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紧不慢地拨弄盖盅,眯起眼睛打量他:“哦?说说,你有什么罪啊。”
    十四到底不蠢,见他下旨苛责晋安便猜到了大半:“儿子不该跟外戚重臣来往过密,有结党营私之嫌。”他虽然极力隐藏,但是仍免不了一丝不忿之色,显然觉得皇阿玛疑心病又犯了。
    康熙何等精明,当即撂下茶盅冷笑道:“结党?快别侮辱这两个字了!人家结党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你结的那叫什么党?上赶着给人家端茶倒水当儿子,到底你是党首还是他是党首?”
    十四被他一激,脸色涨得通红,张口就想说我那是礼贤下士,唐太宗还给长孙无忌牵马呢!话到嘴边儿,他一面想起舅舅前途未卜,不宜再得罪康熙;一面又怕康熙一个不高兴又两百遍抄书任务砸下来;只得忍气吞声,委委屈屈地说:“皇阿玛教训得是,儿子当日年幼无知。头一次跟随将军上战场,只觉得自个儿什么都不懂,就想着放低姿态,多跟他学着点,却忘了顾及皇家体面,都是儿子的错。”
    “当日年幼无知?朕看你就没长大过!你在兵部干了这么多年,朕提拔了你那么多门人下属,结果他们都对乌雅晋安推崇备至,你这个主子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只知道施恩,不知道制衡,朕问你,如果现在他要转头支持别人,甚至造反,你可有辖制之法?”
    十四不由叫屈:“明主用人,要交之以利,制之以势,这个道理儿子何尝不懂?但是并非人人适用这个道理的。对那些忠贞果毅、身负大才的人,只能交之以义。”
    “交之以义?”康熙脸色神色似悲似喜诡异难测,像尊雕像一样端坐上方。不知过了多久,十四跪得膝盖骨生疼,才听他说:“外戚乱国。大清已经出过一个索额图了,难道还要再出第二个吗?”
    索额图?索额图撺掇二哥谋反,被皇阿玛削职圈禁,活活饿死后还被骂做“本朝第一罪人”,连个体面的丧仪都没有。怎么忽然把舅舅跟他相提并论了?十四惊得再也顾不上掩饰,抬头跟他对视,厉声道:“皇阿玛明鉴。索额图搏命弄权是为了赫舍里全族上下几百口人的富贵。乌雅家支庶不盛,将军无妻无子,他本人尊荣已极,何苦再做这掉脑袋的事?”
    康熙冷笑着反问:“是啊。他后继无人,既不为了权势,为什么还要如此卖力地教导你?”
    十四显然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呆呆地回答:“自然是因为儿子有几分聪明能干,可堪造就……”
    康熙嘴角抽搐,再也忍不住脏话:“放屁!一个丧妇不肯续娶,一个拖着不肯成亲,你们在西南战场上同进同出,当朕是瞎的吗?还‘交之以义’?呸!”
    他说到怒极之处,一掌击在桌上:“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毛病,宫里的奴才不够,还都喜欢往母族的长辈身上摸,你们是要气死朕吗?他还有些分寸,知道挑不做官儿的;可你!竟然跟朝廷大员、朕的股肱之臣……私德不修,内围不正,岂配为君?”
    一个两个?都喜欢?十四恍惚记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那些太子跟索额图之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整个人完全傻掉了,脑子里的好比混沌初开、翻江倒海、万匹神兽践踏一般的混乱。他眨眨眼,嘴唇微启,喉结上下滚动半天,只挤出一个词:“什,什么?”
    康熙咆哮过一轮,心中怒气稍减。他回复了冷峻的神色,整整衣冠,沉声道:“传旨。将靖西伯之女乌雅氏指给十四阿哥为侧福晋,令礼部择吉日尽快完婚。”
    小太监“嗻”地一声,就要去传旨。
    “皇阿玛,不可!”十四如梦初醒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腿,连连哀求,“这事纯属污蔑。您给我三天,不,两个月时间,不就是生儿子吗?谁还不会了?”他说着又存心激怒康熙:“这么大的罪名,总要容人辩驳一番吧!您单凭不知哪里听来的谣言,就给儿子定罪,牵连无辜之人,如此行事岂能服众?”
    康熙却不上当,冷笑着踹开他:“乌雅氏诞下皇孙,朕就听你辩驳,起开!”说着拔脚要走。
    十四却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手:“皇阿玛,乌雅氏已经许婚岳家。这是满汉联姻,如今出尔反尔,容易伤了汉臣们的心啊!请您三思!”
    康熙竟然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只是说出的话意思截然相反:“不错,知道该以理相求,而不是一味以情相求了,总算有点长进。”
    十四还想再辨,康熙龙目圆瞪:“再多话,朕就赐死他。”
    十四哽了一下,竟然丝毫不惧地昂着脑袋说:“皇阿玛难道没听过‘士可杀不可辱’?您无端降罪在先,迁怒无辜稚女在后,这跟赐死有什么分别?”
    “无端降罪?无端?”康熙气得吹胡子瞪眼,磨牙道,“你给朕回去想清楚了再来回话!”说着不等十四回话,就扬声喊道:“来呀,送十四阿哥出宫静养。”
    第207章 接204章(正文在作话里)
    1.关于204/205章修文。前两章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写的时候就感觉节奏有点过于拖沓, 但是连续半个月不更新实在不像话,为了证明作者还活着就免费放了出来。现在已经被我砍掉了,以后应该会用番外替代,所以本章是接204章。
    2.关于乌雅晋安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用神医预言等各种方式, 说了这是个悲剧角色, 可能拖太久大家不记得了, 所以显得突兀。他的悲剧性在于,过于赤诚洒脱,平等友善待人, 不管是天潢贵胄的十四,还是汉军旗出身的岳钟琪都被他视作自家子侄。这是封建等级社会容忍不下的。
    3.关于这场打了文中大半本书、历史上还将打到乾隆朝的清廷vs准噶尔的战争,笼统地解释一下。策旺阿拉布坦(以下简称旺旺)是准噶尔部的太子, 可惜他没有等到成年继位的那一天,他亲叔叔噶尔丹(以下简称丹丹)就起兵篡位杀了旺旺的爹自己做可汗。旺旺长大了,得知叔父是杀父仇人,就叛出准噶尔部, 自立门户了。
    丹丹是个很牛逼的人物, 一统准噶尔各部,欺负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不说, 还试图勾结沙皇俄国攻打清朝的地盘。但是丹丹命不好,被康熙两次亲征,打得屁滚尿流(对应文中四、六小时候几次出征)。
    此时旺旺已经在青海建立了自己的地盘,就联合清朝围攻自己的亲叔叔, 用丹丹的人头换取了康熙对他的信任,得到了宝贵的发展机会,羽毛丰满后,出兵攻打和硕特部拉藏汗控制的西藏(就是本文近期的剧情了)。
    拉藏汗被旺旺杀了,但是他有个缺心眼儿的孙子,叫罗卜藏丹津(以下简称萝卜)。萝卜不满清朝对西藏的控制,竟然跟杀爷仇人旺旺眉来眼去。但他是个怂货,历史上康熙把胤祯派到青海,他就乖乖拜倒在十四爷的马蹄袖之下,跟十四一起怼死了旺旺。准噶尔部大部分game over。
    但是后面康熙嗝屁了,十四回京奔丧,然后就被雍正囚禁,一去不返了。于是萝卜又抖起来了——呵呵,没了旺旺,又没了大将军王,西藏青海就该我做老大了!
    于是就出现了《甄嬛传》里的第二幕,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张廷玉建议让十四出战,雍正不允,改派年羹尧到青海平乱。
    题外话,所以历史上,雍正称年羹尧为“恩人”,年是当得起的。因为大敌当前,雍正却因为私人恩怨囚禁了能打胜仗的十四阿哥,这是承担了很大政治压力的。如果这仗没赢,八九十十四只怕不会允许他坐稳这个皇位。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不顾礼仪,死死扒着康熙的大腿不放,一众太监一时竟然拿他毫无办法。
    康熙气急之下,竟然不顾腿上沉重的腿部挂件儿,径自往案前一立,挥笔写下:“咨尔靖西伯之女乌雅氏,诞育名门,懋宣淑范,久著令闻,仰承皇太后慈谕,作配皇子胤祯为侧福晋,勉襄外治,下嗣徽因,钦哉。”
    “即刻传旨,送十四阿哥出宫。”
    康熙下朝没有传辇轿,背着手慢慢从太和殿踱回乾清宫,走到乾清门底下忽然停住脚步:“不对啊。”
    当初老二搞事情被他当面戳穿的时候,可是吓得痛哭流涕,连连磕头认罪。如今老十四不仅不想着撇清干系,反而寻死觅活、不依不饶地求情;他故意赐下饵饼,乌雅晋安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过事情败露,毫不犹豫就吃了。这两人未免太过理直气壮了一点。
    康熙心里顿时浮现出一点怀疑:“传旨,让暗卫秘密前往黑龙江代朕盘问齐世武。”情况有异,自然要先问告状的人了。倘若真是捏造,莫名其妙泼十四一身污水,得益的人又是谁呢?
    康熙想着忽然改了主意:“慢着。不必动用暗卫,让他将边防事务交代给下属,轻装简行,即刻进京述职。”
    言语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如果齐世武果真有问题,端看谁不想让他进京,就一目了然。
    “嗻,”魏珠应了,又问,“皇上,那这赐婚的旨意,还传吗?”
    “嗯?”康熙奇道,“怎么?你们还没去传旨?”
    魏珠讪讪笑道:“起先宫门尚未开锁,况且年下德主子犯了咳疾。奴才想着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办得妥当些。”
    言下之意,既然事情存疑,这带有惩罚意味的赐婚自然要拖后。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忽然说:“知道为什么让你顶了梁九功的差事吗?”
    “当这个乾清宫总管,不能不琢磨,但也不能瞎琢磨。”
    魏珠顿时汗如雨下,连连磕头求饶,心下骇然:好好的一等伯之女,赐做侧福晋,难道除了惩罚,还有什么深意吗?
    今儿恰逢二月初一,绣瑜与后妃王妃公主们都在皇太后宫里请安,这道旨意落进乌泱泱的诰命堆儿里,宛如一个惊雷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的脸色都精彩极了。
    八福晋惨白着一张脸出来,左右张望,没有跟着荣妃良妃,反而随宜妃回了翊坤宫,不待迈进正殿便急匆匆地问:“娘娘,皇阿玛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小一个侧福晋,原不打紧,但皇阿玛这语气分明是……”
    分明是册封后妃的语气,连仰承皇太后慈谕这种套话都用上了。老十四的福晋出身一般,她们还看了永和宫不少笑话,如今一个侧福晋出身反倒压过一干嫡福晋!
    八福晋难掩激动不平,扬声喝问:“姐姐是皇太后,女儿是贵妃。皇阿玛这是要捧乌雅晋安做下一个佟国维吗?”
    “放肆!谁许你妄自揣测圣心的?”宜妃绷着一张平静的面皮,端着架子骂了她两句,却被迈了不知道几千回的正殿门槛狠狠绊了一跤。
    寿康宫里,被“仰承慈谕”了一回的皇太后迷迷糊糊,半天闹不明白康熙的意思,只能挂起笑容,拉着绣瑜的手说:“也是好事。丧妇长女不娶。可怜那孩子自幼失恃,嫁到咱们家,至少你这个姑母不会亏待她。”
    绣瑜勉强勾勾嘴角:“承您吉言。”
    裕亲王福晋看得倒比太后远些,这哪里是纳侧,分明是立储!她陪绣瑜走在长街上,趁机劝道:“这亲上做亲,除了位份差了一点儿之外,再挑不出半点儿不是。可你们家,是天底下最不讲究位份的地方。事已至此,那孩子一辈子都在你和十四阿哥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要想左了。”
    绣瑜气得浑身发抖,瞧瞧左右无人才说:“我那弟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子,除了打仗厉害,旁的就跟三岁孩子似的。他要是想升官发财做国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西鲁特氏愣了一下,轻叹一声:“你们姐弟感情倒好,要是旁人遇见这样的事,欢喜还来不及呢,但我还是要说句你不爱听的。”
    “孝庄皇后的侄女儿,是顺治爷的静妃、淑惠妃;孝康皇后的嫡亲侄女,是当今万岁爷的皇贵妃、贵妃。你们姐弟情分好,自然觉得自家的女孩儿金贵,但是再金贵,能比得过这几位吗?你可千万别为这个,伤了和万岁爷的情分。”
    绣瑜听了更是拧紧了眉毛,捂着胸口咳个不停。顺治康熙这爷俩是纳了表妹为妾,但那是人家登基之后,先论君臣再论亲戚的结果。皇帝耍流氓那也是“恩赐”,贵妃比亲王福晋还大呢!
    可十四这算什么呢?
    绣瑜颓然坐在东间炕上,拿手支着额角,胸口起伏不定。
    竹月深知她的心事,打发了一干前来贺喜的低阶宫妃,摒退众人,轻轻拿薄荷脑油给她揉着额角:“小主,千万保重身子啊。事已至此,舅爷前途未定,格格日后可就全仰仗您了。”
    绣瑜闭目不语,半晌才说:“他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这样大的事,竟然连声儿也没有就下旨了。”
    小桂子在门口磨蹭半天,刚鼓起勇气进来,听到这话更是苦了脸,一面挤眉弄眼地给竹月使眼色,一面说:“娘娘,皇上今儿中午过来用膳。”
    竹月余光往窗户边儿一扫,果然看见一点团花金绣的衣角,尚来不及说话,绣瑜已经冷笑道:“就说我病着,请皇上往别处去吧。”
    窗外一声冷哼,康熙大步跨进门槛,往炕上盘腿一坐,脸上仍有怒容:“胤祯如今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朕三番两次暗示于你,你都不做理会。还好意思怪朕瞒你!”
    绣瑜被他倒打一耙的话气得胸口生疼:“这慈母败儿的帽子,臣妾已经不明不白地戴了二十多年,今儿倒要分辨分辨,老十四到底如何惹您生气了?”
    康熙理直气壮地把密报往炕桌上一拍:“……那年齐世武送了你弟弟一尊寒玉天佛,转头就变成了老十四的寿礼!在西南军营里,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寝同食,情状亲密,竟至以父子相称!你看,你看!”
    “父子?”绣瑜简直想拿个钻子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既然是以父子相称,您责怪他们不顾君臣尊卑也就罢了,怎么还怀疑到这上头来了呢?”
    康熙脸上怒容一减,竟然有几分羞赫,半晌才哼哼唧唧地说:“你深宫内院的住着,哪里知道这些事?本朝不许官员豢养戏子,那些好南风的人,就以收养子为名,行不雅之实。小僮与恩客之间,就是父子相称。竟敢□□皇子,朕岂能容忍?”
    “什,什么?”绣瑜见他一副“朕洞悉一切”的笃定模样,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皇帝当太久,习惯了二十几个儿子都围着他“皇阿玛长”“皇阿玛短”地奉承讨好,康熙压根儿没有想过“儿子嫌弃朕”这种可能,理所当然地觉得,朕的儿子就是搞基,也不可能认旁人做爹!
    “这也太离谱了!”绣瑜忍怒到他身边坐下,拉着手苦口婆心地劝说,“皇上,这事有臣妾的不是。十四小的时候,您忙于政务,他又顽皮得很,臣妾才想着请娘家兄弟代为管教一二。常年相处,兴许叫这孩子会错了意,真的把外臣当长辈看了也不一定。他们是犯了规矩,求您看在他这些年征战的份上,把他远远地打发出去,哪怕是做个小卒也好,何必连累一个自幼失恃的女孩子呢?”
    “连累?”康熙一脸不解,“朕一没有治罪,二没有夺爵。仍旧叫她以一等伯之女的身份嫁入皇家。完颜氏身子不好,她要是生下孩子,就是胤祯的长子。这叫什么连累?”
    得,事情又回归到了原点。问题是,这混蛋压根儿不觉得娶表妹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绣瑜对牛弹琴,弹了大半天,却发现双方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好比一个说“喵喵喵”,一个回以“汪汪汪”。绣瑜一急之下,竟然连连咳嗽起来。”糊涂东西,你们主子的汤药呢?还不快端上来!”
    她咳得浑身颤抖,康熙见了也不由生出两分后悔,动了几寸衷肠,抚着她的背亲手捧汤捧药:“老十四小时候,是多承他教导,所以朕不杀他。乌雅晋安一回京,这几天青海战场上又出岔子,拉藏汗的孙子罗卜藏丹津跟准噶尔的策旺阿拉布坦勾勾搭搭,似有结盟之意。罗卜藏丹津为人胆小怕事,朕准备让胤祯领兵出征青海,震慑于他。可是西藏的兵,都是跟着乌雅晋安九死一生出来的,新帅上任,要想令行禁止,还得下一番功夫。”
    绣瑜骇然抬头:“所以这门婚事,也是为了给十四铺路,让他踩着人家的功劳上位吗?”
    “大局为重。”康熙并不否认。他搁了药碗,闭目长叹一声:“但是朕不做汉高祖,也不做宋太祖。既不杀韩信,也不搞‘杯酒释兵权’那一套,叫百战之将卸甲归田。”
    “老十四是他调教出来的,将来胤祯要是有出息,佟国维有的东西,朕一样都不会少他。”
    佟国维有什么?权倾朝野的佟半家,姐姐是皇太后,女儿是贵妃?
    绣瑜唯有苦笑:“皇上,并非人人都想做佟国维啊。您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既然肯许以这样的权势富贵,为何不肯多给一点点信任呢?”
    如果没有功高震主的危险,晋安就可以率军直捣黄龙。明明有一条现成的路可走,为何非要用赐婚的方式给十四铺路?
    “信任?”康熙扯出个讽刺的微笑,目光悠远空洞,“那年朕跟曹寅几个侍卫,在乾清门擒了鳌拜。他剥开衣裳,裸露上身的时候,大伙儿都吓坏了。那身上几十处刀疤纵横交错,或深或浅,几乎连皮肤本来的颜色都看不清了——他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跟乌雅晋安一样,都是赤胆忠心、刚直不阿的德才之辈,才能立下大功、被皇阿玛委以重任。可是不加以约束,久而久之,就成了权臣,就成了奸臣,就成了不得不杀之人。这‘一点点信任’,朕给不起。”
    绣瑜一怔,来不及开口就见他起身道:“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你好好休息,别再为这事烦心。”
    第208章
    “这事情都过去两年了, 皇上为什么突然发作?”送走了罪魁祸首, 绣瑜终于把目光落在康熙留下的密信上。
    “是呀,魏公公也没个信儿来。”
    “魏珠不识字,这类消息他反应不过来。”绣瑜缓缓捻起那张纸,“齐世武此人满军正红旗出身, 家族凋敝, 妻小都随他在黑龙江任上, 应当很难受人要挟才是。”
    话虽如此,但是这封信出现的时间节点未免太过巧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 专挑晋安毁誉参半,最为皇帝忌惮的时候发作。这份政治敏感度,绝对不是远在极北之地的齐世武能有的。
    而康熙随手就把盖着红头签的密报撂在了她这里, 这份随意恰好说明,他也对密报的真实性存疑。
    如果是冲着晋安来的,朝堂上的人不太可能用这么阴毒的手段。如果是冲十四来的,这种风月传闻的打击效果未免太弱了一点。康熙宠一个人, 就要宠到腻、宠到那人翻了天威胁皇权为止, 以前温僖在的时候,黑太子黑了五六年, 也没把人家怎么了。
    绣瑜正百思不得其解。恰好竹月进来说:“娘娘,世子们来给您请安。”
    出了这么大的事,弘晨弘晖几个大的都不敢多话,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唯有四十三年生的弘时才刚进学不久, 素来觉得祖母慈爱不太管他们,懵懵懂懂张嘴就说:“八叔送了好大一只老鹰给皇玛法,十四叔答应明儿个西山狩猎的时候也抓一只送我们,可是他娶媳妇儿去了,谁带我们捉老鹰去呢?”
    这话简直完美戳爆所有雷点,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弘晨顿时抬手捂脸,拿胳膊肘捣捣弘晖。弘晖立刻把弘时往身后一拽,低声呵斥:“老三!”
    “慢着!”绣瑜微微一愣,“你说什么?”不等几个孩子回答,她已经喃喃重复道:“八阿哥送了一只老鹰给皇上,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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