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想要大度一点,却仍有几分不舍得,“我是想着先回来问过夫君,此书是皇后娘娘赐予我的拜师礼。”
    “但是,夫君若不想我时常入宫去往皇后娘娘处,等过些日子,我便寻个借口推了六公主当夫子这件事,也会将此书退还给娘娘。”
    她的眼神恋恋不舍的落在书上。
    沈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似着墨一般的沉沉眉眼,忽而被笑意渲染,冰封消融,多了一二分温柔,“你若不想入宫,我会寻个由头将教授一事推掉,只是这书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凭什么还给她。”
    沈大人这话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些。
    温虞张大了眼睛,满目震惊。
    沈大人听着耳边的动静,也没理会,只伸手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喝着。
    看着沈大人悠闲饮茶,温虞轻咳了一声,才说:“这不大好吧,我总不能平白得了皇后娘娘的东西,却又失信于人。”虽然是被逼无奈,可她都已经答应了,总要言而有信。
    听这话的意思是,得了人家的拜师礼,就一定要传授人家技艺才行。
    沈大人颔首,“那夫人还有何顾虑?”
    温虞怕书沾上茶水,一边侧身将书收进身旁放了除虫除湿香料的木盒中,一边道:“我是在想,世上的香道大师不在少数,皇后娘娘也没有必要非让我来教授六公主……”
    要同沈遇坦诚心事,到底是件别扭事。
    “皇后娘娘让我教授六公主,并不是因为我比旁人出众,而是因为夫君你。”
    这并不是她自谦之言,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她在张皇后同她提起教授一事时,就清楚明了认识到的事情。
    沈遇始料未及,顿了一瞬,方道:“阿虞是在为我担忧?”
    木盒的锁扣啪嗒一下扣上,清脆悦耳。
    温虞心下犯着嘀咕,沈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同他好好说一件事,偏又要扯上其它不相干的事。
    而且好端端的为何又喊她阿虞?
    停,心里头不能再想了!
    温虞端坐着,双手交握搭在膝上,看向沈遇嘴角浮起的笑意,唇轻抿成一条线,方才开口小声道:“我自然是会为你担忧。”
    前朝后宫总是分不开的。
    “我虽居后宅,前朝事总是知晓一二的,就连外头都在传陛下要废太子,立新太子。”
    “能传出这样的话来,总归是陛下有这般想法了,而朝堂已经为此事有所纷争。”
    沈遇怕眼前人又一恼直接跑了,见好就收,淡然道:“你若舍不得这本书,想入宫教授六公主,去做就是了。”
    “真的?”温虞还有些不确定。
    沈遇颔首,“嗯,你放心,我不会受影响。”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温虞轻咳了两声,偏头看向它处,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她放下了心,便起身去吩咐晚膳。
    入宫教授六公主一事就这样定下了。
    虽然其中弯弯绕绕颇多,但也不妨碍温虞对自个儿成了女夫子这件事感到新鲜。
    她自是起过蒙念过书,虽不爱琴棋书画却也学过,更不必提她阿娘亲自传授她香道,她一直都是学生,承蒙夫子们教导。
    而今摇身一变,她竟然就要做别人的夫子了。
    她也不知六公主学香道的心思是真是假,却还是得花心思准备明日头一次授课,她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可以。
    她忆起她阿娘第一次教授她时的场景,便开始提笔写字。
    陈嬷嬷倒比她还要紧张,一时让人开了箱笼找新衣,一时又开妆奁挑起首饰。
    紧张了半晌,又来问过温虞,“合该将此事赶紧告诉老爷夫人。”
    夫人最是怕同宫中有所牵扯,可姑娘如今却要三五不时的入宫去教授六公主。
    “阿娘生着病,不要因为这些事让她多添烦恼。”温虞轻声道,这也是她今日为何会半路折返的原因之一。
    “等过些日子,她好些了,我再告诉她也不迟。”
    旁人都紧张的不行,温虞反倒成了最平静的人,格外认真的准备着明日第一堂授课。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后一卷啦。
    第七十二章
    今日是小朝, 殿室之中朝官不过十几,皆是宣帝信任之人。
    宣帝的咳嗽声像是重鼓被敲响时的沉闷,在空旷的殿室中不停地回荡, 一声一声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朝臣虽不敢多言,却从这阵咳嗽中听出了些讯息,宣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出列上表者,静默的等着宣帝这阵咳嗽声停歇。
    宣帝饮了一口茶, 压住了咳嗽带来的疲惫,方才开口, “你继续……”
    说话之人, 正是兵部尚书王致和,“北廓虎视眈眈, 数年来一直想要进犯我大楚边境, 去岁时, 北廓天灾不断, 粮食欠收, 边境百姓不知多少被北廓人抢杀,臣以为北望山铁矿尘封数年之久, 而今正是重启采挖,铸造兵器, 以备不时之需。”
    他话音刚落, 朝臣自是面面相觑, 北望山铁矿是大楚境内最大的铁矿不假, 可废太子葬身北望山后, 宣帝便下旨封了它, 十余年过去, 从不曾有人提及过。
    而今日, 已经是第二回 提及。
    第一回 是……
    宣帝抬眼看向站在右下的沈遇,“不止妖人会逃进北望山,尔等也盼着北望山铁矿重新开采……”
    “锻造兵器,抵御他国进犯,确是当务之急……”
    “朕只问尔等一句,尔等可有私心?”
    朝臣们神色俱是大变,齐刷刷的跪下道起了罪。
    宣帝敛目,虚抬手道了一句,“起身吧,朕不过随口一问,尔等不必多想。”
    他又问向小朝开始就一言未发的柳三思,问道:“柳卿,你以为当派何人前去督山?”
    柳三思出列,上前一步方道:“臣以为当由百官举荐德行兼备者,方可前往北望山行督山一职。”
    这个问题由宣帝抛给柳三思,而柳三思又抛给了百官。
    宣帝沉吟片刻,方道:“可。”应准了柳三思的提议。
    小朝会散后,宣帝又留下柳三思还有御史台几人说话,其余官员悉数退出殿室。
    沈遇刚离了紫宸殿行上二十余步,却又听得身后有人唤他,“沈大人,请留步。”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唤他之人乃奉章大监宁岚,生的是一副身形消瘦,白净无须,却又从来是一副笑模样,他道上了一句,“陛下传见。”
    沈遇垂眼,陛下方才未曾留他在御前,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改了主意。他道了一句“有劳”便随着宁岚往回走。
    宁岚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遇,自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由裴继斐继任后,沈遇一同从前般不见锋芒,半点儿不见其生怨,其心思城府乃常人难及。
    还有些距离,宁岚笑着闲叙家常,“听闻沈夫人今日入了宫,教授六公主香道。”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遇神色,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沈遇常年淡然处之的脸上,看向他时,竟然多了些许笑意,“是有此事。”
    “只是我心中多有担忧,内子生性内敛含羞,若在宫中行走得罪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宁岚从前哪里听沈遇说过这般柔情的话语,不免笑道:“沈大人何必担心此事,素闻沈夫人一向知书达理,端庄持重,哪里就能得罪了贵人。”
    沈遇吁道:“话是如此,我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她。”
    宁岚心下大为震撼,自打上元节那夜,沈遇抛下伴驾一事,带着沈夫人去城外赏花灯,又夜行前往清水镇开始,便连陛下偶有提起,都无怒意,只是打趣,“朕从前见沈卿,总以为他是少年老成,可见这人呢,年轻时总是会被儿女私情所困。”
    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说话间,又回了紫宸殿,宁岚收起了闲谈的心思,客气道:“沈大人请进。”
    殿室内,宣帝正在和柳三思等人忆着当年事,不免神情感伤,作为宣帝最看重的长子,先太子自幼便是宣帝开蒙教导,所花心血、倾注的父爱,并非其余儿女所能比,当年他震怒失望,多年过去,却是深夜里回想起时,也会反问自己,当年何至于会走到阴阳相隔的地步?
    而今,即便知晓当年有冤屈,可人已经去了,他再是后悔伤心又有何用?
    柳三思徐徐劝道:“陛下,斯人已逝,先太子生性纯善,他定也不想见到您如今还为他多有伤心。”
    沈遇走到屏风隔断前,恰好听见这句,心下哂笑,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仍旧会被人算计,一时好一时坏。
    伴随着宫人一声传话,“陛下,沈大人到了。”
    内书房里声音消去,宣帝抬眼看着人走近又同他行礼,“陛下。”
    “不知您召见臣有何吩咐?”
    宣帝敛目,这几日他身体不好,时常咳嗽便连声音都沙哑了不少,带着几分沉重,“朕有一事想要问你。”
    “当年你父亲亡故于北望山……”
    “一晃,就已经是十余年过去。”
    沈遇目色沉沉。
    “北望山……”
    宣帝长叹一口气,对于沈遇而言,那同样是个伤心之地。
    “朕是想要问你,你可愿任北望山督山一职。”
    柳三思神色微变,督山一职何其重要,陛下方才多未有松口的意思,而今怎会突然问过沈遇?
    不知是他,其它几位朝臣也是频频看向沈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沈遇垂着眼,恍若未觉,只道:“北望山关系着国之命脉,关于社稷百姓安危,臣资历尚浅,不堪此等重任,还望陛下令择贤能之辈。”
    竟是没有犹豫,婉拒了。
    宣帝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二分审视,片刻后才道:“沈卿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再想想。”
    沈遇又道:“陛下,臣如今只愿留在上京,守卫上京安稳,心中并无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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