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北京城大约一个多小时,车便驶向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路况很差,越往前走,越是不顺,好在颠簸不出半个小时,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这片树林边。
    他有些惊讶于这片树林的繁盛。
    十一月初已经是秋末冬初,而这片林子却仍旧郁郁葱葱的,风吹过,仿佛是碧色的波涛在涌动。
    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反常。
    来吧,阿焕。
    早已预料到了男子的不配合,顾璟拉起那只握惯了枪的手,在韩焕的手心中写上了一句话,
    [韩琳还在我这里。]
    既然要做恶人就做个彻底吧。
    无视那带着怒意的目光,顾璟向林子里一条小道走去,身后,过了几秒,韩焕才迈步跟上。
    没过几分钟,两个人停在了另一栋破旧的小楼前。
    小楼是一栋孤楼,只有两层,似乎是修的年数多了,爬山虎爬满了半面墙。树林阴翳,小楼在斑驳的光线中隐约可见曾经的精致堂皇。
    几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两人毕恭毕敬的将钥匙递给了顾璟,迅速地退到了一边。
    这就是他口中的家?
    韩焕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豪宅住惯了的顾二公子眼里出现的怀念神色。
    门开了,灰尘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有腐朽的味道。
    韩焕看着顾璟毫不在意似的走了进去,心中的诧异更甚。
    小楼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家具上到处都蒙上了白布,显然是有些时日没有住过人了。
    刺着团花的窗帘被拉开,浅淡的天光照亮了整个客厅。
    顾璟掀开了椅子上的白布,回头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男子脸上疑惑的神情,淡笑着低声解释道这房子是老爷子留给我的,几十年前修的,时间长了没人住就成这样了。
    老爷子?韩焕一愣,才反应过来顾璟口中的老爷子就是他的生父顾老爷子。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顾璟极少提起自己的生父。
    他是私生子,听说当年连户口都差点没报上,最后好不容易姓了顾,顾老爷子却又整整二十二年不管不问的。父子俩压根就不亲。
    韩焕没见过顾老爷子,却听曾程说起过顾璟的母亲当年是被顾老爷子抛弃,一怒之下才跳了楼。
    红颜薄命,留下一只小包子独自渡过了那漫长的岁月。
    阿焕?你在听我说话吗?
    思绪正飘飞在过去,温热的吐息突然近在咫尺,韩焕条件反射的地想问他刚才听漏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只是推开了顾璟
    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他们之间。
    已经预料到结果,顾璟也不恼,他伸手摇了摇那把刚刚重见天日的椅子,与男子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椅子原是红木的,精工细笔的画着花鸟草石,识货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椅子的质量顶好,何况又有了三四十年的时间,愈加的价值不菲。
    顾璟又接连扯下了几块白布,露出一整套红木家具的全貌。
    小时候我还想过,以后能把这些卖了换零花钱,没想到一放就是那么多年。
    小时候?
    这座房子是?!
    韩焕愕然的抬头,对上了那肯定的眼神。
    顾璟把客厅中最后一块白布扯了下来,木柜上摆在高处的相框掉了下来,被韩焕及时借助。
    相框里装着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容貌姣好,一身温婉旗袍,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仔细看,那孩子与顾璟的眉眼竟是十分的相似。
    韩焕看着顾璟拿走了他手中的相片,小心放回原处后如释负重的对他回头道这是母亲和我唯一的合照,七岁之前,我和母亲就住在这里。
    后来母亲去世了,他就搬出了这个地方。
    顾璟看着男子皱起来的眉微微笑道上星期是母亲的忌日,我突然想回来了,就过来了,不过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等你明天出院以后,找个时间带你过来,我们可以一起重新在打扫一下这里的,再
    到最后,声音已是轻得连顾璟自己都没有听清。
    所有的预想都在今天被推翻了。
    上楼吧,阿焕,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楼上的三间房间都上了锁,其中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已是被封了许多年,深红的锈迹在锁上横行。
    顾璟打开了靠近楼梯的那扇门。
    空旷的房间里同楼下一样落满了灰尘,却因为家具甚少,刚拉开窗帘尘埃就在光里四处飞舞。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楼下精致的红木家具不同,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显然是这几年才新添置的。
    这是我的卧室,每次回来我就住这儿。只不过,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这里过夜就是了。
    顾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刚走进门的韩焕指了指那张唯一还盖着白布的桌子,示意男子揭开。
    白布被掀到了地上。
    一排玻璃药剂瓶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桌面上。
    第一种,特勤处的新研制出来的致幻剂,陈峰当上了处长,为了感谢顾家的帮助特别提供的。
    玻璃瓶里的药剂被一次性注射进了韩焕的身体。顾璟拿起另一个小瓶子,抽完了里面的药物。
    再一次刺入了韩焕手臂上的静脉。
    第二种,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那些所谓的专家研究过你的检查报告,他们确定,这种药会把你的身体自我修复机能降下来,也就是对你的自愈能力做一个合理的控制。
    顾璟放下手中注射器。细心的包扎了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珠的手臂,包扎完,他抬起头,听着从看到药物那一刻起就没什么反映的男人突然开口问。
    是控制在健康状态以下吗?
    是。
    为什么要这么多此一举?有小琳在,我不会走的。何况那带着监听和追踪功能的手环依旧还在他的手腕上。
    顾璟没有回答,他的手腕被韩焕死死握住,痛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他却只是微笑的沉默着。
    无声的对峙。
    半分钟后,顾璟活动着已经泛着青紫的手腕,起身,做最后的交代。
    以后每天早晚七点会有半个小时的外出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替你注射和换药。
    这两种药机是配合使用的,第二种药在降低你的身体机能的同时,也会呈几何倍提高你的痛觉,致幻剂会对你脑部的神经产生轻微的幻觉,以达到减轻你身体机能被限制所带来的痛苦。不要试图断药。一旦停止服用副作用会很大,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顾璟起身,背对着韩焕,不禁苦笑了一声。
    不要试图和贺崇,小鬼他们联系,我不想做其他没有必要的事了。
    韩琳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动她。
    阿焕,直到你希望见我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再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
    顾璟轻轻退出了房间。
    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了。
    第四十四章 礼物
    门咔嗒一声被从外锁住。
    韩焕盯着那扇门缓缓关上,他足足看了十几秒,才闷哼了一声,反手摸了摸背部的绷带,指尖一片温热粘稠。
    是没长好的新皮裂开了。
    在顾璟给他注射第二种药物的时候,韩焕就感觉到了从背部的伤口传来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实验后他的自愈能力被大幅度提高,背部的新皮生长速度自然也远快于正常人,而顾璟给他注射的药剂却强行抑制住了新皮的生长速度。
    这负责抑制的第二种药剂的副作用来的极其迅猛,不仅是伤口再次出血那么简单,他能感觉到随着自身自愈速度的降低,痛觉神经也越发的敏锐起来。
    此刻,他已然无法忽视背后那越发强烈的疼痛感。
    韩焕眼前的景物忽然模糊了。
    应该是第一注射的致幻剂发挥了作用。
    顾璟没有说错,还好提前注射了致幻剂,否则那样呈几何倍放大的疼痛真的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桌椅都有了重影。
    韩焕撑着倾倒的墙壁站了起来,天花板上的复古吊灯不断的被拉长,他走到窗边,繁密的树林的枝叶一点点的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边的绿色蔓延向了远方。
    一条蜿蜒向前的小路。
    顾璟正一点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韩焕努力稳住自己的视线,却发现天旋地转中,想要看清一个人实在是太难。
    该死。
    那些专家好像估计错误了。
    一旦降低他的自愈能力,他那被强化的抗药性也会被相应的降低。如果此刻给他用上顾璟在上海为他注射麻醉剂的量,把他彻底麻醉的可能性非常大。
    实验最主要强化的还是他的身体,神经系统的干扰仍和正常人一样很难避开,一旦依赖上这种高强度致幻剂
    韩焕终于站稳了身形。
    他捂住小臂上那条细长的新鲜的伤口,血珠不断冒出来,很快凝聚成一股,染红了捂住伤口的那只手和手指间的刀片。
    这刀片是他无意间从医院带出来的,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作用,
    韩焕向小路上望去,顾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密林中。
    远方绵延的山丘起起伏伏,近处则是树林繁密,小楼的上空,鸽群在盘旋过几圈后,扑棱棱的落了下来,白色的羽毛轻柔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耳旁是熟悉的细微声音。
    无人机停在他的斜上方。
    韩焕静静地看着上方的无人机,良久才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
    在几百米外的车上,有人正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助手小心的接过顾璟手中的平板,屏幕的最后定格在了男子转身的背影上。那背影修长挺拔,却在老旧的铁窗中,被栏杆分割得支离破碎。
    助手正要关电脑的动作被男子一个动作止住了。
    把这个图截下来换成平板的屏幕吧。
    助手立刻照做,却也多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那韩先生的房间需要安装监控吗?
    监控?你觉得这里需要安装监控?
    顾璟的目光扫过来,淡淡一眼却让助手浑身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连忙摇头。
    二公子,之前您进入时,顾夫人来电话了,希望尽快能与您见一面。
    顾夫人是顾老爷子的正妻,也是顾家大公子的生母。
    我知道了,你去安排时间吧,要在这个星期之内。
    见自家上司闭着眼一言不发,助手悄悄拉开了车门
    把平板留下来,一个小时后来叫我。
    是。毕恭毕敬的放下平板,助手从车里退了出去,眼见一旁年轻的二助正满脸的焦急,皱眉疑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有一个报社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报社接到了一个匿名的投稿,就是今天二公子和韩先生在医院的。
    年轻的二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助手打断了。
    去告诉你那个朋友,如果他们报社不想在三天之后就被圈内彻底封杀,就马上把这个该死的匿名投稿全部删除。
    可这么做二公子会不会同意
    年轻的二助突然被助手那带着同情的目光扫遍了全身。
    放心吧,二公子会同意这样的处理方法的,这可比主编突然被曝光性骚扰全报社倒闭温和多了。
    那位韩先生,可是惹不起的人呢。助手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一旁那闪着银光的豪车,这张车才是二公子最初为韩先生准备的出院礼物。
    只不过事发突然,这份礼物来不及送出,就被归入了永远送不出的行列。
    曾经多美妙的假设啊。
    没送出的兰博基尼的后座上,顾璟轻轻滑动着屏幕。
    和在公寓时一样,他没有在小楼里安装摄像头。也许,如果没有那一群自带麻烦的一群人找过来,他连那手环上的监听器都不会打开。
    反正每一次他得到的反馈,都是沉默。
    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指尖却在屏幕上留恋不舍。
    他看见了韩焕小臂上那条新鲜的伤口,那染红男子指缝的鲜血,似乎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在第九军区时,他曾亲眼看见过那些应对疼痛的特殊训练,他的阿焕每次都是轻松通过。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疼才能让男子脸色变得如此糟糕?
    几何倍增长他无法想象,也拒绝想象。
    这样做也许是错的。
    可他无法停下。
    顾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一阵疲倦涌上了心头。
    傅雅的事后续处理起来并不容易。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做到一劳永逸,事情发展到这里,虽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也不是不能解决。
    反正已经解决了他心上那个最大的变数,剩下的交给顾家其他人放手做便好。
    韩焕啊脑海中被一个人的画面占满。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他也许是真的累了。
    顾璟靠在座椅上,强迫着自己陷入了短暂的睡眠中。
    第四十五章 母慈子孝①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助手拉开门的时候,顾璟已经醒了。
    他在军队服役的两年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对自己要求的严苛。
    不到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虽然质量不佳,却也能让他的理智回归到正常状态。他习惯了每一刻都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与精力充沛,以便更好对下一步做出判断。
    如果没有韩焕,他现在应该已经与那位他名义上的母亲谈判完毕,准备去和曾程喝下午茶了,而不是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匆忙的赶回去。
    二公子,医院那边说您的父亲五分钟前已经从普通病房转入了ICU,正在抢救中,病危通知书已经发到了顾夫人的手里。
    助手低垂着头,等待着上司的吩咐。
    顾璟的声音冷淡得让人脊背忍不住发凉。
    之前让你约顾夫人,约好了吗?
    助手连忙打开平板调到了日程页面递了出去答案鉴于您最近日程较为繁忙,已经把顾夫人和您的见面约在了本周星期五下午四点,晚餐订在了鼎元楼,您随时可以用餐。
    见面,谈判,最后在母子情深的一起共用晚餐,所有时间无可挑剔的规划好了。
    这才是他的生活,面对不同的人,日复一复的滚动向前。
    顾璟嗯了一声望向了窗外。
    车速很快,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已经不见了,上了高速,路边的树枝上还挂着稀稀落落的枯黄叶子。
    他没有告诉韩焕,其实在七岁之前,在那栋小楼里,他曾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父亲会抱着他,行走在树林间,山间的风清爽,耳旁是男子亲昵的逗笑。
    那是他唯一对家温暖的记忆,而现在,他正在和这份温暖背道而驰。
    这一次也许就是他与那位顾夫人最后一次谈话了。
    他要为这次见面做一点准备。
    顾璟拨通了电话,唇边泄露出一丝笑意。
    三天后。
    助手拉开车门,顾璟从那张挂着军牌的宾利上跨出,看着腕上碎钻闪烁的表,发现比约定好的时间提早到了一刻钟。
    他穿的很正式,一套铅灰色的阿玛尼经典款定制西服,修出挺拔的身姿与白皙得毫无血色的面庞。
    助手替他披上外衣时动了动鼻子疑惑道岩兰草和玫瑰的味道,二公子,您是突然换了品味吗?
    我一直都喜欢这种搭配,只不过阿焕他喜欢檀木香而已,以后顾璟偏头嗅了嗅衣间,还是订原来的那一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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