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豫之际,后面三个太监浑身缟素,奔过来哭道:“皇上驾崩了。”
    晋安一怔,好半晌才唏嘘着叹出一声,复又问:“大位传给了哪位爷?”
    来人叩首道:“传给了十四爷。但是皇上去得突然,四爷和马齐纠集了一帮人,在灵前跟九爷十爷闹起来了。张廷玉大人正带人四处找传位诏书呢!”
    晋安心下微沉,握杯的手一抖,面上却浮现出喜色:“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继而端起杯酒走到湖边祝道:“老天爷,我敬您三杯。”
    四个太监暗地里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围拢上去,只等他喝下那杯酒便要动手。谁料晋安提着酒壶,慢慢将一壶酒都倾在了湖中,头也不回地说:“昭公公,你这名字起得好呀。是德妃娘娘给你起的吗?”
    四个太监俱是一愣,昭儿大叫一声不好,就被他猛得跃起,擒住胳膊往地上一摔,翻身压上卸了两条胳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娘娘当真极有先见之明。”
    昭儿痛得大叫:“你们还不上?”
    剩下三人方才醒悟过来,纷纷从怀中掏出短刃围攻晋安。三人联手,倚仗兵刃之势,晋安一时竟不能敌,忽见岸边有个船坞,便三拳两脚打翻一个围攻者,蹿了出去,借着船只杂物与之缠斗。
    船坞中虽然有人,却不过是些寻常太监,早吓得哭爹喊娘。那三人久攻不下,越发心急,中有一个冷笑:“此地隔绝湖中,你今日插翅难飞,何必再做这困兽之斗?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是四王爷的人,雍亲王已经坐了大位,把诏书交出来,兴许还有条活路!”
    晋安大怒:“放屁!我是四爷的亲舅舅。”
    那人大笑:“隆科多还是四爷的亲舅舅呢!实话告诉你,我们来此也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否则谁敢冲皇亲下手?”
    晋安一愣,胳膊上不觉被刀划了一下,剧痛弥漫,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喝一声:“大胆!”
    嗖嗖几声,三只羽箭擦着晋安的胳膊飞过,铁刃入肉溅出三朵血花。不等船只停稳,十几个侍卫翻身跳下,四人一组,死死将他们摁住。
    暮色之中,绣瑜一身素服,独自走上船头。胤祥见状挽了弓,亲自扶她下船。
    “娘娘。”晋安情不自禁地迎上来,就被她安抚地拍了拍手,示意太医上来诊脉。
    三个太监被捆得像粽子一般,头脸贴地被按在地上,耳边听得哒哒两声,一双马蹄底子花盆鞋停在眼前,乌黑素净的鞋面仿佛凝结怒火。
    “听说,你们是奉了本宫的命?”
    那三人早已面如死灰,只一味闭口不言。
    绣瑜又说:“本宫入宫这些年,从未见过武艺如此高强的太监,想来你们不是宫里的人吧?”
    旁边士兵架起一人,往下身一摸,挥手就是两耳光:“娘娘问话,还不快说?否则就让你做真太监!”
    “咳咳。”胤祥皱眉咳嗽两声,“额娘,我带他们下去拷问。”
    绣瑜点头应许,从宫人手上接了纱布,细细裹在晋安胳膊上:“疼吗?”
    见她浑身缟素,晋安侧过头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长姐。”
    绣瑜一愣,笑道:“宝剑在战场上与敌人碰撞,动辄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自然是辛苦的。花瓶被人贡在香案上,那就不辛苦。你不必为我忧心。”
    “皇上,不,先帝爷这一辈子,算不得圆圆满满,但绝对是求仁得仁。接的是一个烂摊子,留下的是国泰民安,带走的是千古令名。为君如此,夫复何求?这也算是喜丧。”
    “我担心的反倒是你。”绣瑜握着纱布的两头松松打了个结,看着仍旧渗血的伤口,幽幽叹道:“你刚出生时,阿玛期望你步步高升,所以给你起名叫晋,额娘却非要叫你安儿。如今看来,竟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年我托你照顾十四,把你拖到这是非窝里来,你可曾怨我?”
    晋安眼睛一红,勉强笑道:“一家人不说这个怨字。蓁蓁虽然稚龄离家,可您和十四阿哥都没有亏待过她。好在这天儿总算该放晴了,咱们和这么些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比‘平安’二字要紧呢?”
    绣瑜展颜一笑。今天其实很冷,穿着羽纱斗篷尚嫌不足,换了棉衣麻巾,就更冷了。像这样寒冷的天气,靠外物来取暖是不成的,只有眼前晋安和远处的胤祥这些人,才能叫她打心眼里暖出来。
    是啊。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片刻,胤祥进来,拧着眉头说:“这些人都是外面聘来的死士,拿钱做事,旁的一概不知。只有被舅舅打伤的那个太监,他是您派到蓬莱洲的太监昭儿的孪生弟弟,原本一直在园子里伺候。刚才已经一头碰死了。八哥这个老狐狸!”
    他说着不由咬牙切齿,显然是深恨胤禩做事不漏马脚,私带外人入宫这样大的事,明知道是他干的却抓不住证据。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证据?以往咱们就是太讲一个理字。你去找乾清宫总管太监魏珠,让他替我办件事。”
    她这理所当然使唤康熙身边人的态度,让胤祥一惊:“什么事?”
    “去告诉宜妃,”绣瑜缓缓勾唇一笑,“先帝临终前封了她,做皇后。”
    此刻清溪书屋已然是一派哭声震天的场面,宫人们搭着梯子换上蓝布灯笼,往门口的桃符上蒙白布。素白的挽花挽绸垂在游廊上,宫女侍卫跪了一地,皆是垂泪哀戚。
    屋子里正中的摆设家居都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金丝楠木棺。不相干的小阿哥们跪在屋角,只是哭。四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挎刀披甲,铁塔似的立在龙床边。脚踏边马齐捧着寿衣寿冠,张廷玉递送东西,独胤禛一人在床前伺候,其余年长些的阿哥都跪在堂中。
    高下尊卑,一目了然。
    三阿哥哭得眼肿如包,浑身虚软。八阿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庞绷得紧紧的。唯独十阿哥跳起来冲着张廷玉破口大骂:“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让他一个人伺候老爷子更衣?张廷玉,你个汉人,奴才,竟敢在我们面前发号施令,你这是仗了谁的势了你?”
    九阿哥抹了一把脸冷笑道:“七日前皇阿玛最后一日见我们,还在说今年的螃蟹好,等十四弟回来要在畅春园赏花吃蟹。四日之前,还特意召见乌雅大人。昨儿还下谕说,今年天气凉得晚,早些给大将军王送过冬的粮草衣裳。如此种种,怎么会忽然传位于四阿哥?”
    他不知今夜宜妃和八阿哥另有安排,一腔质疑完全是出于对十四的偏袒外加对胤禛人品的怀疑,一颗真心竟有四五分是为了刚去的老父,故而回忆起与康熙相处的点点滴滴也真有那么几分感人泪下。一干不明内情的阿哥听了,脸上当真浮现出几分疑惑。
    三阿哥眼珠子一转:“老九,皇阿玛尸骨未寒,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既然有争执,大位的事就缓一缓再议,我们先清清静静地发送了老人家是正经。五弟七弟八弟,你们说呢?”
    这一张嘴,就把胤禛铁板钉钉的帝位,偷换成了代议。五阿哥和七阿哥尴尬地笑笑,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八阿哥闭目流泪:“三哥说得有理。皇阿玛立谁,我都没有二话,只想尽一尽为人子的本份罢了。张大人,我知道你身负先帝遗命,哪怕让我们给四哥打下手,递递东西也行啊。”
    康熙是所有皇子权利的来源,这个时候伺候先帝,可是有着权利传承的政治意义。
    张廷玉木着一张脸恍若未闻。胤禛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就在三、八二人严阵以待之时,他又挪开了视线,看向一旁的太监:“烛火太暗了,再点支蜡烛。”
    乾清宫的宫人“嗻”的一声,忙不迭地去点了。
    三阿哥白唱了一回独角戏,对手却不搭理,只得又捂着脸哼哼唧唧地哭。八阿哥眼中闪过怒意,余光瞥向正堂一侧紫檀架子上奉着的那道明黄缎面白玉卷轴。它被贡得那样的高,凌驾于众人头顶上。有了它,胤禛无需回答任何质疑,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号令众人。
    果然,后面又陆续有内务府的管事进来询问丧礼事宜,进出都单向胤禛执礼。佟贵妇领着宫眷到齐,也命人来问胤禛如何排班。
    这个时候越拖,胤禛的威望就越高。那些站了队的人,就越不敢轻易改弦更张。必须削减这份诏书的可信度才行!见诸王贝勒和其他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逐渐到齐了,胤禩终于不耐,沉声喊了一句“且慢”,然后膝行上前,冲着康熙的遗体叩头泣道:“皇阿玛,您好狠的心呐,您养了我们兄弟二十四个。为什么临终前只见四哥一人?今儿个早上,我们来请安,您还好好的,怎么傍晚就忽然去了呢?”
    众人皆是一愣。十阿哥跳起来,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说:“可不就是这话?四哥,皇阿玛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是你,你进清溪书屋不过两刻钟,皇阿玛就龙驭归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悚然一惊,都恨不得化作空气飘散。饶是八阿哥也被他这直接的方式吓了一跳。张廷玉皱眉道:“是皇上诏四爷一个人入内的。十爷,您过虑了。”
    九阿哥讥讽道:“清溪书屋几时由你张衡臣当家作主了?听说四哥你擅长仿写啊,不如把乌雅晋安手里的诏书拿出来比比,谁真谁假还不一定呢!”
    张廷玉不由汗湿衣襟,他受命于康熙,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一纸诏书上了,又是以区区汉臣的身份对抗皇子,难免有些过分紧张,竟然一反寡言守拙的常态,厉声讥讽:“先帝临终前唯独召见雍亲王,这还不够明显吗?再者,请问九爷想以什么身份来鉴定诏书真伪,贝子?还是宠妃之子?”
    “你!好你个奴才!”九阿哥提拳就往他身上招呼。众人又是拦他,又是护着张廷玉,又有十阿哥在一旁叫好,三阿哥等人貌似阻止,实则煽风点火看笑话。把个灵堂闹成一锅煮开的粥一般热闹,一干王公大臣瑟瑟发抖,只恨自己来得太早。正在混乱之际,忽然听得一阵铿锵之声,善扑营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入,两两持械相对而立,把灵堂里里外外护了个结结实实,从门口望去,还有不知多少人在庭下默然肃立。
    刀剑的寒光下,气氛为之一静,众人这才发现真正的主角胤禛竟然一言不发,默默在床前侍候。
    另一侧,胤祥披甲簪缨,右手扶剑,左手举着一道明黄圣旨,龙行虎步而来,缓缓扫视众人:“九哥,这就是你要的先皇密旨。”
    九阿哥望着那黄绢两端的青玉轴,瞳孔一缩,片刻又昂首冷笑:“你说是便是了?”
    胤祥也不与他纠缠,将诏书高高举起,朗声道:“这是密旨,不能宣读,但是这七彩绢帛青玉轴是亲王专用的规制,圣心所向,一目了然。如果各位不信,受诏的乌雅大人就在堂下,众位叔伯长辈,大可相问。”
    乌雅晋安来了?八阿哥额上青筋一跳,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在禁宫之中对晋安下手,为的就是晋安一死,再没人知道密旨上是什么内容。胤禛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此刻失手,八阿哥一时间竟也方寸大乱。
    三阿哥见状,眼珠子一转,懊恼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哎呀,昏聩,多嘴!既然诏书没有问题,就赶紧宣诏吧!”
    一干宗室误入此地,早恨不得化作空气了,听了这话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快宣诏吧。”
    马齐和张廷玉一起,面向龙床而立。马齐请下遗诏,张廷玉展开卷轴朗声念诵:“大行皇帝遗诏,众皇子听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继朕登基,继皇帝位,钦此。”
    真的是胤禛!此诏之后,原本平等的兄弟,从今往后就是君臣分明了!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三阿哥等人仍是失神片刻。胤祥已经先领着人拜了下去,三呼万岁。三阿哥回过神来,也跟着称臣叩拜。这下只剩下了八九十三人犹如三根柱子,直挺挺地立在当中,沐浴一干人等怀疑、轻蔑、嘲弄的目光。终究是八阿哥先一步打袖子双膝落地:“臣胤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禟撇撇嘴,委屈地跟胤俄对视一眼,嘴里胡乱哼哼着跪了。
    胤禛给康熙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启明星在夜空中微微闪耀,礼部拟好了的讣闻,只等新君过目。掌印太监捧了红漆匣子上来,胤禛看着匣子里的碧玉蛟龙钮“康熙御笔之宝”大印,恍惚回到了二十九年初征准噶尔时,他为病中的皇阿玛代写文书,昏暗的灯光下,康熙看着他捧起印玺盖在信纸上,眼里全是欣慰。谁曾想,再次触摸到这冰凉的翠玉,竟然已经是二十年后,连那让人又敬又畏的君父都已经不在了。胤禛执印,重重落在讣文一角,康熙朝的最后一道文书,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第220章
    寒冬的清晨, 宫门刚刚下锁, 紫禁城里已然是忙碌非常的场面。雀鸟司、养牲处的苏拉忙着收罗各处的宠物,前朝后宫换下来的颜色物件堆积得山海一般, 就等着入库。等着领香烛纸钱的宫人在门口排成长龙,无不翘首以盼。
    “哟, 娘娘。天儿还这么早, 您怎么就来了。”苏培盛见绣瑜的轿子停住养心殿门口,连忙迎上来,却被她抬手止住问:“皇上起了吗?”
    “起, 起了。”
    绣瑜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便问:“是根本没睡才对吧?”
    苏培盛低头住了声, 只说:“十三爷和内务府的人在里头呢。“
    绣瑜抬脚进去, 扶着梢间的门框, 便见胤禛正坐东间炕上用膳, 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翻着折子,一面吃一面跟胤祥说话。身侧两个太监展开黄绢托着他的头发, 梳头太监小心翼翼地抖开那些纠缠的发丝, 身前还有两个绣房的太监拿软尺在他身上比来划去, 当真是把一心几用的本事修炼到了极致。身旁端茶、传话、递东西的宫人也是一副小步快跑,来去匆匆的模样。
    绣瑜恍惚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这紫禁城是真的易主了。康熙是个很注重形象和姿态的人,再忙再乱也不会耽误起居。乾清宫以往总是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举重若轻,天子威重的感觉。养心殿里却是一副平凡忙乱, 铁腕高效,把时间压缩到了极致的模样。
    胤禛看着看着折子,忽然冷笑,挥手要笔却被量体的软尺绊住了手。他登时皱眉道:“都下去,这个时候量什么衣裳?”
    内务府总管趴在地上苦着一张脸:“皇上,一身龙袍得让最好的绣娘,绣上一个月,现做肯定来不及。如今库里存着的朝服都是比着先帝的模子做的,就怕万一大了小了,明儿头一日大祭,总不能叫您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去见百官呐!”
    胤禛被他吵得不耐烦,脱口骂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少了这身龙袍,就做不成皇帝了?”
    胤祥脸色一白,赶紧起身单膝跪地:“臣弟考虑不周,皇上恕罪。”
    胤禛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忙起身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些小事本来就不该你操心,让你管内务府,只是挂个名儿,外面还有的是军国大事呢!额娘?”
    绣瑜笑道:“可赶巧了。穿这个吧。”说着让竹月捧上托盘,掀开红绸,里头却是一件金线绣龙纹十二章朝袍,连熏冠、朝珠、鞋履一应俱全,虽然不是全新,但也熨烫得平平整整。
    胤禛瞧着一愣。他早就过了为得一件新衣裳高兴的年纪了,即便是龙袍又怎么样?穿在皇帝身上就是麻袋那也叫龙袍,又不是穿了龙袍才叫皇帝。可是看见这身行头,他方才觉得这些妆饰还是很重要的,要是登基头一日,连件体面的衣裳也不得,这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
    苏培盛早已满脸堆笑地上来说好话:“哎哟喂,到底是娘娘心细,朝服改起来可不容易。瞧瞧这针线,瞧瞧这尺寸……”
    胤禛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不由轻咳一声:“这些东西自有底下人去做。昨儿后半夜才扶灵回宫,您该好好歇着才是。”
    哈?这个时候您老想起我们来了?被新皇帝各种嫌弃折腾了一早上的内务府众人暗自腹诽。
    这话落到熟人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被顺毛了好开心但我就是不说”。绣瑜和胤祥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去,换上我瞧瞧。”
    眼见一堆人围着胤禛去了,绣瑜才把胤祥拉到身边,叹道:“你哥哥脾气急嘴快,但却不是容不得人的。先帝把这样一副担子交给了他。老六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十四小尾巴翘到天上,要降服他还得费些功夫。额娘只能指望你帮着他。”
    胤祥忙道:“额娘无需挂心。儿子自当尽忠职守。”
    “尽忠是一回事,我说的是另一回事。如今外头人人都说,畅春园护驾属怡王功高,西山调兵是他,救了乌雅晋安是他,在灵前驳斥八阿哥还是他。皇上什么也没做,就白得了个皇位。对吗?”
    胤祥大惊失色,万没想到她把这话直说出来。不由想起今天早上在东华门偶遇幼年的老师法海时,对方特意上来嘱咐他小心行事。胤祥起初尤为不服:“佟师傅,这可是您错怪四哥了,他虽然御下严谨苛刻,却从来不做抢功争先、嫉贤妒能的事。”
    法海反口一问:“今上自然是人品贵重,那先帝就嫉贤妒能了吗?”
    胤祥一愣,下意识摇头。法海叹道:“可你还不是被先帝打压这些年?人品是一回事,君臣之道是另一回事。皇上虽然不计较,可为了长远计,您还是该心存敬畏,事皇上以臣子之礼。瞧您现在,在外臣面前脱口就称四哥,又说什么‘错怪’,十三爷,您心里还没把皇上当皇上啊。”
    这番肺腑之谈,却比那些流言蜚语更加冰冷刺心。胤祥当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跋涉的旅人,好容易翻过了这一座山,却发现山的那头,还连着座山。
    现在绣瑜却摸着他的头说:“敬重,换个说法,就是疏远。守礼就成了君臣,不是兄弟了。先帝一辈子有大半的时候都是孤家寡人,额娘不想让你哥哥也做孤家寡人。”又说:“你的背绷得好紧,放松些,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以前?胤祥环视这偌大的乾清宫,自从四十五年之后,他踏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是战战兢兢的,如今主人换成了胤禛,可乾清宫还是乾清宫。他垂头恹恹地说:“额娘,儿子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绣瑜却笑了,摸着他的额头说:“这个不难,额娘教你个法子。在外人面前,旁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独处的时候,你六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胤祥眼前一亮,顿觉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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