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是个笼子并不恰当,因为只要是在修真界浸淫过的人,谁能不知道那幽红色的晶石是何等价值。
    那是火灵根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珍宝,指肚大小的价值就足以供出一位金丹修士的赤融晶。
    拿赤融晶做囚笼,要如何穷奢极欲的修士、如何富甲四海的皇帝才有资格入住?
    而它也确实不是一个囚笼。
    中年仆役的目光并不敢僭越地落在上面,他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仿佛这片土壤富有神力,能使它的信徒永不疲惫。
    他放下那两个玉桶,并没有先查看那里面的可能有的奇珍,而是恭敬地跪下,向笼子的方向重重地跪伏下去,行稽首之礼。
    没有得到回应,这是自然。
    忠仆于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接着拎起沉重的玉桶,小心地靠近了赤融笼,这时他踩上截然不同的黑色地面,也不敢抬眼,余光中有一道白,但他极力磨灭掉对那颜色的念头。
    不可直视,不可冒犯。
    他粗糙的手掌伸进玉桶,从中铲出莹润雪白的一把把极品灵石,这是足以令任何人眼红的一笔财富,而以他的卑贱之身却视若无睹,狂热的情感和登峰造极的崇拜将他淹没,使得他只是简单地重复挥洒的动作。
    但这挥洒并非没有规律,脚下的黑色土壤随他的动作被踢开一些,依稀能看出下面鲜红的纹路。
    有纹路,就有阵法,这是一个碎石聚灵阵。
    原来他脚底不同于周围触感的土壤,便是这些令人趋之若鹜的财富破碎后化成的齑粉。
    他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意念,绷紧身体,蹑手蹑脚地工作着,直到一切完毕。
    祀吾赤神,祀吾赤神,他低声喃喃。
    于是,他又挑起那两只空空的玉桶,转过身,要按原路返回。
    叮!嘭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一种原始恐怖的感觉攥住了他,迫使他他惊恐万分而又胆大包天地回过头。
    于是一双赤红的,如同赤融晶般剔透却蕴着剧烈暴怒的眼眸攥住了他的双眼。
    叫他瞳孔剧缩,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气御朱明,正阳是含。满头白发,血红双眼,人首蛇身。中年仆役后退几步,直至重重跌在地上,浑身颤抖口中喃喃。
    淳耀敦大,天地明德,光耀四海。他反复念道,仿佛镇压咒语,又仿佛祈求祷言。
    可是眼看着那人蛇盘起蛇尾,直立起来,雪白的手掌毫不吝惜地握上赤红的晶石长条,掌心与晶石交汇处,伴随着嘶嘶声逸出浓郁的白雾。
    目光却没有移动,始终蕴含着盛怒的杀意,恍若失去意识的发疯野兽。
    中年仆役瞠大双眼,仿佛一瓢雪水浇下,登时清醒过来,顾不上玉桶,他连滚带爬地逃离,连脚上的鞋子落入岩浆也顾不上看。
    嘶,你说,有可能吗?咱们那个嗯...居然是这样的?驻守这份工作从古至今都是一样无聊,使得人不得不自己找些乐子,于是一位握着法器、着浅红衣服的守卫道。
    他虽然也身着浅红,但能看出这颜色相比中年仆役要深些。
    怎么不可能?你在怀疑长老?另一个浅红衣服的守卫嘴里叼了根草,望着天道。
    我的意思是,祂看起来,嗯...
    不像是吧?另一位显然多读了些书,归藏有言,子辈孔壬,司水,还不是一头赤发,看着可一点儿也不像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老赵出来了?倒也是时候了,啧,天天拿灵石供、拿赤融晶烘,火龙都该孵出来了,这位祖宗可好。
    啧,慎言,火龙跟这位比算个什么东西,血脉不纯为这位驱车伴驾还不够格儿,不过前些日子听里面的人说,许是当初长老们冲动,拿了太多赤融晶出来,才弄成这样,啧啧,妘长老现在还罚着呢。
    果真?啧,老赵今天怎的如此莽撞...
    他话音未落,看守的洞口一阵浅色波纹,浅红色的身影已经自洞中跃出,势头太猛,在地上囫囵打了几个跌才停下,样子狼狈可笑。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扑哧两声笑了出来,一左一右地靠过去打趣。
    怎么,老赵头,让火燎了衣裳还是烟熏了屁股?一个守卫笑嘻嘻道。
    另一个守卫也笑眯着眼,接着道:里边总归就一位...
    他顿住了。
    老赵两眼无神,恍若被人抽去了魂魄。
    好半天,他才愣愣地,吐出一句。
    醒了。
    祂醒了。
    *
    春寒料峭,霜云塔的寒梅却正是盛放时,粉白的花朵缀成一簇一簇,宛若少女指尖,在枯瘦的枝头捧着雪沫儿打颤。
    距宋沅回到宗门,也已经半月有余。
    这半月以来,他都不曾听闻雪雪的消息。
    霜云塔不止住他一人,但地方实在辽阔,他也不怎么出门,因此很少遇见旁人。
    宗门前几天给他拨了一个仙仆来照料起居,但还没等宋沅找理由推脱,执事堂那边便又改了口风,好生奇怪。
    不过也是好事,身旁若是有人,他很难解释百宝囊里的药草。
    宋沅也是收到执事堂送来压制热毒的药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雪山司空见惯的那些灵草仙葩在此界的价值。
    那是一笔叫人眼红的财富。
    若能炼成丸药便好了,可他灵力低微,运不起炼丹炉,也没有信赖的丹修。
    好在这些天都不曾发作,但这对于宋沅来说也不算太好的消息,他隐隐担心,下一次会来得更猛烈。
    便是这样忧心忡忡着,他的院门被敲响了。
    还以为是执事堂的弟子来传消息,宋沅灵力不足,自己步伐如飞地奔过去开了院门。
    来人比他高大许多,使得一道阴影笼罩了他,宋沅仰头一看,却见来人红衣墨发,长眉斜飞入鬓,鼻挺唇薄,目若点漆,神情冷冷。
    谢点衣。
    宋沅一怔,无意识地捏了捏衣摆,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阴影,才重新挂起浅淡的笑容:师兄?
    他转过身,带路似的,做出一副平静友好的模样:你怎么来了?近来可好?我听执事堂的小弟子们说......
    宋沅背对着他,觉得脊背被那专注残酷的目光凌迟得一片火辣,脸庞顿时苍白起来。
    七年前的霜云塔,宋沅最怕,最怕的就是他。
    谢点衣与霜云塔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剑是杀人器,追求得道的剑修大多心外无尘、平心静气,但谢点衣不是,他出身高贵,目下无尘,偏偏性情还凛威暴烈,固执己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沅不再敢同这位儿时曾亲密无间的师兄单独相处。
    师兄谢点衣对师弟宋沅做的一切都不满意,对他的一切念想都恼火至极,谢点衣指责他陷身俗物,责骂他剑心蒙尘,冷落他,抛弃他,最后高高在上地,如同睥睨一粒卑微尘土般蔑视他,用最恶毒的言辞口无遮拦地给他定性。
    恬不知耻。
    狼心狗肺。
    可谢点衣来这里做什么呢?
    还一直、一直沉默,宋沅心里七上八下,可转念一想,其实早也没什么师兄弟情份了。
    既然那时在议事堂可以视若无睹,如今又为何不可呢?
    他是早早斩断尘缘的人了,只是出了岔子才回来走一遭,有求于人,被责骂两句不相干的,有什么难的?
    于是他沉默片刻,直到脸色恢复如初,才旋过身望向宛若英俊人偶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谢点衣,唇畔的笑意加深了一点,模样看起来更温柔软和,嗓音也轻轻的:师兄?
    怎么今日有闲,来找我做什么呢?
    谢点衣最讨厌他这个样子,宋沅清楚。
    轻声细语是没有气概,容易满足是没有出息。
    他在等一顿责骂,狂风暴雨般的,起码也要像议事堂中那样的厉声训斥。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是七年之后。
    这是,师弟宋沅在师兄谢点衣心中死去的第七年。
    谢点衣:嘴巴很硬的混乱型依恋直男?(我们都知道这文里没几个直男哈哈)
    是超级心高气傲的红衣大美人,嘴巴很坏(青春版,求而不得的狂犬这样子
    沅沅的心是那种,看起来好软软好打动,稍微努力一下就会被他原谅,但也只是原谅了,他不动心的话就是郎心似铁直男一个,完全不往旖旎的地方想,野狗犯病不会被他理解还会被他扇巴掌那种。
    麻蛋,总感觉写不出那个味,还是我读书太少。
    以及,本文的设定全是乱编的乱编的,只是为了我爽才写,考据只会让自己受伤的ok?
    第12章
    谢点衣的目光始终聚不拢。
    就像他在议事堂的时候,对这件事,他始终没有实感。
    宋沅回来了。
    他离开过吗?
    于是谢点衣想起来,离开过的。
    而且不是过去习以为常的,不在他视线中的每一刻、下山的三五天、闭关或游历的几个月。
    是七年。
    七年很短么?
    一点都不。
    因为师兄谢点衣喜欢上师弟宋沅,仅仅用了其中的一丁点时间。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在冷淡的师徒情中同样郁闷,幼年的谢点衣不比那个被捡回来的孤儿师弟强,因为他生来就被族人期盼簇拥,从来不缺疼宠溺爱,漠然无视令他煎熬痛苦,而软弱的师弟只要一点点瞩目就心满意足。
    端坐在玉恒峰峰顶的师尊为何目中无我,是我弱小,才使他傲慢。
    谢点衣可以忍受剑心灼烧,可以忍受天寒地冻,可是他不能忍受弱小。
    他瞧不起他的师弟。
    你怎么配与我为伍?
    空有一身剑骨、一颗剑心,修炼分明无甚挫折,却如此的、如此的软弱。
    软弱得令他怨恨,每一个霜云塔的夜晚,每一个被灼烧的夜晚,在寒玉床上野兽般哀嚎、扣下森森指洞的夜晚,他吮着指尖的血,都深深地忿怒怨恨着。
    老天如此不公,偏要将好强的人打压,却给软弱之人无用的好天分。
    直到那个夜晚,同样是霜云塔的夜晚,同样是被灼烧的夜晚。
    那个软弱的东西悄悄地爬进了他的被衾。
    他的声音也软弱、细小,手指也软弱、细小,浑身都在发抖,热滚的泪落个不住,可是居然能擦干净谢点衣的脸,居然能抱住他,对他说:师兄,不要哭。
    原来我在哭么?
    哭什么呢?
    无能为力的婴孩也会哭,哭依恋之人的离去。
    如果你听过我的哀嚎,见过我野蛮的撕咬,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你会抽身,你会害怕,你会离去。
    在洞火门的时候,只有母亲不会,她抱紧他,轻轻摇晃他,哄着他,眼泪会连同谢点衣的汗水一同把他的后背润湿。
    可那是因为她强大,她可以不在乎野兽般撕咬自己的爱子。
    软弱的小东西,难道你也可以吗?
    他说好。
    年糕一般柔软洁白的脸庞,软趴趴的湿软头发,乌棕的瞳子,没有主见的惊惶神情,总是藏在袖子里的、被咬得满是齿痕、渗血的藕白手臂。
    在霜云塔被洞火焚烧的四年间,这是他对师弟的所有印象。
    后来是一个清晨,他修成金丹,得了一声熯天炽地的虚名,灼烧之苦已经不再困扰于他,但他缄口不言,只是照旧醒来,将自己的袖子从他人身下抽出。
    可惜晨光太好,它迫使他以镇定悠然的仪态,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这张少年的睡颜,鬼使神差地想。
    他咬过手指、手臂、也咬过脸颊、耳垂,可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那两瓣红润的、微嘟的,看起来比所有地方都更柔软的地方,咬起来是怎样的口感?
    我行我素的谢点衣,被一味纵容的师兄,这样想着。
    他没舍得咬,他只是换。
    拿自己的嘴唇,换了一碰。
    可是就在那一刻,那些门规、清律,家诫全部砸在了他头上,巨大的一声响,他向后一仰,跳下床,捂着嘴,瞠大眼睛、惊疑不定地在床前转了两圈,眼睛都不敢去看,连外衣都没穿好,就急忙逃走了。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回了洞火门,见了一面母亲。
    母亲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打算为他定一门好亲,溪芳涧的碧水仙子,同样出身名门。
    逃了一月余,再度回到师门,他甩开搭上他袖口的指头,不顾明澄眼眸里的泪水,近乎残忍地责令宋沅再也不要进他的房间。
    于是那个曾蜷缩在他怀抱里的、软弱无能地啜泣着的孩子,擦干净他鬓角的泪水之后又被甩开,只能将渴盼的目光投向峰顶。
    而他居然一点儿没有看出来。
    已经竭尽全力不去望、不去想,可是心魔总在耳边萦绕。
    一颗牙印也没有了。
    愈发持重了,也不总瞧着自己了。
    新入门的小师弟与他交好,总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他已经一退再退了,慰籍只有一句轻飘飘的。
    如今种种,总好过以后恨他,两个人都眼红。
    廊下设了一张小几,铺了几个暖融的蒲团和几条盖腿的小毯。
    谢点衣正对他落座,神情淡淡地拎开色彩鲜妍的小毯,任谁也难以从这张面孔上读出那日的失仪。
    可宋沅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强烈的目光。
    暗自想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果然,谢点衣一开口便道:你...如今修为...
    真难为他还能做出一副艰涩口吻,如今全宗门谁不知道宋沅已成了废人。
    宋沅也无需他这点迟来的同情,只捧了茶壶为他添茶,轻声道:是,不过好歹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大幸了,不说我了,师兄近年来可好呢?
    他还是怕谢点衣骂他,宋沅半生见过所有刻薄之人,都不比谢点衣对他苛刻。
    谢点衣垂下眼睫,盯着微微荡漾的茶面,没有动作:尚可。
    好容易找到借口才来,可是除去借口也没有别的好讲。
    宋沅在他心中死了七年,可是他们之间何止隔了七年。
    他惯能夹枪弄棒、冷嘲热讽,因此毫不迟疑便可出口伤人,可是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愚蠢可笑。
    偏偏嘴比心硬,无论如何都难以服软。
    我此次来,是有一事......
    师兄!
    院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兴冲冲的青年走进来,仿佛浑然不知院内已有另一高阶修士气息,望见谢点衣标志性的红衣,才微微一怔,笑意渐消。
    啊,大师兄也在,是我来的不巧了,阮呈星垂下脸,后退一步,晶亮的眸子暗下去,只往宋沅脸上瞧了瞧,抱歉师兄,我...我有事情要同你说,一时失了礼数。
    宋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谢点衣,发觉他神色不善,心中也是微微一颤。
    他对阮呈星无甚好感,但谢点衣于他而言更叫人恐惧,不由得有些共情,接话道:不碍事,下次注意些,过来坐罢。
    阮呈星于是冲他粲然一笑,十足的年轻俊俏,活脱脱许多女儿家梦里的少年郎。
    这会儿他倒忽略了谢点衣阴沉神色,欣欣然在二人之间落座,神态好似献宝的小狗儿般亲热,见宋沅躲避他碰触也不落脸,忙不迭地从百宝囊里掏东西。
    师兄不记得了吗?雪融之时,大比之始,此次仙门百家大比场地择在天心宗,师兄回来了,咱们宗门的席位自然要留出一个来给你的,这是玉书。
    玉书如同通行文牒,不过才能配位的修士是无需自证身份的,自然也就不必随身携着一份玉书。
    宋沅确实是忘了,但他原先还想着四处打探消息,如今却有了现成的机会,这怎么能叫他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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