的狠了。
    “你得……等我一会。”
    商辞昼的手第一次抓的容穆发疼,他问:“一会是多久。”
    容穆心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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