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宋沅要去握壶把儿的手又撤回来了。
    但大大出乎他意料,谢点衣不仅没有口出恶言,犹豫片刻后,似乎是气闷得厉害,压着眉头盯着桌案看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宋沅默不作声,暗道这两个人都是怎么回事,七年不见,脑子就被雪水浸坏了吗?
    莫名其妙、反复无常的。
    雪雪舌头不好使,都比这两个人好沟通些。
    他在这里默默腹诽,谢点衣偷觑他神色,却只看出一副温弱忧容。
    便又想起那天他回返,撞见叫他心神剧震的一幕。
    他从前就知晓宋沅同小师弟交往甚密,可那时候那事尚未发生,不比如今,宋沅甚至...甚至同男人成了婚。
    他其实对这回事现在也不大有实感。
    可亲眼目睹小师弟钻进宋沅被衾,谢点衣一时之间还是头脑空白,七年前的卫道士模样不复,只是怔怔地瞧着那团隆起,鼻端莫名萦起一阵衣香。
    待到阮呈星发髻微散,却还痴痴望着宋沅面孔,他才如梦初醒,电光石火间,似乎仙人凿窍,慌忙隐了声息,撤出几步。
    帷幔之后,手头的炎玉都握得烫手,他才沉下一颗心,装作恰好回来,打断旁人的欲行不轨。
    要说他气闷,似乎也不全,只是脑海有道声音高叫。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所以当年之事,究竟几分真假?
    究竟是宋沅真心爱慕,还是有人蓄意陷害?
    那张小像,那句艳词,欲辩解又几遭斥责,最终默默无语的师弟。
    明明宋沅生性温润持重,他最清楚不过,怎么那时便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听从了阮呈星的一派胡言呢?
    因为他现在才知晓,而宋沅到现在也不知晓,他们的小师弟,一派少年意气,翩若飞鸿的小师弟阮呈星,压根是个披着纯善皮囊的下作胚子。
    这些天他好容易想通,前尘往事霎时漫上脑海,咬牙切齿地在脑内过了几回,发觉这所谓的小师弟实在是作恶多端,踩着自己的肩膀卖乖讨巧,才会一时间叫所有人都着了他的道。
    可他分明捋得清楚,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面对着宋沅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不曾忘记自己的无心之言多刺耳。
    但冤有头债有主,该找到谁身上他清楚。
    好容易等回来的师弟模样更软和,脾气更温缓,偏偏身子骨更差,听了这话不知要多伤心,反而不好。
    向来我行我素,至今背着不孝不悌、令族蒙羞名头的谢点衣这样想着,又望了宋沅低垂的面孔一眼,一时便是万般温情混着失落涌上心头。
    于是,谢点衣垂下眼,最后只道一句:好生休息,后日随我乘阳凤去。便离开了。
    他背影萧瑟,看得宋沅好困惑,疑心他究竟来做甚,想了一刻没想出由头,只得归结为脑袋被雪水浸坏了。
    *
    南岳朱衣门。
    小天地中,八姓长老团围侍坐,上首宝座空悬着,他们已然耐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怎能有错?大能子嗣稀薄,能有这样一位已是难得,人首蛇身,这世上哪儿还有第二位?
    便是如此,可那日,祂却像是被赤融晶所伤,据那侍奉的也道,祂模样怒极,却不曾挣开。
    如今这对错有何分别,便是错了,祂已然是对你我作为恼极怒极了,平白惹上一位,我当时便道,何必如此鲁莽,徐徐图之为上。
    是啊,到底小妘冲动。
    还是年岁较浅,气盛了些。
    妘长老今年正好二百岁,不过是渡劫时一时走岔,成了一副美中年模样,瞧着便和其他几姓白发慈颜、仙风道骨的哥哥姐姐差了个辈,如今也很是不服,将脸拧开,一言不发。
    若非他正巧去不周山寻药,在药铺一眼看透祂真身,他们朱衣门虽位列八宗上流,现在还该是个被人笑话莫名其妙、异想天开,本门子弟也暗自嘀咕的宗门。
    即便凡人根骨修炼可脱胎成仙已是通识,可谁知百亿年前,十万个元会之前,那些神话传说是否属实。
    这样情境之下,朱衣门声称承赤帝之恩,为八姓之后,便显得格外做作无聊,虽说门内长老个个修为高深,但便是第一剑宗凝清宗,也不曾有脸说自己师承轩辕氏之类的无稽之谈。
    不过,芈长老捋了一捋山羊须,慢慢道:据小妘所说,祂现世于一间草药铺中,当时正与掌柜交易,小妘跟踪被祂发觉,百般解释无果,还差点被祂绞断手臂。
    妘长老把脸拧了回来,虽说宗门灵物宝器多,可断条手臂要再生是很疼的,修为少说还要掉一层,他也委屈得很:我不过唤了祂尊号,恭恭敬敬问了能否借一步说话,祂便翻了脸,要取我性命。
    祂尚在幼年,可到底得天独厚,一举一动皆含无上威能。
    四下长老便脸色肃穆起来,还是芈长老缓缓道:祂已然催生为成年模样,想来不知何时遭过人类欺辱,才沦落到那不周之地,毕竟若按那一说,那水神孔壬也算得上其后你可有禀明?
    妘长老气闷不已:如何禀明,我只差磕头认罪,慌忙将随身的赤融晶取了呈出,望祂高抬贵手,谁知祂
    谁知妘长老财大气粗,为求自保更是毫不犹豫,当即挪出小山样的赤融晶,祂顿时晕倒在地。
    八姓长老原先还欣喜若狂,一致认为祂血脉与不周生灵混杂,以至通身雪白,至于不与祝融一般兽头人身更是自然。
    凤凰还生孔宣大鹏呢。
    对赤融晶反应如此之,定然是血脉之故。
    这会儿却是迟疑。
    或许,秃长老迟疑道,祂父并非吾神?
    这是诸位早有猜测的,一时间叫整个小天地的人都默默无语。
    若祂出身不周山,爱冰雪而难耐炎,较之赤帝祝融,显然更像大部分传说中与其相争的共工氏。
    半晌后。
    此事须得明证,斯长老叹了口气道,即便不是赤帝之子,若按赤帝祝融生共工,也合该是我们的主上。
    其他人便以沉默代赞同。
    他们自然有验证的法门。
    祝融八姓之所以不与他人那般忘却祖辈,正因为有一显证。
    八姓族群最早的驻地南岳之上,繁林之中,最古的祭坛上有一道巨大的血痕,相传为黄帝责赤帝办事不力,未能将共工氏斩尽杀绝,于是杀赤帝祝融,赤帝血洒南岳,身化赤融晶,南岳的确赤融晶矿极丰,那血痕更是神异,抹不去搬不走,墙垣厚土之上,千年万年过去,不曾磨损分毫。
    八姓子子孙孙可凭抚此血痕,怜赤帝冤恨来蒙其降恩,这也是朱衣门强盛的缘由之一。
    寻常人能得个四灵根已是不易,大大小小仙宗也少不了三灵根弟子,八姓之中却从未出过三灵根,满门都是火灵根,间或因了外娶外嫁得了个火金、火土之类,若是外姓父母血脉不强盛还好,子嗣十有八九火压过另一支,若是强盛,必定是两脉相争,徒伤自体,因而不许与水木通婚,只怕出了岔子,子嗣灵根便废了,生来便断去修仙路。
    但总也有为情爱所困的子弟,便自请废去灵根,逐出族门。
    二三百年前倒有一例外,那弟子同一娇柔的水灵根散修相爱,留下一封告罪书,私奔到南地偏僻处自成一派,前几个女儿无甚错漏,皆承了父亲火灵根,只一个小儿子出了错数,生来水火灵根,火灵根强盛无匹,却不想他母亲生父实乃当世大能,在这可怜孩子体内斗了个旗鼓相当。
    夫妇百般寻医问药无果,最终求到朱衣门前磕头求见,长老们几番犹豫,还是带到赤帝坛前,施力叫火压过水,保下一条性命,送还前再三叮嘱,万不可叫这孩子诞下子嗣,否则余害无穷。
    谁知那对夫妇百年仍未生下男儿,最终还是骗了一位小宗门的宗主之女,还欺其纯善,扭曲朱衣门戒律来怨怪那女子是异灵根。
    总不过有好有坏,筛了废子,找些借口仍能延续。
    不过朱衣门因其破誓,早与他们恩断义绝,后面的事情都不曾听说了。
    神话背景建议不要掰扯,这里面的人跟俺们一样,都是看古人著作乱七八糟地猜。
    遭人类欺辱被老婆使唤
    朱衣门:你有魔法双手吗?
    雪雪:看向指甲
    朱衣门(兴奋):你刀枪不入吗?你举动暗含天地之道吗?
    雪雪:?
    朱衣门(极度兴奋):好了最后一点,你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奇异的体征吗?
    雪雪:看向尾巴
    朱衣门(全体欢呼):他~是我们的主上~
    雪雪不讲武德暴打妘长老始末:
    沅沅:在山下遇见人为难你 打得过就打 打不过就跑
    雪雪:嗯
    雪雪(夜里偷偷翻识字课本):为难...什么意思?
    妘长老:您巴拉巴拉...
    雪雪(酒楼人超级多想早点去):听不懂
    雪雪(想通):哦...这就是...为难...
    雪雪:鲨了你
    第20章
    只是,妘长老犹豫道,祂晕厥之前倒是开了口,只道了两个字。
    阿元。
    芈长老闻言微微皱眉:小妘撞见时祂正与凡人交易,身上还带些伪饰,衣袂上的阵法与梵净山颇似,或许就是这个阿元此前一直同他在一处。
    元、圆、原、源等,若按这个音来寻,梵净山万把弟子,光按字辈来寻都够呛。
    再者,梵净山,这可是个大宗,且仔细说起来佛宗还是外来教宗。
    董长老一咂摸,低声道:会不会是梵净山?
    若是旁的宗派寻了去了,虽不如朱衣门尊敬,但到底有几分敬畏,但若是梵净山......
    倒也没见着那帮秃驴的手笔,梵净山行事可不比魔族那帮臭虫隐蔽,说起来人多口杂的天心门都比不得。彭长老嘿嘿笑了两声道。
    总归找不到人,不若...芈长老沉声接道。
    八姓长老面面相觑。
    其实祝融八姓自言身怀赤帝血脉,又多是火属灵根,从来也不是温吞的性子。
    那便做罢。
    *
    雪雪并不清楚这是自己被关押的第几天。
    这些天里,似乎每天都有人来,但并不做别的,只是窸窸窣窣地弄出很多声音,然后他就感到更难挣脱。
    细细的宛若装饰的红色晶石构成的牢笼看起来很脆弱,每每触碰却给他带来灼烧的苦痛。
    他原本不该如此虚弱,奄奄地望着火红的四周。
    冰凉的躯体不会流汗,却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无形的束缚。
    其实倒还好,几乎很少醒,也不会太痛苦。
    但是昏迷中的梦境时好时坏,才叫他肝肠寸断。
    他一时梦见不周失衡,岩浆与冰雪相撞,他伫立在峰顶,漠然注视着,可是山下有个青色影子,若一团漂泊无依的絮,滚滚浆流扑其而去,那个青影回过身来,是一张惊惶恐惧的、眼中噙泪的宋沅的面孔。
    怎么狂奔也赶不上,怎样呼喊妻子也听不见。
    于是他便惊醒过来,怔怔望一眼笼外,挪动虚软无力的蛇尾,再度将自己蜷成一团。
    还差一点。
    八个人类。
    在手指范围内,他数得清楚。
    年纪看起来很大,但阿沅给他念书的时候告诉过他,白胡子的老头老太不能小看,可能是很厉害的人。
    他的目光很警惕,但因为身体虚弱,眸子清澈,显出一种古怪的天真无害来。
    八个人类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随即一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白胡子老头站了出来。
    先前也会有人边做事边在他耳边叨叨,雪雪听不懂,一开始还露出凶狠面孔恐吓他们,后来都懒得睁开眼睛。
    他的手掌触碰红石头会灼痛,可是他其实多靠坚硬锐利的指爪捕猎。
    芈长老已至合体期,虽多年没有寸进,但也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能之一,在八姓长老中年岁最长,也最为稳重。
    帝君...思及祂或许不满妘长老称谓,这是他们斟酌后决定的称谓,芈长老毕恭毕敬地唤道。
    可是下一瞬,被连日磕敲的赤融晶受了积蓄已久的一击,晶石并非精铁,只要一道裂痕,就会碎得彻底。
    不足十步,如若宋沅在此,就会默默为他上一炷香,雪雪蛇尾的每一寸骨,每一分肉,都天生为捕杀而生,十步之内,没有修士能保证自己发动得比兽更快,何况是他的人蛇丈夫。
    芈长老久未出手,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在赤融晶碎裂的那一刻,冰冷的指爪就抵上了他颈间,他下意识运转灵力弹开指爪,一股恐怖的猛力却自他身后袭来,可他身后分明是自己最为信赖的师弟妹。
    只有其他长老看得清楚,那人蛇指爪一击不成,那条粗长的雪白蛇尾却近乎同时挟着猎猎疾风刺向芈长老后背。
    奇快,残影似乎都滞住一刻,人蛇却已发动猛攻,短短一息,一人一人蛇交手已过几十招,若非芈长老护身宝光深厚,此刻难说肩膀会不会多几个血洞。
    妘长老先前与祂浅浅交手,只觉祂大约比肩元婴,只是攻势密不透风又天生神力,才显得格外强势凶猛。
    但现在来看,显然是当时并未将他看在眼里,才一时不察遭他暗算。
    如今养精蓄锐,五步之内,体修趋近无敌,单对芈长老可谓是狂风暴雨攻防皆备。
    祂又不同于其他体修,一条长尾猎猎生风,爪攻尾防换动自如,举手投足大拙若巧,一时实在难以近身。
    纯火灵根的坏处就在这里,八个长老皆是法修,斗法不可谓不强劲,可此时陷入战局的一人一人蛇,哪个也不是可以拿天雷去轰,火球去炸的角色。
    芈长老简直叫苦不迭,他不是没有本领,但这时候总不能真引一道地火来烧自家帝君罢?
    打得束手束脚,甚至越来越难以招架,帝君发动奇快,还不断模仿反击他的招式,再打下去,恐怕难说结果。
    半息之后,妘长老高呼一声阿元,同时芈长老催发了一件贵重的防御灵宝。
    但不曾用上。
    因为当他口呼出这个名字,那人蛇就像听见了什么旨意,疑惑又警惕地倏然停住攻势,只长尾还威胁性地缠在芈长老颈间。
    妘长老在师兄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向前一步,顶着帝君森寒的目光,疾声劝道:帝君不可,你忘了阿元吗?
    前半句听不懂,但阿沅的名字便是他死了都能叫醒。
    雪雪深沉地望住他,随即垂涎的目光在妘长老四周游荡了一下。
    都有人,而且都是白头发很厉害的人。
    要不是这个白胡子离得更近,他就去抓这个看起来更聪明的黑胡子了。
    他连阿沅都知道。
    妘长老被祂盯得浑身紧绷,心道帝君定是认出他是先前冒犯之人了。
    雪雪已经好多天没有读识字课本了,发音也发得含糊:阿沅?幸好阿沅不在旁边,不然要被他捏嘴唇的。
    还要说一些好俊俏好聪明的脸蛋,怎么生得这样一条笨舌头,这样一个笨笨脑袋也之类的话。
    或许他确实天生有点笨,对人的相貌也分辨得不清,感觉都长得差不多,只有阿沅很漂亮可爱。
    妘长老见祂目光更深沉,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若想,若想见阿元,就...就从我们,最快明日...明日便可见着。
    我好喜欢文盲美丽笨蛋攻啊,救命,老婆教一句他就跟一句,造句说奇怪话的样子可爱,被老婆掐成鸭子嘴也可爱,怀着一种没文化山区少年(喂几百岁的少年是什么东西啊)的小小自卑,迷恋一些老婆的知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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