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跟现有的酒单不一样,没法按菜谱按部就班的做,得需要不断调整,才能找出最合适的口感。周青柏说:所以我想现在先敲定酒单,等到时候去了上海,就能收拾收拾直接营业了。
    鸡尾酒的调制原料多种多样,哪怕是按照酒品的搭配规则来一一调试,也有千百种不同的搭配方法。
    特调酒品本质上跟艺术创作没什么两样,所以周青柏有时候也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走走看看,找点灵感。
    裴佑对酒不太了解,对他来说,周青柏柜子里那些调酒用具和各类酒品加在一起,比裴雨那些花里胡哨的口红色号还要令人难以分辨。
    但或许人总是会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产生滤镜,裴佑偶尔在旁边围观周青柏研究新品时,总觉得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有魅力。
    专注于酒品的周青柏大多数时候相当认真,他心无旁骛,对创新这件事有着极大的热情。跟平时那种差不多就行了的态度不同,在调酒时的周青柏对待自己也相当严格,连一点口感和味道的违和都无法忍受。
    但他苛刻,却并不古板对调酒的熟悉让周青柏无时无刻不显得游刃有余,这种近乎炫技的本能让他看起来相当有魅力,裴佑有时候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极具攻击力的压迫感。
    说实话,裴佑很难拒绝这样的周青柏。或许从他在Black Bar第一眼看到聚光灯下的周青柏时,就注定了他永远会为了周青柏身上那不同于常人的闪光点感到惊艳。
    这种惊艳没有随着关系的递进而逐渐脱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周青柏的决定是对的,裴佑坐在家用小吧台的对面,望着正对着青柠海盐垂眼沉思的周青柏想:他早该离开青山了。
    脱离了让他拘束的环境后,原本沉淀在周青柏性格里的沉闷和低落彻底消失不见,他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开始变得耀眼起来,就像和氏璧终于从顽石挣脱出来,变成了一块宝玉。
    在想什么?周青柏在裴佑面前打了个脆生的响指,轻笑道:发呆半天了。
    没有。裴佑匆匆回神,冲着周青柏笑了笑,说道:觉得你很帅。
    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被他软磨硬泡的次数多了,裴佑现在对这种夸奖也是张口就来。周青柏显然很受用,笑眯眯地往吧台上一趴,问了声是吗。
    为了方便动作,周青柏今天穿了一件很宽松的T恤衫,色彩分明的浮世绘图案整片地铺在白色的布料上,衬得他整个人都比平时艳了几分。
    是。裴佑说:你比平时认真很多,看起来很有魅力。
    或许连裴佑自己都没发现,他爱着周青柏亲昵撒娇的同时,也在被他的强势和锋利感不断吸引着。
    哦明白了。周青柏单手支着吧台,懒洋洋地抬起了一点身子。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刻意拉长了一点尾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幽怨,听起来似不满也似抱怨,意味深长地说:我懂了,你就喜欢周哥,不喜欢周总。
    裴佑:
    裴佑正夸着他,冷不丁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简直是千古奇冤,六月飞雪。
    裴佑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清白辩驳一二,就见周青柏探身过来,很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伤心了,得罚你。周青柏弯了弯眼睛,伸手在裴佑唇上点了点,说道:我想想罚你点什么好呢?
    周老师想罚人的时候,一般不给人伸冤的机会。裴佑已然习惯了他的冤假错案,反应过来他就是想借题发挥,于是抿着唇无奈地笑了笑,委屈求全地默认了。
    知道了。周青柏装模作样地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道:罚你给我试酒好了。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从小吧台下的橱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玻璃杯,塞了根长冰进去。
    周青柏是花式调酒出身,哪怕是不刻意炫技,动作也流畅好看,冰杯的过程中,他顺手从旁边的木架里抽出一瓶裴佑不认识的基酒,行云流水地在手心手背翻了一圈,量出了几盎司。
    裴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杯酒的用料和流程他曾经见过。前几天的时候,周青柏为了其中的一味配料翻来覆去地调整了好久,酒喝了不少,当天晚上兴致超然,折腾到半夜都不肯睡觉,拉着裴佑腻腻歪歪地说了好多声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这杯酒造成的影响现在还历历在目,裴佑只觉得耳根发热,忍不住把目光从酒杯上移走,落在了周青柏手上。
    这杯酒并不复杂,在周青柏没有刻意延长表演时间的情况下,只花了五分钟就结束了制作。
    最后成品前,周青柏在冰好的杯口上蘸了半圈特调海盐,然后从冰镇箱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青橄榄放在杯沿上,按着杯托往裴佑那边推了推,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用。周青柏笑着说。
    面前这杯鸡尾酒相当漂亮,深红色的酒体清透漂亮,平稳的酒面上浮着一片极小的薄荷叶,红绿双色撞在一起,显得相当亮眼。
    裴佑不太懂品酒,但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一些鸡尾酒的喝法。他捏着杯沿转了半圈,含着一点海盐,轻轻抿了一口酒。
    苦这是裴佑的第一想法。
    这种苦不是单纯烈酒带来的,而像是某种刻意为之的特殊风味,浓烈的苦香里夹杂着一点微酸,口味复杂而带有冲击性,让裴佑这种不习惯喝酒的人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他咽下这口酒,刚想跟周青柏讲述一下这并不美好的体验,就发觉他最开始抿下的那口海盐后知后觉地发挥了作用。
    海盐的咸有效地中和了酸苦的味道,在那种浓烈的冲击过后,裴佑觉得他的舌根后知后觉地泛上了一点酿造香气。
    那味道不算甜,但尝起来相当醇厚。先前的那种浓烈的酸苦味道依旧存在,但存在感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强烈,苦味渐渐弥散开来,蔓延出一种独特的香气,令人回味悠长。
    怎么样?周青柏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好喝吗?
    好喝。裴佑实话实说道:虽然有点喝不习惯,但是后劲儿还挺香的。
    裴佑说着低头看了看这杯酒,随口问道:你起名了吗?这杯酒叫什么?
    Encounter.周青柏说。
    邂逅?裴佑纳闷地问:为什么叫这个。
    邂逅听起来就是个浪漫的开始,但周青柏把这杯酒做得又苦又涩,连香气都是沉稳内敛的,尝起来一点都不活泼。
    裴佑虽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但也觉得有点名不副实。
    因为这不是公开酒单。周青柏笑着直起身子,从旁边的木架上拽下一张酒单,按在吧台上推给了裴佑。
    这是家属专用。周青柏说:虽然上架,但不对外售卖。
    印刷着暗色花纹的硬卡纸上写着几行花体英文,看起来像是酒品名字,裴佑从第一行往下看去,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周青柏曾经在渭南市那间酒吧里给他唱过的那首歌。
    这是送你的礼物。周青柏说。
    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周青柏也把他和裴佑认识至今的时光做成了七杯酒。从Encounter到Eternal,几乎每一杯里,都藏着他和裴佑走过的路。
    初见并不愉快,所以是苦涩且疏离的,用金巴利做基酒正好;而相识时,这种苦涩渐渐消退,小青桔代替了苦精,把苦涩变成了清爽的点缀,沉浮在气泡水里,成为了初夏里清凉的冷气。
    暧昧期的酒绵软温和,口感丝滑却热辣,到处都充满了心照不宣的互相试探;戳破心意那天混乱不堪,所以基酒的度数也急剧升高,烈酒的辣度拉到峰值,明火在酒杯里疯狂跳动着,既像是周青柏剧烈跳动的那颗心,也像是裴佑心里那一座西部烈日不灭的火光。
    彷徨时的左右为难和豁然开朗的坚定被融合在了一杯酒里,松子酒清香纯正,搭配着一枚深红色的腌渍樱桃,味道正好。而象征着表白的那杯酒则被周青柏调制的颜色清亮,极轻的莹蓝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钻光,像是南省那场连绵不绝的雨,也像是那天晚上皎明的月光。
    最后一杯酒落在了冬日里,是酒单上唯一的热饮。一切尘埃落定,生活步入正规,连带着之前那些或苦涩或甜蜜的酒香也渐渐淡去,只余留下一点很轻的甜。
    就像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四季如春,壁炉里燃着熊熊火光,干燥的木柴发出辟啵的声响。温热的口感滑过食道,如一缕暖风般驱散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只剩下一室安宁。
    Eternal未必是这张酒单里最惊艳的作品,但把它放在最后,却是最合适的。
    裴佑不懂调酒,但他一一尝过这些作品,却像是跟周青柏一起再一次走过了来时的路。
    最后还有一杯。周青柏推给裴佑最后一杯酒:不过这杯不是特调,所以不算在正式酒单内,是附录品。
    最后这杯酒澄黄漂亮,散发着极香甜的橙汁香味,裴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它的名字。
    Cinderella.周青柏说。
    这是他给裴佑调过的第一杯酒,现在被他当成赠品,填进了那栏名叫Yesterday.Once.More的附录里。
    裴佑是个理性的人,他内敛又克制,几乎从不失态。但只有今天,他面对着面前这几杯精致漂亮的鸡尾酒,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想要说点什么,只是一开口嗓子就被哽住了。他喉口泛起热辣的温度,连带着眼圈也有点红,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单手捂住了眼睛。
    成年人唯一的标志就是情绪克制,无论是高兴也好还是感动也罢,一旦超过界限,都会显得有些幼稚。裴佑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但他越是想尽快恢复平静,他就越难以克制情绪。
    他甚至已经有点想承认,相比起周总来说,他确实更喜欢周哥了。
    怎么了?周青柏从吧台后走出来,他单膝跪在裴佑面前,仰着头捧起他的脸,用拇指轻轻碰了碰裴佑捂着眼睛的手,问道:喜欢吗。
    他这次没有再用那种调笑的语气说话,他的声音含着笑意,但相当温和,连音调都放软了,像是在哄人。
    裴佑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把泪意克制下去,顺从地随着周青柏的动作拿开了自己的手,跟他对视着。
    喜欢。裴佑顿了顿,说道:我爱你。
    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他,裴佑想,所以我会把一切都给他。
    爱、忠诚、信任、坦诚、浪漫、情趣只要周青柏想要,他可以随时随地无条件地掏出自己的全部。
    周青柏像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站起身捧着裴佑的脸吻了上去。
    裴佑闭上眼睛,很顺从地接纳了他,他双手环住周青柏的腰,把他用力地拉向了自己。
    周青柏闷闷地笑了两声,用舌尖撬开了裴佑的齿关,勾住了他的舌尖。
    这一吻里漫长而缱绻,还带着清甜的酒香,过了不知道多久,周青柏才微微喘息着,放开了裴佑。
    我是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周青柏用额头抵着裴佑的额头,轻声道:没有紧迫感,也没有上进心。对我来说,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就是把你填进我的事业、生活填满每一个角落,朝夕相对,片刻不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啦!【野蜂飞舞.jpg】,写大纲的时候就为这张酒单心动过一次了,但是一直憋住了没有剧透2333,现在终于写到这里了,超开心!说起来忽然很感慨,感觉其实小周和小裴是动静皆宜(bushi)的配。小周表达爱的方式超级张扬,会主动出击创造惊喜,经常一憋就憋个大的;而小裴则是细水长流,体贴贤惠型的,会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里都很宠小周。他们俩正好补足了对方的薄弱区域,于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变得相当合拍【亲妈感慨.jpg】【以及感谢萝卜兔、长风桥上看风景、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00章 北京下雪了。
    今年的北京入冬很晚,连着两场冷雨下来,气温才正式跌到了谷底,有了点冬天的感觉。
    临近元旦,裴佑的工作交接正式到了尾声。组内的小年轻都已经提前收到了他年后就要升职去上海的消息,于是拉了个小群,吵吵着要请他吃顿升职宴。
    裴佑工作时虽然冷淡,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工作能力拔尖,带组员时也从不藏私,所以人缘反倒意外地不错,就连Anna听了这件事,都跃跃欲试地进了群,开始跟着那群小孩儿一起起哄。
    裴佑被他们闹了一上午,万般无奈,临近中午时终于松口,说是让他们挑地方,晚上他来请客。
    那他们可不会客气,少说敲你一顿大的。Anna倚在他办公桌边,笑眯眯地说:不过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你这个人啊,平时就不爱这些集体活动,请你十次,你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我好歹也在这工作好几年,要调走了,也应该请大家吃顿饭。裴佑把文件夹收拢好塞进桌上柜,随口说:而且我爱人最近不在家,回家也是冷清。
    上海那边的店面正在稳步装修中,周青柏不放心把所有进度都一股脑丢给装修队,所以这两个月来时常要在北京和上海两地来回往来。除了盯着装修之外,也会顺便在那边收集一点新的调酒咨询。
    他每次一去少则两三天,多则三四天,虽然每时每刻都会见缝插针地给裴佑发来各种消息,但裴佑还是觉得多少有些不适应。
    家里少了一个人,就像是无端端变得冷清了许多,裴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辗转反侧,连入睡都比平常困难了一点。
    在一起久了果然会互相传染,裴佑想,他好像也跟周青柏一样有分离焦虑了。
    哦Anna了然地拉了个长音,揶揄道:我说的么,你居然下了班不着急回家做饭,还有心思跟我们聚餐,合着是家里人出去玩儿了,留你独守空房。
    他去上海做准备了。虽然Anna并不认识周青柏,但裴佑还是习惯性地在外人面前维护着周青柏的形象,替他解释道:年后过去的话,住酒店不太方便,所以他也顺便过去看看出租房。
    知道了。Anna点了点头,打趣道:总之是不能说你爱人一句不好。
    裴佑疼人是全组都知道的事,他几乎从不主动跟别人讨论周青柏的八卦,偶尔提起自己爱人,语气也都是珍重正式的,从来没听他说过家里人一句不好。
    他们组的小年轻早就对能收服裴佑的神人心生好奇,本来还想趁着这次升职宴一起见见,可惜周青柏不在北京,只能遗憾作罢。
    下午的时候,裴佑去茶水间跟周青柏打了个视频电话,问了问他那边的装修进度,顺便报备了一下他自己今晚要去聚餐的事。
    怎么突然要吃饭?视频对面的背景音嘈杂,周青柏举着手机远离了施工区,走到个僻静的角落,有些意外地问:离元旦不是还有两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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