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小心。”萧杰在显国公身边,扶住了他。
    显国公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然后开口,低声道:“岭南的矿脉,不能留了。”
    *
    岭南道,韶州别驾府
    吴勉用过朝食,端着个茶壶往花园走,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观花,饮茶,小风一吹,真美啊。午后再去衙门点个……不对,这些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吴勉停下脚步,脸上阴晴不定,记忆里面,好像上一次他这样想过后,就有个山匪闯进了他的府邸,朝着他的怀里扔了个血淋淋的大猪头!
    吴勉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四处看看,见花园安安静静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安心,安心,这南境的山匪都快要被公主殿下杀得绝了种,自己绝对不会再被丢猪头了。才这般想着,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汉,对着自己恶意一笑,喊道:“嘿——”
    “啊,啊,啊啊啊啊啊————”吴勉被吓得抛了茶壶,尖叫出声。
    蹲在墙头上的袁孟被尖声惊叫的吴勉吓得够呛,险些跌下墙去。这时,林选征也跃了上来,见到园中的尖叫鸡,不由奇怪,“袁大哥,你把他怎么了?”
    “就打了个招呼而已啊,为表友善,我还笑了呢。”袁孟摸摸脑袋,委屈道。
    最后,还是林选征靠着他那张斯文白净的脸让吴勉平静了下来。
    “你们……”吴勉这才认出两人是霍毕身边的两个参将,之前曾经来打过招呼的,吴勉也知道他们二人还有那个齐军师在此处之事,于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袁孟和林选征对视一眼,然后林选征开口道:“不是我们,是那处矿场。”
    “怎么了?!”那私矿可是重要的证据!吴勉急急问道。
    “矿场,被炸了。”袁孟跟着开口。
    “什么?那怎么办?”吴勉瞬间头晕目眩,他自然是知道这处矿场有多重要的,要给杨家翻案,几乎就靠着这处私矿了!
    “吴别驾莫急。”林选征安慰道:“军师说,定然是公主殿下和将军在长安有了大动作,这才叫背后之人狗急跳墙,急着毁尸灭迹。他已经给将军去信告知此事。”
    “那需要我做什么?”吴勉连忙问。
    “我们需要向别驾大人借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林选征说:“那些人在把矿工赶入了矿道后,便引爆了矿场。”
    吴勉脸一抽,只觉得背后之人着实太过丧心病狂。
    “他们引爆之后就迅速撤离了,但是军师说矿道中一向地形复杂,若我们动作快,应当能救出一些人来。”林选征解释。被一同灭口的,也不乏一些矿场的小头目。他们知道的应该要更多一些,总之,能救出来一个是一个。
    “我明白了。”吴勉连忙点头,说:“我这就叫人来。”
    “还有,军师说,岭南道到底不是我们的地盘,吴别驾仍需谨慎行事,别露了行迹,不然会有危险。”袁孟补充。
    吴勉:“……”这倒是不必担心,本官别的不行,苟之一字那是练得炉火纯青。
    *
    长安,霍府
    “啪——”霍毕读完信,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怒道:“引爆矿场,将矿工尽数灭口?!他们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北境一城的百姓对他们来说,都可以随意舍弃,更何况是一些矿工。”萧璃表情平淡,道:“在那些人眼中,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贱民罢了。”
    “如今还不知老齐他们能不能救出来活口,矿场又被引爆,怎么办?”霍毕问。
    “你放心。”萧璃抬眼,看向霍毕,道:“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无法将此事轻易盖下了。”
    不论显国公怎么挣扎,都已是秋后的蚱蜢,再蹦跶不了几日。
    “郑明大人是明日启程吗?”萧璃问。
    霍毕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点头道:“是,你要做什么?”
    “也是时候找他聊聊了。”
    *
    郑府
    “公主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郑明先是招待萧璃坐下,然后才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的对面。
    萧璃看着面前的人,他面容清癯,目光却清正无浊。这样的人,其实最好对付。
    想到这里,萧璃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本宫除孝之后就一直忙于公务,是以也未得到机会来亲自问一问寺卿大人……”她抬眸,直视着郑明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大人这一年来,午夜梦回,心中可曾愧疚?”
    此话一出,郑明瞬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样,若非跪坐着,怕是要跌倒在地。
    萧璃并没有言明郑大人会因何愧疚,可这又何须公主殿下言明?
    郑明长长叹了一口气,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肩膀也塌了下来。
    他这一生,行止从来无愧于心,却唯有一事会令他夜不能眠,那便是,太子萧煦之死。
    当初女尸之案,他担心陛下囿于从前情谊而对显国公轻拿轻放,便使了个心眼儿,将案情禀告给了太子殿下。他知道太子殿下正直端方,定不会任由陛下纵容显国公,哪怕不能重惩他,起码也可稍作限制。
    若是深究起来,他内心未尝不曾抱着让太子殿下替他们出头的阴暗心思……公主殿下刚才那了然透彻的目光,显然是把他这阴暗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确实如他所愿,太子殿下为了此事,与陛下对上……然后……郑明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对上公主殿下的眼睛。
    是,他可以列出一条条原因来宽慰自己,说此事与自己无关。
    自杨氏之后,太子殿下与陛下便有嫌隙;太子殿下身子骨素来不算康健;陛下不顾父子之情,在冰天雪地中罚跪;甚至是那个杨氏女难产而死……这些都是原因!
    但追根究底,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女尸之案。便如公主殿下所说的那样,伯仁因他而死,午夜梦回,他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良心。
    那是他们大周的储君啊,那样一个仁孝忠正之人,就这样……就这样……若是重来一遍,他便是亲自在国公府外监视等待,也不会再将太子殿下搅进来,让他因此事惹陛下不悦!
    郑明的脸色一片青白,带着愧疚与自责,萧璃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声音中带着丝丝嘲意,说:“看来郑大人确实有那么一些内疚。”
    郑明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问:“公主殿下与下官说这些,所欲为何?”
    “郑大人觉得本宫是想做什么?”萧璃歪着头,问。
    “此时与下官有关的,不过就是令狐翡的那桩案子。”郑明板着脸,强撑着回答。
    “不错,本宫正是为了那桩案子而来的。”萧璃点头,看到郑明的脸色后,她又笑了,说:“郑大人放心,本宫此来,不是为了用兄长之死胁迫郑大人做什么违心之事的。”
    “那……”郑明心中惊疑不定。
    萧璃倾身,将一个纸条推到郑明的面前,说:“还记得当日被你们剖尸的那个姑娘吗?”
    郑明一惊。
    “这便是她吞入腹中,拼死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吴勉那一段跟62章开头描写一摸一样。
    吴勉:永远无法摸鱼的人生,嘤嘤
    *
    其实郑明本质上来说没什么错,错在犯罪的人,错在包庇的人。但是一来,君子欺之以方,二来,有一些天性善良的人会喜欢把事情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郑明是君子,是好人,萧璃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勾起他对太子的愧疚,让他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
    前天在文案上挂,还剩15章,写完了3章,看看大纲,嗯,怎么好像还剩15章,天天都剩15章……强迫症的我想要在一个十的倍数完结正文,就算不能整十数,也得是双数,就算不能是双数,也得是合数,如果停在质数,我可能会选择狗带……
    第164章
    说起那日所验的女尸, 郑明就有满腹疑问。尸身上的伤痕实在太过熟悉,郑明甚至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些伤痕与之前惨死女子身上的, 出自一人之手。
    当时他就想询问公主殿下这具女尸是在何处找到,可知道凶手是何人, 又有没有指证凶手的线索。但是当时萧璃的脸色太过难看,再加上王放摇头劝阻他询问, 郑明这才压下了一腔疑惑,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剖了尸首, 并且让仵作记录了验尸格目。
    如今萧璃主动提及此事, 郑明又想询问, 却被萧璃抬手制止。
    “郑大人,女尸之案, 稍后再说。”萧璃看着桌上的纸条,说:“我要郑大人做的, 另有其事。”
    郑明打开纸条, 见上面写着三四十个官员的名字。有的郑明认识,有的不知,但其中有一些名字, 正与令狐翡所状告之人重合。
    “七八年前,有人联合岭南道的官员在韶州一带私开铁矿,锻炼钢铁,并制成兵器贩至北狄以牟取暴利。”
    听到‘私开铁矿’四个字, 郑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家,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安静地继续听。
    这时, 萧璃继续说:“韶州靠近贡水, 他们走贡水入长江,利用江南漕运为他们运送货物……后来消息走漏,江南船帮的副帮主令狐允察觉了此事,并开始调查,令狐翡呈给御史台的,就是令狐允被灭口之前所查到的消息与证据。”
    “当年郑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说杨家养私兵,铸兵器,可私兵私器到底在哪呢?若杨氏真是首恶,那怎么杨氏满门近乎死绝,还有人在偷偷贩卖兵器呢?”
    听到这里,郑明似乎明白公主殿下想做什么了。
    “王放在南境时曾暗中查访过用来给杨氏定罪的那处‘废矿’,已证实那个所为的罪证所产矿石质量根本就不足以锻造兵器,这是他所写结论文书。”萧璃拿出王放所写文书,递给郑明。
    郑明接过文书,在心中暗骂,王放这臭小子在南境竟然做了这么多事,还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
    “更多的证据,以及匠人的评估,等郑明大人到了岭南,会有人交给你。至于是否相信,郑明大人自可自行判断 。”
    郑明皱眉不语,王放是他一手提拔,他自然信得过王放的判断与调查。只是……若是王放文书上所言属实,那已经可以证明杨氏的案子有异了。
    “能让杨氏蒙冤至此,绝不只是一人二人之功。”萧璃道。
    “所以这个名单……”郑明再次看向萧璃最初递来的名单。
    “这是她拼死也要带出来的名单……十有八,九,便是当年涉事勾结的官员。”萧璃点头,说。
    那个被虐杀的女子定出自显国公府,如此说来……这一系列案子的祸首岂不就是……
    郑明的目光凝重地看向萧璃。
    “本宫不善刑讯,那些涉事的官员共同担着要被杀头的大罪,口风定然严密。要如何找到他们的弱点,攻破心防,打破其联盟,得到口供,乃至于揪出首恶……就要看郑明大人的能力了。”
    “殿下这话过谦了,攻心之计,殿下明明用得甚是熟练。”郑明说。
    “本宫只为有罪者伏法,蒙冤者昭雪,手段过激之处,还请郑大人见谅。”萧璃不以为意,笑了笑道。
    郑明叹了口气,说:“查案本就是下官职责所在。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么下官定然会倾尽全力,让一切水落石出。”说罢,郑明看向萧璃,问:“如此,殿下可满意了?”
    “不。”萧璃摇头。
    “那殿下是想……”
    “我希望郑大人在查明事实真相,确认了杨氏冤情,范氏罪证之后,在禀告陛下的同时,将案情散播出去,宣扬得人尽皆知。”萧璃看着郑明,认真地说。
    “殿下?”郑明一惊。
    “郑大人,我爱重的兄嫂至今无法光明正大同棺合葬,杨墨无墓无碑身负污名,为国征战十余年的边关大将宗祠被毁,只能做孤魂野鬼。”萧璃猛地停住,平复心绪,然后才以一种令郑明感到心惊的平静和坚定的声音说:“本宫不会让任何人,阻挠此案沉冤昭雪,任何人。”
    “殿下……是要以民意强逼陛下?”郑明难以置信地问道:“公主殿下……就这样不信任陛下吗?”
    听到郑明的问题,萧璃蓦得笑了,笑过了,她才问:“郑大人,你当初若是信任陛下,又何须找到兄长,让他代为出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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