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朝远,王绣鸢和谢娴霏皆是一副难以理解的震惊神色。
    “如我们这些寻常人而言确实难以理解这种心思,但是思及阿砚死前所言,我愿意试一试。”萧璃道:“最差的结果,便是由陛下和朝臣抓住他与后妃私通,同样可以断了他的至尊之路。”
    三人恍然。
    “但萧杰没有让我失望,他果真将真相说了出来。”
    *
    大明宫
    荣景帝把自己关在紫宸殿中整整一天,谁都不见。范贵妃忧心儿子,亲自来了紫宸殿请罪,同样没见到皇帝就被请了回去。一直到了晚上,荣景帝才走出紫宸殿。
    他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宋公公则安静地跟在身后,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立政殿处。他在殿外站了好半天,才走了进去。荣景帝未着人通报,只信步走进宫殿之中。他进来时,穆皇后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着小阿诺。
    看到穆皇后的那一瞬间,荣景帝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阿煦才刚刚出生,他回府时,她也是这般,拿着小波浪鼓逗弄小小的阿煦的。
    “陛下?”穆皇后看见站在殿门口的荣景帝,略有些惊诧,不由得直起身子。
    “阿穆。”荣景帝看着穆皇后,忽然开口,叫了年轻时他对她的称呼。
    “陛下?”穆皇后好像有些无措,不知荣景帝为何如此。
    荣景帝心中叹息,他们夫妻二人,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阿穆,我们好好教养阿诺,我们好好教养阿煦唯一的孩子。”荣景帝走近穆皇后,说:“朕的天下,朕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
    穆皇后看着荣景不语,双眼却瞬间落下泪来。
    “阿穆,都还来得及。”荣景帝伸手,将穆皇后揽入怀中,听着她轻轻啜泣,感受着她在他怀中却没有看见穆皇后眼中刻骨的寒冷与恨意。
    *
    深夜,车夫驾着个板车停在宫城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小门口。板车上放着个巨大的木桶,散发着恶臭的气味。装着一宫人的粪便,不臭也难。
    “这是什么?”宫卫例行检查,看到角落放着的麻布袋子,问。
    “回大人,宫中罪人,若无人领尸,一向都是小的送去乱葬岗的。”车夫陪着笑脸,回答。
    护卫立刻就知道了这麻袋中装的是何人,细看,麻袋上还沾着斑斑血迹,想来死相很不好看。想到这里,护卫也就失去了验看的心思,只觉得晦气。
    烦躁地摆摆手,令守门的护卫放车夫过去。
    “多谢大人。”车夫点头哈腰,赶忙驾着车,离开了皇宫。
    马车越行越远,无人注意到,那个血迹斑斑的麻袋,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昨天跟基友唠叨后面的情节,然后说我预计多少字完结
    然后她真诚地对我说:估计得不错,下次别估了。
    我:……
    第166章
    荣景十三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先是长乐公主萧璃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统领天下兵马,为武官之首;而后南境北境共同爆发大案,所牵扯的官员已有近百人;紧接着三皇子萧杰不知因何触怒陛下, 被圈禁于府中,现在还没有放出来;最后, 就是现在,裴晏以不足二十五岁的年纪, 受封尚书令。
    大朝会上,裴晏身着绛紫官服, 上绣对雁回字纹, 侧悬金鱼袋, 一路从大殿门口行至御前,行跪礼, 接旨,领印。
    “裴晏, 朕望你从今往后, 恪尽职守,忠贞正直。”荣景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俯视着跪在下首, 神色平静的裴晏,说道:“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裴晏以头触地,声音清亮坚定:“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起身吧。”荣景帝温和道。
    裴晏这才站起身,走到了文官队伍之首, 位置, 正好与萧璃相平。
    自去年开始裴太傅就已归府荣养, 其太傅之名, 已是虚职, 所以,现在裴晏是实实在在的文官之首,权力地位,其实已与萧璃相当。
    裴晏站定,而后抬眼,目光与萧璃的目光对上,一触即分,再无交集。
    *
    “裴晏这个官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公主府中,霍毕对着萧璃道。若非他是个一品国公,怕是都要嫉妒了。
    “其实按照惯例,受封尚书令之前,他应当先去地方任职的。”萧璃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皇伯伯让他这么快晋升,其实是因为我。”
    “因为你?”霍毕道:“你的意思是说……”
    “加封裴晏,是为了限制我。”萧璃说得轻描淡写,“毕竟三皇子已经算是废了,显国公又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如今除了裴晏,还有谁更适合用来制衡我呢?”
    说到显国公……霍毕问:“南境和北境的案子,你就放心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查了?显国公那边,你便不再管了?”
    “刑部有王子贤,大理寺有郑明,两人都是忠直能干又善于刑案之人。证据既然已经交接,就不需要我们再多做什么。由刑部和大理寺查实案情揭露此事,比由我牵出此事更为恰当。”萧璃半倚着,说。
    “大理寺卿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吧?”霍毕说:“为何这些日子显国公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能有什么动作?”萧璃反问。
    “他心里应该明白,只要刑部和大理寺查实结果,他必死无疑,如此情况之下,怎会如此安静?”霍毕道:“同为武将,他当知道有些事,到死方为终结。”
    萧璃面色微凝,慢慢坐直了身子,沉思不语。
    *
    紫宸殿
    “明年春闱就照此循例便□□景帝以手撑着头,肘落在桌案上,说:“此事交予你,朕放心。”
    “是,陛下。”裴晏应声。
    “退下吧,朕乏了。”荣景帝摆了摆手,裴晏行李告退。
    快行至宫门时,裴晏见到一队宫人也往宫门走去,他们手中皆有托盘,上面是各式各样的金玉首饰,最前面的宫人手中托着一袭嫁衣,绣工万分精美,至于颜色,红得刺目。
    领队的宗正寺卿见到裴晏,停下行礼。
    “这是……?”回过礼后,裴晏问。
    “哦,这个。”宗正寺卿笑着说:“这是公主殿下的嫁衣钗冠,下官今日送去公主府给公主殿下试衣,若有什么不相应的,也好及时修改。”
    裴晏盯着那身嫁衣,没有说话。
    “裴大人?”宗正寺卿今日还赶时间,见他不应声,不由又提高了声音,“裴大人!”
    裴晏回过神,点了点头,声音平淡道:“那便不耽搁大人了。”
    宗正寺卿今日是真的赶时间,闻言也不多寒暄客套,领着宫人便走了。
    裴晏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看着宫人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是了,如今已是荣景十三年,金桂飘香的时候。
    她的婚期,到了。
    *
    公主府
    人高的铜镜前,萧璃一身红色嫁衣,任由画肆与诗舞整理裙摆衣角,自己盯着铜镜中的身影,发着呆。原来她如今已经生得这般高了,再不是那个能被轻易拍发髻的小姑娘。
    “殿下可要试试钗冠吗?”画肆整理好衣摆,问道。
    “钗冠又不会宽了窄了,不试也罢。”萧璃没什么兴致,道。
    “说得也是,殿下便是如今素容散发都如此美,也不需要在意钗冠的样式。”画肆笑盈盈地说。
    “殿下。”宗正寺卿站在门外,低声问:“这嫁衣可有什么不合身处?”
    “嫁衣甚是华美,大小也合身,无甚不妥之处。”萧璃说。
    “是呢,这嫁衣可是百个绣娘日夜赶工,花了小半年才制好的呢。”宗正寺卿在门外笑着道:“整个长安城再找不出比殿下的嫁衣更华美的了,今日,便是裴大人见了,都看呆了!”
    听到宗正寺卿的话,萧璃本欲去解腰封的手生生顿住,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裴大人?”
    “是,下官今日出宫时遇到了裴大人。”宗正寺卿回答。
    萧璃闭上了眼睛,纤细的手指,逐渐捏成了拳。
    *
    大护国寺,后山
    如今已入了秋,灵祈树的叶子也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配着满树的红绸,煞是好看。
    萧璃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着。
    目光在那一个个‘年年有余’,‘长相厮守’,‘加官进爵’之类的愿望上流连。
    大护国寺与大周朝同龄,就是在大周立国的那一年落成的。关于这间没什么悠久历史,却可以供奉大周历任帝后的寺庙,坊间有很多说法。
    有人说这间寺庙是一个得道高僧创建,也有人说首代主持乃是前朝皇室,更有人说那位主持实则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总之各种野史话本,众说纷纭。但不论什么传言,有一个说法是统一的,那就是,这护国寺最初要护的,是当初的护国长公主,也是后来的护国大长公主,萧瑶。便是这护国寺的名字,都是因公主封号而来。
    父皇对‘得道高僧’的说法嗤之以鼻,他曾说那首代主持实在是个六根未净之人。之所以在这座城郊荒山建寺,是因为可以在此处看着护国长公主殿下出征凯旋。灵祈之所以挂满红绸,盖是因每次护国长公主出征之时,主持都要挂上一枚红绸为她祈愿平安,听闻战事有变,再来挂上一枚,最后凯旋之时,还要挂一枚还愿。如此来来回回,才挂满了红绸。
    那时萧璃还太小,不知情爱之思,也不明白主持所为背后的含义,她只关心灵祈,于是追问:“那么灵祈真的灵验吗?”
    永淳帝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公主殿下一代战神,所行之处,所向披靡,最后得善终寿终正寝……所以,灵祈当是灵验的吧。”
    若是现在的萧璃,定会继续追问,那建寺之人,可是与公主殿下有情?若无情,公主殿下为何容他在此建寺;若无情,为何他次次目送,时时祈愿,只为她一人平安?可若是有情……为何他又要落发出家,为何,不能相守?
    一阵清风吹过,红绸顺风而动。几片叶子像是再抱不住枝杈,悠悠然飘落,萧璃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枯叶。
    忽然,萧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身后,有一人如松似竹,站在五丈之外,看着自己。
    是裴晏。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萧璃也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不过五丈而已,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无法跨越,更无法靠近。
    萧璃手上一松,枯叶安静飘落。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更不必予人无谓的希望。萧璃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已无一丝情绪。她面无表情,启步离开,却在经过那人身边时,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腕。
    萧璃猛地停住。
    她不敢转头,不敢去看裴晏现在的神情,更不敢叫他看见自己的神情,于是只能死死瞪着眼睛,低头看向被紧握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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