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哄呢,宋沅了然,想一想,便摸出那枚小天地,伸手又去捞雪雪的手。
    人蛇的手比他大一些,因为指爪的缘故,看起来差异更大,但宋沅捉过来,居然并不难,显然一丝反抗也没有。
    宋沅向他笑了一笑,把那枚小天地放在他手掌上。
    小屋、竹林、流水,小天地不是死物,透过水晶,可见竹林萧萧、流水潺潺,色彩纷呈,雪雪的目光顿时被它吸引,珍惜地举到自己面前,很专注地望着。
    宋沅也望着,雪雪透过晶球透明的地方看见他的脸,宋沅的脸上有一种梦幻的光,目光是他很难理解的向往和遗憾。
    这曾经是他梦中的魂归之所,静谧,安稳。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于是宋沅微微笑,轻轻慢慢地问道:喜欢么?
    他握着人蛇的手,一根根将人蛇的手指折拢,随后他垂下眼睛,向人蛇忧悒地微笑。
    当作赔罪,且拿去玩罢。
    那人蛇看他一眼,一件小小的,冰凉的物件就钻进了他的手心。
    宋沅垂眼一看,是尾巴尖。
    纯白的,泛着一点珠玉似的光泽,冰凉的一把,像是娇怯,轻轻颤抖着。
    他一时诧异,便叫那条尾巴滑不溜秋地脱了手,抬眼只见人蛇迅速游弋逃离,余下一个雪白的背影。
    此后每天,人蛇出洞的时段都固定,回洞的时段也固定,细说起来宋沅每日都能见着他的面,但在短短时间中,人蛇都不忘停下来,递给他一些花草兽肉之类的,宋沅百般推拒也没能成功。
    虽说灵力不运转了,但不知为何,他仍能辟谷,不至于一下子便凡欲缠身
    宋沅的心渐渐沉下来,便很少回想过往的事,专心将眼前过好。
    他试着加工那些毛皮,从百宝囊里取出一些材料来制作家具,不过也只能搭建一些很粗浅的样式,铺上毛皮浑似什么山大王。
    雪雪没有忙太久,趁一日山上稍晴朗些,风雪小了些,雪雪便来见他。
    彼时宋沅正在生火,火光暖融融的,他侧躺在粗制的榻上,翻看一本古籍。
    这张榻他也给雪雪打了一张,可惜他尾巴太粗长,盘起来很大一团,压根放不下,以至于现在那张榻专用来摆那个小小的晶球。
    一堆漂亮毛皮簇拥着,很安全呢。
    宋沅前些日子刚发过高热,此时起身还有些虚软,只能将自己撑起来,抬首向他笑问:怎么啦,雪雪?
    人蛇本就身材高大,盘尾也不比这张榻矮,垂着头看宋沅,慢慢张口,很轻地叫出一句:沅...
    宋沅颇为惊喜,他左右在山上困着,便试着教人蛇开口,先从简单的啊之类的音开始教,想不到雪雪进步如此迅速,现在都可以叫他名字了,便探身仰头,向人蛇笑道:好,再说一遍。
    雪雪却拿那双宝石般的红眸默默望了他一小会儿,随即长尾一搭,宋沅便被包在了毛皮被衾之中。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蛇已经俯身,轻轻松松地将被包裹住的宋沅打横抱了起来。
    宋沅加冠以后,还是头一回像婴孩一样被人抱着,一时怔住,旋即剧烈挣扎:雪雪?
    人蛇没有回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镇压怀中人不安分的手脚,迅速地向洞外游弋而去。
    宋沅心中虽有疑虑,可挣扎不过,也无法。
    不知为何,他总觉雪雪不会有意加害他。
    再说,以他这具残躯,也不值当。
    人蛇宽广的怀抱就像一座壁垒,漫天的风雪都砸在他裸露的身躯上,只留下小小的怯怯的雪花落到宋沅脸上。
    上山时,气候似乎是没有这么温和的。
    他才知道于他而言足以致死的风雪,对于雪雪来说是何等无关紧要。
    人蛇如履平地地飞速游弋着,他的皮肤很冰冷也很坚硬,或许比落在宋沅脸上的雪也冰冷。
    是因为这个,才将毛皮也给他裹上了么?
    宋沅在他怀中很快看累了飞驰而过的巨石和被雪压弯的灵木之类,闭眼休憩片刻,就感到人蛇行速渐慢。
    似乎是停了,人蛇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宋沅睁开眼,向正前方望去。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有灵木,有花草在旁,旁边掘了一条长而深的坑。
    是一座与小天地中无异的木屋。
    认真的雪(?)
    清纯少蛇贤惠人夫修炼手册
    蛇尾巴上有神经来着
    第35章
    谁知道他醒过来,昏沉地侧过脸叫人,入目的是一双黑底金纹靴。
    来人笑了一声,听起来有些耳熟,随即宋沅的下巴被轻轻抬起,这才见了来人面容。
    英俊面容,长睫妙目,衣饰华丽,最叫人不安的是额上垂一线,眼珠漆黑,鲜明的魔族面貌。
    果然,巫盐。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宋沅,目光在病容显出的嫣红面颊和玉白的颈上略略停留,语气轻佻恶劣。
    小道君,我可扫榻待迎多时了。
    粗略环顾四周,宋沅顿觉头脑一阵眩晕,与正道仙门不同,魔族喜好享欲,极尽奢华、峻宇雕墙是明显的魔族作风。
    而此地若不能称之为奢华,那么凡间帝王也只能称之为住在鸡笼罢了。
    他身上着的是薄软的月白绸衣,枕被是风织云蚕丝赤金面,头顶垂着的迤逦红薄纱幔怎么瞧也是件法器,精雕着魔画的高大支柱没有丝毫接缝,巫盐身后是一片金灿壁画,像是以舍利为画材,向左一顾才隐约可见门外垂首伫立着的魔女。
    巫盐居然在天心宗眼皮子底下将他掳走了,还掳到了魔界。
    宋沅病才刚好,浑身都无力道,言语也有气无力:你...为何?
    事到如今,他还在装傻,大手顿时强力扼住他下颚端起,巫盐垂下脸,漆黑眼珠凝视着他,神情说不出的危险,可语气却算不上不悦:为何?你还敢问为何?你欺瞒与我,按魔族律令,当以极刑,割了你的喉咙,放整夜的血才是。
    语罢,犹嫌不足,若还在想什么邪刺灵宝,便来我身上搜罢。
    宋沅被他扼住,沦为砧板鱼肉,难以反抗,想不到什么欺瞒,只觉他是前几日被伤,丢了面子,现在借题发挥,羞辱于自己,垂下眼,一言也不发,只是手指向后腰际一碰,庆幸自己小而形制古怪的百宝囊还在。
    想必是魔族侍人见它古怪,先前便没有将其取下。
    他与巫盐交手多次,心知他是最难被巧舌打动之人,恰恰相反,愈是欲在巫盐面前分辩,人死得愈快。
    他怎么知道七年间事情会如何变,他怎么知道自己逆来顺受的样子叫人垂涎,巫盐盯着望了一会儿,险些将前尘忘光,一时心潮起伏,才发现自己将他颊边捏红,迅速撤回手,只见那段玉白的颈无力支撑地落下去,坦出薄薄肩背来示人。
    病了几天,似乎是又瘦了些,但好像天生是惹人来握一般,哪里都有那恰好盈盈的妙处。
    颈项肩背,腰肢手臂,小腿腕骨,都是说不出的诱人。
    巫盐从前没开窍,才不觉小道君颜色有多好,后来春梦留痕,他记着亦有几次在监牢之中行那事的。
    监牢里的宋沅无力,只能垂首靠在他肩上,骨头叫人打断了,喘息都是柔弱的,叫他的名字也不知是求饶还是满足,只叫巫盐恨不能死在他身上。
    而,如今的宋沅,比他梦中还要无力柔弱。
    侧坐着,手臂软软撑着上身,衣带散乱,未挽的发丝也凌乱,面颊泛着病态的嫣红,头垂下去,只见密长的眼睫颤动。
    可惜不肯看自己。
    这叫巫盐顿时忆起,先前自己是如何兴致盎然,匆匆赶去要与此人见面,却反而遭了欺瞒,受了奇耻大辱的。
    什么丈夫,什么道侣,不过是你的借口托词,宋沅,你便是要骗我,也竟敢编出一个如此荒唐的谎言。
    宋沅不明他意,抬首怒视他,只反驳前半句:什么借口托词?我确实有丈夫......但他自然不会多流露信息。
    原以为雪雪走失已经是糟糕至极,却不想自己也沦落至此,他哪里敢多说。
    他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睁着眼睛说出这样的话,巫盐微微抽气,神情扭曲一瞬,伸手便去攥他的肩膀:不周山脚周围所有城池镇村我都已查遍,从来没有薛雪这样一个人!宋沅,你这样的谎欺瞒你那无心的宗门,浅薄的故交可以,你以为还能将我也瞒过?
    雪雪怎么可能在凡俗有什么登记造册,宋沅瞠目,被他握住肩膀,想退退不得,一时别扭至极,撇开目光道:这样的事我何必欺瞒他人,纵使我欺瞒,又与你何干?
    他不懂,杜撰或是真实,他都能口出自己已有丈夫之言,居然现在还不懂。
    巫盐却明白了,他两手上移,慢慢放在了宋沅面颊两边,将他的面孔向自己掰过,直到那双含屈带怒的冷眼直直瞪视着自己。
    原来你不懂,他知晓了原理,怒极反笑,宋沅,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要专程去找你,为何初见时比你那些故交还热切,为何如今要将你掳来魔宫?
    宋沅一言不发,装聋作哑。
    他气恼,气自己失察,气自己冲动,但更疑惑。
    疑惑于自己哪里想错,便是七年之前,他与巫盐也无甚干系了,为何如今反而......
    难不成那刺扎着别人就这样痛么,叫巫盐恨到现在,他也不是没受过,没觉得有多折磨。
    小古板开始出神了,那神情和过去受刑时一样,一瞧便是在借助神游逃脱现在的苦痛。
    巫盐眯起眼,目光阴冷地在他脸上滑动:你在想什么?
    不待宋沅回话,他便又道:是你那个凭空杜撰的丈夫?还是那些围在你身边苍蝇一样的旧友?
    宋沅,你骗我,他抻手推着宋沅的肩膀,不容反抗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也倾身压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若有那劳什子丈夫,你还能如此天真。
    宋沅便一下仰倒在织云蚕丝面的被衾中,起先茫然无措地望着覆压在自己身上的魔族,可很快,他的瞳眸越瞠越大,映出一张愈凑愈近的英俊魔族面孔。
    低等魔族生得大多面貌丑陋、难以入眼,但高等魔族则不同,不仅大多貌美,还富有与生俱来的奇异魅力,仿佛连面容也要有致命之能才好。
    巫盐魔脉纯正,自是个中翘楚。
    但此时,宋沅也提不起赞美魔族美貌的兴致,巫盐望他的眼神就像望着一只难逃的猎物,他的小臂压住宋沅的手臂,指尖轻佻地去勾他柔软的头发。
    宋沅便如那成百上千个梦境一样,躺在他身下,眼睫润湿,颊泛红晕。
    在魔宫经年不灭的明亮烛灯辉光之下,他乌浓的摊在赤色床铺间的发丝,柔润下垂的、茫然困惑的眼尾眉梢,被赤色床铺映得雪白的颈间与手臂,那件绸衣于他又大,松松垮垮,胸前展出来的一部分光滑胸膛,于巫盐都是难敌的诱引。
    于是巫盐逼近了,他慢慢地靠近了宋沅耳际,他眼睫生得异常纤长浓黑,在宋沅脸颊轻轻扫过,最终落在人族发间。
    魔族红润的唇瓣启开,低哑诱人的嗓音便在人族耳边响起。
    我会像人族一样负责,无论是道侣还是皇后,你可以任选其一,你会高高在上,万万魔族在你脚下顶礼膜拜,只要你......
    只要你愿意。
    这是在戏弄谁?
    宋沅头脑才从昏沉转醒没多久,闻言只觉得不快,巫盐从前就爱如此,扮作貌美女子纠缠于他,挑拨他与渡一友谊,后来再见,便总是唤他什么旧情人、好哥哥一类。
    在灵素间从容遵礼相待,反而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宋沅心知他料定自己没了修为才更加猖狂,只厌恶冷淡截断道:你发的什么疯?
    巫盐给他下过毒,险些散了他一身修为,也曾折断过宋沅手脚,因其想看修士自愈能力比之魔族何如,如此阴险残忍之人,宋沅或许可以因暂时的无能含屈受辱,但此生都只想敬而远之。
    什么疯?哈,小道君要如此想,那你那师门兄弟、故交友人,便也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全都是些...你们人族怎么说来着,下作东西,龌龊种子?巫盐起先还轻声慢语,吐息打在宋沅耳际,是潮热的,令人不适。
    可他愈说,愈想起过往,他想起那个满口佛偈的和尚,他想起第十一佛国的月光,夜凉如水的夜晚,他亲眼所见,那带发修行的少年佛子将昏睡的友人落在被外、缠着白布的手臂握住,轻轻地在那只伤臂上落下一个吻。
    便是敬佛也未必有如此虔诚。
    真是令魔恶心。
    我发疯?只怕他们比我疯得更厉害,什么少年佛子,什么奇才符修,什么合欢美人,小道君,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模做样,要蓄意勾着人为你发疯?从前望着也不甚明了的感情,现如今都成了他嫉妒成狂的借口,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结伴过,所以他们也趁你昏睡时吻过你的手?他们也摸过你的身体,更甚,也如我一般,想要......
    他最后那两个字骤然放得很轻,可在宋沅耳边却如同落雷般响彻,叫他登时瞠大双眼,头脑空白一片。
    巫盐也料不到自己会如此失控,仿佛沾了宋沅之事,他就难以冷淡处事,知晓人族古板又刚烈,又见面前月白的寝衣下胸膛剧烈起伏,怕他体弱昏厥,心思虽是一动也不敢勉强,趁宋沅推人之势直起身,连忙后撤了些。
    他有退缩意,宋沅却无放人心,几乎不曾犹豫,他推开胆大包天的下流魔族,惊怒交加之下,眼眶已经湿红,撑起身,手掌扬起,重重劈脸打下。
    啪
    打狗掌法.JPG
    被...吸干了...
    第36章
    那一巴掌拼尽宋沅一身力道,不仅将巫盐面孔打偏过去,连他自己也伏倒。
    巫盐不敢置信地抚了自己泛起绯红的面颊,旋即便是大怒,粗暴地抻手捉住忤逆人族的头发,将他头颅狠狠拽起。
    一丝挣扎都无,轻而易举。
    只见宋沅面孔苍白至极,冷汗涔涔,双目紧闭着,眼睫和额发都湿漉相黏。
    分明受了巴掌的是巫盐,他反倒受了重创似的昏过去了。
    原先的怒火便烟消云散,巫盐脸孔上迅速略过一丝无措,随即起身,几步下榻,不顾自己形容狼狈,高声疾呼:来人,来人!
    *
    宋沅再醒来,便不曾见到巫盐了。
    只听得偶尔有些魔宫侍女、粗使仆人若有似无地说些古怪的话。
    例如他问此地是魔宫何处。
    那侍女便低眉顺眼地回他道:此处是三殿下的魔宫主殿,殿下不好女色,从前除去洒扫侍从,从未有过除殿下之外的人踏入的。
    宋沅从前与魔族交际仅限于与巫盐交手,对魔族也一知半解,只知他们生得异族模样,便自认起源于梵文神话中的波旬魔王,以魔帝为尊,现下统治与凡间帝王倒有些相似。
    听闻侍女所言,又见她魔族面貌,宋沅只觉如鲠在喉。
    在魔族地界,这些侍从自然为巫盐明里暗里说好话,知晓人族看重贞操名节,言谈间还要特地提及殿下不好女色。
    宋沅不快,只淡声道: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必加上那些,巫盐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不知?
    魔族侍女不敢接这话,望他一眼便垂下头噤声。
    宋沅不食魔界五谷,更厌恶那些掠来还沾着血的珍宝,他是在天心宗的属地被掠走的,此事涉及二宗颜面,天心宗若不救他,难以给天下交代。
    仙魔二道已多年不曾兴起战伐,他不相信魔族愿为巫盐这点龌龊贸然开战。
    他一直在等巫盐来见他,开些条件之类的,哪怕是策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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