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见没有再回话,只是垂下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眼眸中汹涌的情绪。
    偌大的五星级酒店的大厅里,座位与座位之间有侍者端着高脚杯走过,台上有钢琴家在演奏,入目之处一片金碧辉煌,和上次在曼丽庄园的等级差不多,四处都是穿着体面的客人,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虽说是秋家人,但是这确实是秋蝉第一次参加秋家的宴会,他跟燕听山并肩而行时,反倒比燕听山表现得还要陌生些燕听山以前好歹还来过这里两次呢。
    秋蝉跟燕听山一起走的时候,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妈妈。
    在燕市这边,他对外的身份是秋家的第三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秋夫人生下来的,所以秋蝉一直都很担忧,他的妈妈该如何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第27章
    燕总, 好久不见。正在秋蝉担忧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是坐着轮椅的秋叶。
    秋叶今天穿着一身酒红色的西装,人虽然坐在轮椅上, 但是无论是造型还是神态都无可挑剔, 显然是为了今日准备了很久。
    他过来打招呼的时候, 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燕听山的腿。
    燕听山依旧是站着的,他出席这种场面一直都穿戴金属义肢, 当燕听山的目光平静的落到秋叶身上的时候,秋叶的嘴角狠狠一抽。
    这个画面, 总让他想起他最开始嘲讽燕听山的时候。
    好久不见。燕听山眉目含笑的和秋叶低声说道:秋总最近恢复的不错。
    秋叶额头的青筋都跟着颤了一颤,勉强咬着牙笑道:燕总说笑了。
    秋叶现在才发现, 燕听山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不能招惹。
    燕听山静静地捻着佛珠,没说话,只是笑。
    这时候酒店里的空气突然静了两分, 秋蝉站在燕听山身侧回过头,随着众人一起,远远地看向了门口。
    万众瞩目的秋老先生挽着一位女士从门外走进来了。
    秋蝉记忆里的秋定坡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不想多看,只是草草扫了一眼,然后就看向了秋定坡旁边挽着的女士。
    那是个模样艳丽、眉目生辉的女士, 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行走间满是风情。
    秋蝉一见到这个女士,瞬间红了眼眶。
    李晚霞, 他的妈妈。
    这位是我的父亲, 以及他的女伴。秋叶扫了一眼秋蝉, 提到最后「女伴」二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秋蝉自然明白秋叶是什么意思。
    他的母亲,李晚霞女士,现在是一个女伴,由他的父亲带来,参加这场晚宴。
    在大多数时候,这种场合下的女伴都是有暧昧色彩的,基本能在这种地方带出来的,都是半公开化的关系。
    也就是说,李晚霞二十多年的心愿,终于在这个时候实现了秋定坡终于承认了她的身份,在另一个城市里。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身份。
    秋蝉心里有些闷闷的,他看着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了明媚的笑容,亲热的挽着秋定坡的手臂走过来,而秋定坡神色淡淡的,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秋蝉知道,对于秋定坡来说,这只是一场交易,这个女人的儿子替秋家人趟了火坑,现在又成为了两家的联姻吉祥物,所以秋定坡愿意给这个女人一点施舍,如同怜悯路边的乞丐一般。
    说实在的,在秋定坡眼里,李晚霞这个女人大概就是个挥之不去的苍蝇,偶尔还会让他感觉到得意被一个女人这样疯狂的追慕、深爱,难免让他膨胀。
    秋定坡走过来后,含笑和燕听山打招呼,燕听山与他握手,两个人言谈间亲切自然,像是一对十分熟稔的翁婿。
    而站在秋定坡身后的李晚霞除却最开始看了秋蝉一眼以外,一直都安静地站在秋定坡旁边,目光热烈的望着秋定坡。
    秋蝉自然明白李晚霞的意思,李晚霞以女伴身份出现在秋定坡的旁边,自然不会和秋家第三个嫡子秋蝉认识,她摆出来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来,仿佛没看见秋蝉一样。
    秋蝉只能压下胸口的情绪他与妈妈很久很久没见了,他很想和妈妈说说话,不过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他就没有凑过去,而是走到了秋叶身后,帮着秋叶推轮椅。
    他现在得跟秋家人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
    宴会一开始,秋家人就成了被饺子皮包围的饺子馅,四处都是赶上来打招呼、说话的人,燕听山也在另一边被人包了饺子,在燕市,燕听山比秋家人还要更受欢迎一些,哪怕这是秋定坡的生日宴,哪怕这是秋家人的主场。
    不过,围绕着秋家的人也不少就是了,秋叶恰好要跟一个供货商聊天,具体要求聊的内容不方便被秋蝉听到,所以秋叶挥了挥手,秋蝉也趁机溜走了。
    秋蝉穿过人群的肩背与裙摆,在宴会的一角找到了燕临渊与沈独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独行这个人,他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冷淡,穿了一身深黑色西装,有点冷冰冰的颜色,像是某种黑色琉璃一般又硬又透,他站在那儿,和这金碧辉煌的宴会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燕临渊则是穿了一身暗蓝色、上点缀水晶钻石的西装,看上去有点像是星空,燕临渊与沈独行正在讲话,燕临渊见到秋蝉时,向秋蝉举了举杯,而沈独行也顺势看了秋蝉一眼。
    沈独行和秋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秋蝉也和他点头,然后转向了下一个方向,他要去找到白晓秦延和陈相见,说实在的,他不太担心白晓秦延,这俩人走哪儿都是不吃亏的主,他担心陈相见在陌生的地方不自在。
    但秋蝉才刚刚转身,就看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好像还有保镖开道的动静。
    秋蝉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了,是他的「弟弟」来了。
    他在秋家按年龄算排在第三,他的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秋枝,秋枝今年才十七岁,很早就不读书,去了国外做练习生,现在正回国,在圈里算是个小流量,比当初的赵挽乐还要火一些,现在正在某档综艺上做常驻嘉宾,偶尔还会客串一些剧,据说未来的方向是进军电影圈。
    秋蝉和秋枝不熟,因为秋枝比他岁数还小,他们俩对上辈子的恩怨都不太熟悉,只是隐约知道,而秋枝也是个性格比较柔和的人,以前在秋家别墅见面的时候,秋叶会扑上来打他们,秋枝只会缩回房间去,不和秋蝉与李晚霞接触。
    所以秋蝉对秋枝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秋蝉才想到这里,就看到秋枝已经进来了,他身边常年绕着四五个保镖,据说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疯狂粉丝扑上来亲他的事情,所以公司专门为他配了保镖。
    单看外表,秋枝生的柔软细嫩,像是春天绿树的第一支树芽,行走时步伐轻巧,他一走进来,四周顿时不少人看他。
    秋枝含笑望向所有人,目光在和秋蝉对视上的时候,秋枝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点了点头,然后绕开了秋蝉,往里面走去。
    秋蝉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但是在秋枝绕过他的时候,秋枝的旁边出现了另一个人。
    对方面带笑容的来参加这场宴会,却在看到秋蝉的时候微微一顿。
    秋蝉也跟着瞪大了眼。
    因为,他认得秋枝旁边的那个人。
    惨遭前男友绑架的南梨。
    而且,这个南梨,好像还是被燕临渊亲手抓起来的吧!
    燕临渊还在这个宴会上!
    秋蝉的第一反应就是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燕临渊,巧的是,燕临渊就站在角落处,也眯着眼看向门口。
    南梨本来没有看向燕临渊的,但是因为秋蝉的第一反应是看燕临渊,所以南梨也跟着看向了燕临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住了。
    秋蝉当即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飞快冲到燕临渊旁边,一把摁住了燕临渊的胳膊,在燕临渊的身边掷地有声的说:这是在宴会上,你不要冲动。
    燕临渊当时正从南梨的身上收回视线,轻飘飘的落到秋蝉的身上,问:你说什么?
    南梨啊!你还装傻,我说南梨!秋蝉压低了声音,瞪大了眼睛,说:上次你不是把人家给绑了嘛,这次你别想去绑。
    噢,你说这个。燕临渊的脑袋转的也不慢,他很快就意识到,秋蝉应该就是上次放跑南梨的那个人,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不会去的。燕临渊伸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把手掌贴在秋蝉的腰上,轻轻地摸着秋蝉的腰,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去吗?
    为什么?秋蝉果真好奇起来了,眨着一双含情眼,一脸「你快说呀」的表情。
    燕临渊的嘴角微微勾起,用下颌点了点秋蝉身后的方向。
    秋蝉回过头,就看见沈独行嘴里叼着一根烟,一点猩红火光在他唇间明明灭灭的闪,他就那样咬着烟,隔着人群与高脚杯,和走进来的南梨对视。
    秋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绕了两圈,觉得他们俩之间的空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又分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燕临渊靠近秋蝉,一贯向下压着、带着少年叛逆期的桀骜与不屑的眼眸微微眯起来,难得的多了两分少年气,带着点恶作剧的意思,捏着秋蝉的下巴,把秋蝉的视线固定在了沈独行的身上。
    因为正主就在这,轮不上我。燕临渊说。
    秋蝉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突然间明白了沈独行和南梨对视的时候空气中多了点什么。
    多了点霸道总裁强致爱之逃跑娇妻哪里逃的味道。
    想不到啊,宴会上的第一个修罗场竟是在这里。
    秋蝉身上那股子普法的劲儿又起来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兜,摸到了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正好是酒店呢。燕临渊又在他耳边补了一句:地点挺合适的,昔日被玩弄感情的穷小子,现在已经成了宴会上的贵客,抛弃比肩的爱人逃走的芳心纵火犯,现在已经成了被宰的鱼,啧。命运的安排,可比我的绳子紧多了。
    秋蝉听得愣了两秒,然后抬头问:什么东西?
    这剧本听起来为何如此恶俗狗血又上头?
    别被南梨骗啦。眼看着沈独行的脸色越来越沉,燕临渊的脸上反倒涌起了几分损友独有的幸灾乐祸,他压在秋蝉的耳侧,声音很轻的说:沈独行被南梨骗的可惨了,连着一年多晚上都睡不着,几乎家破人亡呢,他们俩的仇,可不是一句「前男友」就能解决的。
    秋蝉看了看沈独行,又看了看南梨。
    沈独行还靠在墙边没动,南梨却已经跟着秋枝走向了宴会上,神态自然,仿佛根本没看见沈独行一样。
    秋蝉脑袋宕机了一会儿,心想,这个时候白晓在就好了。
    白晓一定能从他们俩的面部表情中分析出八百个细节来跟他分享,并且掷地有声的告诉他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秋蝉的念头才刚转到这里,突然间听见宴会上一片喧哗,他回头一看,就看见秋定坡将李晚霞护在后面,一个贵妇人站在秋定坡的面前,指着秋定坡的鼻子开骂。
    秋定坡,你为了钱,是什么恶心东西你都嚼的下去啊!
    这个女人纠缠了你多久,你烦了她多久?现在为了一点利益,你都能把她带出来了是吗?
    你们俩真是让人作呕!
    秋枝费力的拉扯着那个贵妇人的手臂,而秋叶阴沉着脸坐在一边,秋蝉则是在看到那女人的一瞬间后背就跟着凉起来了。
    那是秋夫人。
    第28章
    秋蝉缓了几秒钟, 才从那种手脚冰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他讶异的看向一旁的秋叶,把李晚霞带过来的这件事是秋叶一手筹划的,他想知道为什么中间会出现这种乱子。
    而秋叶的反应却比秋蝉还要慌乱, 他甚至有点脸色发白, 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轮椅手柄, 唇瓣几乎都要咬破了。
    秋蝉心里咯噔一下。
    而这个时候,宴会上的争吵也到了白热化。
    秋定坡被秋夫人下了面子, 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跟低声说:够了, 别再胡闹了,等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这个时候, 秋夫人还在骂李婉婷。
    要不是秋枝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带着这么个贱货在这里开宴呢,秋定坡,你可真是出息了啊!现在就让她陪你来参加宴会, 以后是不是要让她当夫人啊!
    秋定坡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分外丢人。
    很显然,秋叶和秋定坡偷偷带李晚霞来参加宴会,被秋枝告了状,秋枝带着秋夫人一起跑来捉奸了,所以刚才秋枝进门来, 是先来确认李晚霞在不在的。
    秋蝉意识到了事情超出了秋叶的掌控,所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阻止这场混乱, 但是一直躲在秋定坡身后的李晚霞却回过头来, 近乎凶狠的瞪了秋蝉一眼。
    秋蝉自然从李晚霞的目光中读出了她的意思。
    不要过来, 不要认我,我不需要你。
    秋蝉的脚步悬在半空中,后脊梁紧紧的绷着,秋夫人的骂声不断从耳朵里传到他的脑子里,可是他却不能过去。
    因为他不能在人前喊李晚霞为母亲。
    因为他现在是秋夫人的孩子。
    你看,秋夫人也很懂「规矩」,她会不知道秋蝉是谁的儿子吗?她会看不到秋蝉此时就穿着一身漂亮西装站在宴会里吗?她都看到了,但是她不管秋蝉,她只揪着李晚霞一个人来骂,因为她知道,秋蝉现在是秋家与燕家的利益维护者,她不能骂,所以她只能把愤怒都宣泄在李晚霞的身上。
    反正李晚霞也不敢还口不能还手。
    秋蝉一时间对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分外厌恶,别人看他、看这个宴会,都觉得这里金碧辉煌美好如画,只有身处在最里面的他,才能透过层层华丽的衣袍,看到那一只只藏在最下面、隐隐作祟的虱子。
    在这里,就连发火都要挑准人、时间、程度,从表面上看,这是正牌夫人发现自己丈夫带着情人来参加生日宴后的一场怒火,但实际上,在这一层热闹下面,是更不堪的真相。
    秋蝉紧咬着唇瓣,一言不发的站着,他觉得自己身处一处让他厌恶的漩涡里,可他离不开。
    直到旁边的燕临渊走过来,握住了他发凉的手,拧着眉问他:怎么了?
    秋蝉定定的望着这个画面,过了几秒钟,他坚定的松开了燕临渊的手,抬脚走上了前,拦在了秋夫人和李晚霞之前。
    秋定坡觉得丢人,早早地沉着脸躲到一边去了,直接把李晚霞交出来给秋夫人出气。
    见到秋蝉站出来,秋夫人的脸皮抽了一下,硬生生缓和了三分语气,她说:秋蝉,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让开。
    李晚霞也站在后面,声音比秋夫人更严厉,她说:秋蝉,你让开。
    秋蝉不让开。
    他受够了这种所有人都要利用他,却又都要欺负他的日子。
    既然要用他,那就要承受用他的代价。
    他用很轻很轻,但附近的秋家人都能听到的语气说:不要再欺负我的妈妈了,否则咱们都别玩了。
    秋夫人脸上的肉颤的更厉害了,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
    住口!秋定坡突然发了火。
    他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说的任何话的声音都要大,将秋蝉的耳朵都震得发聋。
    但是秋蝉知道,秋夫人不会再开口了,因为秋定坡不会允许秋蝉再往下说的。
    再往下,秋蝉就要说出他的身份,说出秋家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了,这会激怒燕听山的。
    秋夫人果然不开口了,甚至还忌惮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燕听山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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