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走了出去,厅中有热水,很快倒了一杯过来,折了折递给了他。
    霍澜庭看着她,吞下退热药,喝水。
    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半寸不离。
    她将水杯拿走,急救药盒也收了起来,到浴室亲自拧了毛巾才到床边,蓦然想起自己从未照顾过别人,真是破天荒第一回,自己都觉好笑。
    毛巾递给了他,徐迦宁坐了他的身侧来:“擦擦脸,凉一凉。”
    他伸手接了过来,随便擦了擦脸,又递还给她。
    等她将毛巾挂了一边,霍澜庭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她只当他是生病了难过,并未在意。
    身边有一个病号,徐迦宁怎么能睡踏实了,床头灯亮了一夜,她醒了几次,每次都要摸一摸他的额头,霍澜庭半夜发了一身的汗,可算退了热了。
    她半夜拿了另外一床被,一人盖了一个。
    一早醒来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床头灯关掉了,徐迦宁连忙起床,找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学生装,蓝衫黑裙穿了身上。
    长发编成了两条辫子,她拿了本书在镜子前面左右看了看,的确与女高的那些人没什么分别,至少看起来是的。她有耳洞,平时都喜欢戴珍珠耳饰的,今日起了,想了想,去学校的话,不宜张扬,也摘了下去。
    耳饰,头饰,手镯,戒指,还是别的什么,通通都没有佩戴。
    在镜子前面忙了半天,芬姐也没有进来,平时这时候早过来伺候着了,徐迦宁按了铃,立即去浴室洗手洗脸。去读书当然不能化妆,不多一会儿,有佣人进来了,她探头出去看了眼,果然是芬姐。
    “芬姐,立即帮我准备早饭,我要出门。”
    “少奶奶只管下楼就行,七少爷才吩咐过,说你们要出门的。”
    他们要出门,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他还要送她上学不成?
    徐迦宁连忙擦了手,对着镜子抿了下脸边碎发,回身拿了书袋这才下楼了,楼下霍澜庭已经坐在餐桌旁边了,一楼和二楼的餐桌还不一样,他此刻拿着报纸,正在看报。
    她欣然下楼,快步走了他的身侧,将书袋挂在了他的椅子上,坐下了:“早,好些了吗?”
    他在报纸后面抬眼,看见她这身打扮,目光灼灼:“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难不成是今天要去学校了吗?”
    当然,是的。
    徐迦宁坦然相告:“难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今天。”
    他才放下报纸,看着她,才夹过来一块面包片,她时间所剩不多,抬腕看了眼手表,顿时瞪大了眼睛:“已经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着,低头喝了两口粥,都顾不上吃一口平时爱吃的小汤包,匆匆提了书袋,往前院去了。餐桌上,还有今天早上特意为她做的玫瑰花饼,她似乎都没有看见,走的匆忙。
    除了那块手表,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戴,包括戒指。
    他低着眼帘,看着方方正正的面包片,顿时没有胃口了。
    芬姐追出去问了,说是苏家来了人,将少奶奶接走了,都没用霍家的司机,霍澜庭站了起来,想了下,让芬姐收拾了餐桌,也走了出去。
    他亲自开车,去了一趟碧情园,说给徐迦宁拿些东西。
    园子当中的人,当然都认识他了,遇见的都打了招呼,他点头应过,还算亲切。
    到了东园了,这才知道,苏谨言不在,苏守信亲自去接的女儿,要送她去的学校也并非是女高,是一所男女混合的高校,校区在上海的老街长安街后身那一块。
    是一所高等院校,他到徐迦宁的房间里,坐了一坐,随即出来叫了红玉,让她带着猫,与他去霍家住。说是为了方便照顾着她家小姐,让她时刻跟着些。
    红玉当然高兴,立即收拾了东西,抱了糖球跟着霍澜庭出来上了车。
    霍澜庭开着车,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她一些无干紧要的话。
    红玉见他亲自来接,心里既开心又忐忑,自然是又亲近了一层。
    车速不快,霍澜庭在车内镜中瞥了眼后面的红玉,语气淡淡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她的,从她嫁到顾家以后?”
    说的对,红玉抱着糖球,轻抚着猫儿的毛发,不以为意:“是,是小姐特意雇的我,她待我特别好,我从前也去过别人家里,只小姐待我最好。”
    她才十六,年纪还小,就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和谁好。
    霍澜庭嗯了声,刻意放松了些,就像漫不经心地和她闲聊着:“你家小姐从小心肠就软,既她待你好,你知感恩就好。”
    红玉当然感恩了,一说起自家小姐的好,恨不得把学过的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哪来形容她,一时高兴,还与霍澜庭闲谈起了,徐迦宁在顾家时候的事。
    霍澜庭听得仔细,到最后也没听着徐迦宁为什么离婚,顺着红玉的话就问了出来:“那你家小姐是为了什么才离婚的?我是说她与顾君行……”
    话音未落,红玉已经气愤起来。
    她至今还能想起那个叫做身慧如的女学生,想起来就很生气:“能因为什么,我们小姐对顾家大少爷的心那可是一丝不带差的,可他不知满足,去外面上学还带回来个女学生,口口声声说真爱什么的,我们小姐委屈求全,都答应让那女学生进门做小了,可他们不依不饶,真是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事。
    霍澜庭薄唇微抿,车速更慢了些:“然后呢?你家小姐就提出离婚了?”
    然后?
    当然没有。
    然后,然后不是和徐凤举将顾家的铺子讨过来了么,徐迦宁是将自己搭在顾家的钱,讨回来了才离的婚,但是说到这个地方,红玉也知道不能什么都往外说,一抬脸是一脸茫然。
    “姑爷,都是从前的事了,你问那个干什么,反正我家小姐没有错,都是顾家大少爷的错,要我说,您得谢谢他,我们家小姐什么样的人,那般忍让,他不知进退,真是让人伤心!”
    心里想着,反正将错处都按在顾君行身上,这样对徐迦宁最好。
    殊不知,她这么一说,霍澜庭心中更不是滋味,虽然那次婚姻短暂,但是徐迦宁其中忍受了多少,什么样的男人令她牵肠挂肚,和他结婚了之后还念念不忘的,他一边开车,一边已经脑补了太多东西。
    从她十五岁到她二十岁,除了他之外,她为什么匆匆嫁了顾君行。
    只怕她和顾君行之间,不只是结婚这么简单,还有她口中的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人,昨天特意找了徐凤举,可即使是将他灌醉了,也并未问出什么。
    将红玉带回了霍家,霍澜庭让芬姐安顿了她和猫。
    徐迦宁有太多瞒着他的事了,就连去读书,也只简单说了那么两句。更别提昨日码头上的那个人,他甚至不敢问出口,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外滩上面,她们为什么会一起在码头散步。
    他在楼上坐了一坐,漫不经心走了桌边,忽然发现桌上放着徐迦宁的笔袋,她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去。仿佛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拿起来在手心掂了一掂,这就走了出去。
    第113章 妮子的吵架
    这个时代的学校和从前的书院并不相同。
    徐迦宁和顾君书一起进入了上海国公高校,都是苏守信安排的。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也比想象当中的,还要喜欢学校这个地方。因为不想惊动更多的人,所以她是以徐迦宁的名字入的学。
    它要比普通的女学生大上两三岁,不过穿着这蓝衫黑裙,走在学生当中,徐迦宁抱着书也是满满的学生气。尤其是站在顾君书身旁,二人并肩而行,即便是比他大,也看不出少年少女有什么太大分别。
    她和顾了君书一起,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国公高校是近期兴起的私立学校,其中师资教育引进了许多文坛人物,学校建设设备也是数一数二的,顾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曾经也算大家,所以他比徐伽宁更引人注意。
    相反,她跟一起来的,反而无人太在意。
    虽然她梳着两条辫子,模样精致,但也只是有些男同学多看了两眼,因为大家心里默认了世家小姐这个年纪的,多半都早跳了大学去,所以她的身家,最多也就是还过的去,无人在意。
    这样刚好,她本来就不想引起什么轰动。
    第一节是孔老师的国学课,徐伽宁第一次同这么多同学一起上课,别有一番滋味,顾君书很照顾她,来的时候都说好了,让他与自己姐弟相称。
    虽然百般不愿,但是顾君书也同意了。
    第一日来学校,同学们对他们表示了欢迎,顾君书什么事都走在前面,什么事都帮她做好了,坐了位置上之后,徐伽宁发现自己没有带笔袋,他将自己的借给了她。
    二人一起坐了后面位置,国学下课了,顾君书带了她出来参观学校。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但是比她要懂很多,这个私立学校是收费的,这里面的学生多半是家庭情况不上不下的,苏守信给顾君书交了学费,这是他争取来的,也感恩在心。
    到了外面,阳光刺眼。
    徐伽宁跟别的同学也亲近不起来,她还想着,幸好有君书在,才能更自在。
    校院当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同学,有男有女,女的多半都是蓝衫黑裙,男的立领学生装,他们戴着的帽子也如出一辙,走在她们当中,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青葱少女。
    也有男同学追着女同学玩的,顾君书抱着双臂,走在一侧:“他们这是赶上了这个时候,之前,袁世凯明确规定《国民学校今》中,只准许小学一二年级内男女合班上课,三年级以上,男女生只可同校。就是现在还有女校,新文化兴起来以后,才逐渐变了。”
    徐伽宁也漫步在校院当中,看着教学楼上面反射的阳光微笑:“都赶上了好时候呢!”
    顾君书轻笑了下,带着她到运动场上去:“现在也不会是最好,以后教育会随着文化局限性的拓展变得更好,不过,那就可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她笑笑,抬眼看着蓝天白云,深情惬意:“好像是不一样的活法,幸好我来了学校,感觉自己都不一样了呢!”
    就连风吹拂在脸上,都不一样的感觉。
    顾君书陪着她,走在学生们当中,冷眼看过去,都扎在一起,一眼都找不到他们。从校院当中转了一圈回来,二人一起上了楼。
    才到楼上,有认识的同学叫了顾君书,说有人托人到了孔老师那里,找新来的同学。
    应该是找他,问是什么人,只说姓霍。
    上海除了那个霍家,再没有别的霍家了,徐伽宁站在顾君书的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蓦地回眸,她对他点了点头,他会意过来,谢过同学,带着徐伽宁又是转身。
    徐伽宁才到学校,本来就用的自己名字,不愿别人知道她与苏家有什么干系,那自然也不愿别人知道她和霍家的关系,叫了顾君书到一边,与他说了,让他去孔老师处见霍澜庭。
    顾君书当然知道她们已经结婚了,见她为难,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不自己过去见他?”
    窗前没有别人,徐伽宁看着窗外懒懒白云,不愿说太多,只说不方便,自己不愿暴露身份,他似乎能理解她的意思,好容易来上学了,那复杂的身世只会让人将她推在风口浪尖上,于是一口答应下来,与她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的长廊上没有什么人,徐伽宁就站在边上,让顾君书去了。
    两个辫子就垂在胸前,她一手扶了一个,心绪难宁。
    还好,顾君书很快回来,他手里拿了一个笔袋,说霍少爷是来给她送笔袋的,她哦了声,拿了笔袋转身下楼,他走在她身后不说话了。
    到了楼下了,徐伽宁才站住了:“他有没有说别的?”
    顾君书低着眼,两手都握成了拳:“没有,他好像不知道我同你一起来的,看见我时目光有点凶,可他什么都没说,我故意问他是不是来找我,他好像明白了,就把笔袋给我了。”
    她两手握紧了笔袋,在一楼楼梯处站了一站。
    突然间铃声大作,顾君书连忙叫了她,要立即回去上课。
    可是,徐伽宁回眸,楼上似有脚步声,她脚步像是生了根似地动弹不得,就那么看着上面,很快,楼上人下了楼来,孔老师走在前面,看见她们,立即对他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快点回去上课。
    顾君书连忙应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伽宁肩头一动,顿时从中挣脱了,他情急之下,又来拉她,小声地叫着她:“走啊,才来第一天,不要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有人从楼上下来,徐伽宁抬眸看着,霍澜庭两手插在裤袋里,脚步缓慢,不等下楼,目光就瞥了过来。
    她拿着笔袋,对着他笑了下。
    他浅浅目光在她和顾君书身上一扫而过,慢步下楼。
    孔老师竟然在一楼等了他,特意来送他,他始终没有回头,就那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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