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说着,目光灼灼。
    你们族中本事在冈山之上的有几个?手中兵器比他强的又有几个?冈山适才四连败,在我手下小将手底,走不过三招。我若是要杀光乌头人,老族长觉得我用得了几炷香?
    那莫余瞬间紧张了起来,他赶忙看向了崔子更。
    崔子更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我娘子,我家中都是娘子说了算。她叫我打狗,崔某绝不敢撵鸡。
    莫余心中一凉,好一对骗子!
    先前不是说得天花乱坠,争相出价恨不得将那山猪抬成猛虎,这会儿便翻脸不认了。
    莫余想着,心中动了气,若是楚王有这等想法,那我乌头人只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段怡瞧他当真怕了,陡然又恢复了笑脸。
    老族长莫要放在心上,旁人都喜欢先礼后兵,我武夫出身,就喜欢先兵后礼。这不先让人知晓拳头的厉害,容易叫人小觑了不是。
    乌头山既然在黔中,那黔中又在我楚国。那诸位都是楚国子民,段怡身为楚国国君,又岂会随意屠杀,于你们的困境坐视不理?
    段怡声音轻快,仿佛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好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莫余感叹着,心中再无半点怠慢,他僵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楚王说笑了。
    还是同一句话,说出来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
    莫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露了怯,被段怡震慑住了,这一仗已经输了。
    倒是老夫不自量力了。莫余的心思,在大王眼中,就像是那晒在日头底下的萝卜片,一览无遗不说,连其中有多少水分,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黔中多山民,又以我乌头部族最为强盛。若是大王举国前来,别说我们这些人了,便是乌头山您都可以荡平。山民自然不是大王的对手。
    可您若是想要太太平平的统领黔中,便不得不顾及我等。这便是老夫摆在赌桌上的最后一点筹码,原本想着大王年轻,兴许能够唬住一唬。
    却是不想,老夫多年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已经是那井底之蛙,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莫余说着,整个人好似苍老了几分,大王我等
    段怡打断了莫余的话,她抬起手来,朝着那悬崖之上的两根铁索指去,那铁索被风吹着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断裂掉下崖底似的。
    那铁索上立着的小麻雀儿,好似感受到了段怡所指,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七日之内,我们便能够在这里架一座桥。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男女老幼,想出去便能出去。你们想要留在乌头山侍奉山神,无人会强求。
    你们若是想要归顺,像寻常人一样在村中种地为生,我亦是可以给你们划一处地方,让你们举族迁移。
    第四二三章 寡妇梦碎
    老族长慧眼如炬,想来本不想为虎作伥,送族中勇士去黔州送死。只不过这两年天下大乱,便是你们想用山货药材下山换粮食,都无处可去。
    且我南部不光是荆州大水,其他地方的雨水亦是远多于往年。不管是涝还是旱,于百姓而言那都是饿肚子的苦日子。乌头人也是走投无路了,方才铤而走险
    莫余听着段怡的话,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不知道何时,他竟是已经老泪纵横。
    他吸了吸鼻子,这大王若是一直这么通情达理该有多好?
    先前还说他眼瞎狗眼,当请郎中看眼疾,这会儿又说他慧眼如炬了。
    他不想要兵,只想要礼!
    大王的话,说到了老夫的心坎里,莫余亦是看向了那长长的铁锁。随着段怡而来的关老爷子,正站在桥边,掏出一个奇怪的尺子,在那里比划着什么。
    从前他也请人来瞧过这铁索,想要造桥。
    可是悬崖陡峭,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那些匠人别说造桥了,便是让他们挂着铁环荡过来丈量,他们也是不敢的。
    段怡并没有诓骗他,她连造桥的行家,都一并带过来了。
    黔中多山民,又以我乌头九寨十八部最为聚集,托大一句,我莫余也曾做过这山民首领。我们世代在山中侍奉神明,祖祖辈辈都埋葬这山中。
    与那寻常百姓,多有不同。这山中日子清苦,只能勉强维系,我等不是不知晓外头的好处。可我们不能违背神明的旨意,迁居山外,是以怕不是要浪费大王的一番好意了。
    莫余说着,神色有些恍然,大王还是头一个,愿意给我们户籍,给我们田地,安顿我们的人。
    他们乌头部族亦曾经嫁过姑娘去黔州,可从未有官员乐意费这么大功夫,迈出这一步。只要他们不惹事,不闹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这世间没有他们这些人。
    段怡点了点头,那便修桥,然后屯田。我们襄阳有良种,等今年秋收之后,便知晓能涨几成收成。你若是着急,明年春日我便叫人送稻种过来。
    你若是有顾虑,可等着襄阳城家家户户都种了,再视情况而种。
    今年收成不好,我可以支援你们一批粮食同盐巴,至少不让人饿死。待黔中太平之后,你们自己个有手有脚,又通了路运送方便。
    我自是不会白送米粮养闲人。如此诚意,可能换得乌头人从黔州撤兵,世代安分?
    那莫余眼中闪着泪花,深深的弯下腰去,我这便叫人送信给苗照,从黔州撤军。
    他说着,有些迟疑地问道,大王缘何如此?便是我们出兵相助伍遂,他亦是不如大王这般
    段怡目光幽深地看向了莫余,先前我便说了,你们是大楚子民,而我是楚国国君。
    老族长请记得,我段怡的桥,不是白走的,米粮,可不是白吃的。未来我楚国子民,个个都能吃饱穿暖安全无忧。
    她说着,转身朝着山下行去,即是已经有了君子之约,我们便不上山讨肉吃了。关老爷子会领着一队人马在这里修桥。崔子更,不是要去黔州清理门户么?
    怎地还要我拿轿子抬你去不成?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崔子更,见枪甩到了自己头上,冲着那老族长莫余点了点头,朝着段怡行去,抬也未尝不可,我觉得八抬大轿比较威风。
    段怡翻了个白眼儿,想得倒是挺美的。八抬大轿哪里抬得动你,怎么找也得十六人抬棺才是。
    崔子更跟着段怡一步一步的下山,那里是半分不恼,棺材也不错,还能躺着。有盖子,便是下雨也不怕!就是记得做宽敞些,夜里阿怡困了,也能进来歇上一歇。
    段怡上下打量了崔子更一番,这才惊觉他脸色有些惨白,嘴唇乌青乌青的。
    她皱了皱眉头,嘴上半分不饶人,这京都的水土还真是养人!崔大王从前脸皮便有城墙厚,如今养得平躺在地上,人当还枕头上立了一座塔,高耸入云呐。
    崔子更好笑的跟了上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字字句句都是明枪暗箭,有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还在这山中响起了回音。
    站在半山腰的莫余,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的脑子里,满是段怡说的吃饱穿暖安全无忧
    这不正是他们日日夜夜向着神明所祈求的么?
    我家老婆子炖的肉,你们还没有吃呢。早知道就不叫她炖,留着中秋了。
    莫余喃喃的说着,随即又欣喜若狂的摇了摇头,造桥!对!造桥!造桥的人吃!
    看着好似没有爬多高,可下山弯弯曲曲的阶梯,却好似没完没了似的,段怡听着一旁崔子更的呼吸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竟是蜡枪头么?去打个北蛮,还受了重伤?晏先生怎么舍得你来,就不怕我趁你病要你命?毕竟我是想做寡妇的人。
    崔子更听着段怡的话,脚步未停,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塞进了嘴中,吞了下去。
    晏先生日日在宫中叹气,总觉得阿怡待我不如我待阿怡。思前想去,得出了个要诀,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硬是将我赶了出来阿怡可中了苦肉计?
    段怡哼了一声,手搭到了崔子更的手腕上,待感觉到那温润地触感,手一松想要将他的手腕甩开来,只是崔子更好不容易等着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过,一把朝着段怡的手腕抓去。
    段怡下意识的抬枪,二人在那狭窄的山路上竟是打起来了。
    站在那崖边帮关老爷子丈量的苏筠听着响动抬起头来一瞧,瞬间激动了起来,快快快!咱们上山去,且给段怡加油助威!看她暴打崔二哥!
    关老爷子仰头瞧着心惊胆战,他一把抓住了苏筠的衣领子,小王爷跑那么快做甚?大王可是要你帮我修桥的!
    苏筠着急想去看段怡,挣扎了几番,韦猛啊!韦猛可以帮你修桥!
    关老爷子摇了摇头,那啷个可以!我讲家乡话,他怕是听不懂!你这个娃儿,也不拿脑壳想想,就韦将军这身板,桥儿还冒修好,怕不是就要叫他压垮咯。
    别个定了亲的小夫妻推手,你去干啥子哟!娃儿莫要偷懒!
    苏筠跳了跳脚,想着关老爷子说得没错,又瞧着段怡同崔子更分开,又不打了,哀叹几声。
    当真是错过了好时机!你们不懂!若是我冲上去,佯装不小心,将崔二哥打死了!我们段怡就能当寡妇了!
    第四二四章 以卵击石
    你后背中了箭?段怡瞧着崔子更额头上的汗珠子,松开了他的胳膊。
    崔子更惯常好穿黑色,那伤口是否渗血若不靠近,都瞧不真切。
    段怡上前一步,余光瞟了瞟他的身后,估摸着伤口并未迸裂,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啧啧,是有内贼?还是来了一出英雄救美替人挡刀?
    崔子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听到段怡的话,眸中瞬间带了笑意,美人比我还英雄,就差没有将我的胳膊卸下来,我如何替她挡刀?
    适才交手一回,崔子更便感觉到了段怡进步神速,同当年在锦城之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眼瞅着段怡要恼,崔子更立马又说回了正事,有内贼,是之前京都大战俘虏的降将,沈青安旧部。在北关我们向蛮子冲杀过去的时候,叫他在背后放了一支冷箭。
    箭支上头有倒刺,是以剜得狠了些。不过先生医术不错,已经结了痂了。
    阿怡当是很失望,这做寡妇的心愿,只能在梦中实现了。
    段怡皱了皱眉头,箭上有倒刺?那箭柄可是铁打的?我祖父在西关,被那吐蕃摄政王的幼子延桑射了一箭,那箭便是这般残暴。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那样的箭,当是不一般。
    崔子更闻言摇了摇头,就是寻常箭支,只那箭头之上,生了倒钩,像是野兽的舌头似的。
    段怡松了一口气,若是西面同北面的敌人勾结在一处了,那也是一桩烦心事。
    两人语速十分快,步速亦是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铁索前。
    关老爷子松开了苏筠,朝着段怡快步走了过来,见她身上并无伤痕,方才摸了摸胡子,大王可能留苏筠在这里帮老夫修桥?若是有个轻功好的,事半功倍。
    苏筠一听,眼神瞬间幽怨了。
    段怡瞧着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韦猛笨重,完全不通修桥之事;程穹那轻功,便是拍马都赶不上你。且他们两个江南人,哪里听得懂工匠的蜀中话?
    照我说,这事儿非你莫属才是!
    崔子更听着,只见先前还如焉了吧唧的小白菜一般的苏筠,瞬间抖擞了起来。
    他昂首挺胸,双目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就要仰着脑壳打鸣的公鸡。
    还是段三为我着想,关老爷子净想着自己个!也是,那伍遂算什么?不过就是一只臭虫,若非是崔二哥,当初咱们第一回 入黔州,便踩死了他,哪里有今日?
    关老爷子同崔子更对视了一眼,委实无语。
    不是!段怡同他说的事,明明都是一回事!
    段怡瞧着,凑到了关老爷子跟前,同他低语了几句,然后也未多做停留,叫程穹留下了一些人手,随后领着大军朝着那黔州城的方向行去。
    黔州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峡谷。
    苗照举起酒囊,百无聊赖的喝了一口酒。如今虽然已经立了秋,桂花都香了。可中午的日头还是晒得很,照得人两眼昏花。
    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着怪异衣裙的小姑娘打了呵欠,又揪起了一把草。在她周遭的草皮儿,差点都叫她给霍霍秃了。
    不知道的,还当是有牛来这里耕了地。
    阿爸,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见那什么楚王前来?阿爷当真要把我嫁给那劳什子伍遂么?我瞧着他生得五大三粗的,还不如我那冈山阿叔来得好看!
    我还听说,这城中的夫人们瞧见个花儿都要吟诗作赋的,我连官话都说不清白,如何会写诗?我只能将那花儿揪下来,做成鲜花饼阿爷最喜欢吃我做的鲜花饼了。
    苗照听得烦闷,又喝了一大口酒,没得说这些。
    他说着,仰起头来朝着天空看去,不一会儿功夫只见那太阳的方向,飞来了一个黑影儿。
    苗照心中一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以手当扇遮挡住了光亮,见那黑影儿越飞越近瞬间欢喜起来,你不用嫁给伍遂了!
    他说着吹了吹口哨,又朝着天伸出了自己的手臂,那黑影扑腾了几下,落在了苗照的胳膊上。
    黑鹰!阿爷叫你送信来了么?小姑娘欢喜的掏出些吃食,递到了那黑鹰跟前。
    这只黑影,是乌头老族长莫余养的,族中用它来传信。
    苗照取下黑鹰背上的竹筒,倒开一看,瞬间欢喜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草屑,朝着埋伏在山谷四周的族人喊道,咱们不打仗了,回乌头山修桥去!那该死的伍遂,让我们在这里打头阵,替他先送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爹来信!楚王说了,咱们跟着她不用死,有米吃!
    山谷周围的人,皆是欢呼了起来。
    苗照朝着那黔州城的方向啐了一口,领着族人收了兵寻了小路朝着乌头山的方向回去。
    他们还没有行去多远,并听到了重重的马蹄声。
    乌头族人站在山间田野,朝着那官道上看去,密密麻麻的大军一眼看不见尽头。
    他们穿着整齐的甲衣手握长枪,火红的段字大旗迎风飘扬,护心镜反着太阳光照得人眼都要花了。
    苗照没有言语,他紧了紧手中的大砍刀,心中头一次生出后怕了来。
    亏得他父亲莫余赌对了,亏得楚王先去了乌头山,不然的话今日乌头一族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些乡野村夫,如何浴血的胜利之师?
    简直就是用那鸡蛋去碰石头!
    隔得远远的,苗照瞧着领头的女郎看了过来,他甚至不确定地方是否能够瞧见他们,却是心中一凉,领着族人匍匐在地。
    他在黔州城中见过伍遂的军队,虽然他们也穿着整齐划一的军服,他虽然赞叹警惕,却并未觉得乌头族人矮了他们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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