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云弈百川低声喝止。
    尽管灵犀指瑕指出的是南北道真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如今原师兄已因断手残疾而淡出教内,旧事重提无异于揭人伤疤。
    灵犀指瑕自觉失言,尴尬地看着原无乡,不知该如何开口补救。
    好在原无乡不以为意,依然心平气和,只善意提醒:师妹,抛开个性不论,葛仙川与抱朴子皆一心为道真,你万万不可再有这些言论,以免伤人。
    灵犀指瑕脸色微红,喏喏道:吾吾知道了。
    原本沐心沅打算在烟雨斜阳小住数日后便整装出发,再度拜访天佛原乡;原无乡亦欣然同意了这个方案。
    为此,沐心沅已经提前分配完此回江南之行带来的伴手礼,并打点行装准备出发,但自打从倦收天口中得知南北二宗欲通过两位掌教决斗确定今后的道真共主一事之后,原无乡开始显得有些犹豫。
    沐心沅知他仍心系宗门,二派合一也确是道真大事,便主动提出多留几日。
    但你与阕声云陀大师已约定时间,这样是否耽误佛乡之行?
    心知阿沅是为他才延缓行程,原无乡略感歉意。
    旅行的意义非是放下所有,若心怀牵挂勉强成行,就失去旅途的乐趣了。沐心沅一边将整理好的行礼重新拆开,一边头也不回地出言打消他之顾虑:再说,吾们是第一天认识吗?还这么鸡婆。
    原无乡看着她将衣物一件件挂回橱内,心里仍有几分感动:阿沅,多谢你。
    沐心沅倏然转身,作佯怒状几步走近前来,抬头瞪着他,伸出双手轻轻掐住他两颊往两侧微扯:既然你这般客套要感谢吾吗?那就拿出诚意,原道长。
    一时顽皮,却引得原无乡双眼满盈笑意,柔声道:好。
    下一瞬,便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本是说笑的沐心沅羞窘地红了脸,随即温顺地闭上眼倚在原无乡怀中。
    温存过后,沐心沅懒懒地靠在原无乡身上,伸手把玩着他鬓边碎发,放任思绪漫无边际随意发散。
    原无乡银发披散,双眼半眯,看着倒像只正在打瞌睡的白兔。
    沐心沅见状不禁噗嗤轻笑,一个念头忽然又闯入脑海。
    有个孩子就好了。
    若眉眼像他,头发也像他,那可真是只小白兔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下一瞬,她便轻叹一声。
    怎样了?
    原无乡睁眼询问。
    她默默摇头,原无乡只当她仍不耐烦理会道真教务,便低低在她耳边道:待此事结束,吾们便启程。
    唔。沐心沅挤到他怀中,阖眼藏住心事,一手攀住他的肩,不置可否道:睡吧。
    抱朴子与葛仙川决斗当日,原无乡与沐心沅并未亲自到场。
    一来原无乡已许久不曾参与教中之事,自觉有些尴尬;二来他与沐心沅皆不喜凑热闹,反正结果总会广而告之于道真上下,何必去现场徒受拥挤?
    况且无论抱朴子与葛仙川何者胜出,道真合一该是必然结果,原无乡对此并无偏向,也自然不关注决斗本身。
    夫妻二人在烟雨斜阳静待结果,喝喝茶,聊聊天,很是悠闲。
    时近正午,料想决斗应已有结果,沐心沅起身准备去厨房备餐,孰料烟雨斜阳外传来一阵匆忙又混乱的声响。
    快找原夫人!
    掌教撑住!
    紧接着,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原无乡平和的神情一时凝住,沐心沅讶然回头,前去打开大门,所见却是惊人一幕。
    濮阳刚毅兄弟与南修真双揆等人护着一副担架站在门外,担架上躺着奄奄一息的抱朴子。
    原夫人,快,救人!
    人命关天,沐心沅来不及询问,立刻指示众人将抱朴子抬入,取来工具开始施救。
    原无乡听濮阳刚毅与云弈百川讲述决斗经过,愕然不已:怎会如此?!
    葛仙川与抱朴子皆是高手,更曾在立云坪同修,对彼此修为应十分清楚,亦在战前明确比武要点到为止,怎会失手至此?
    双揆仍在义愤填膺:此回决斗,一开始便是葛仙川提出,战斗中抱朴子分明已处下风,他竟然步步紧逼痛下杀手,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早有预谋!
    乍闻噩耗,原无乡虽一时愕然,但仍试图理清来龙去脉,便劝慰众人道:若葛仙川真正居心叵测,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此极端,自毁名声?大家先保持冷静,刀剑无眼,也许他真是不慎失手。
    哼!以他之修为,到底是失手还是故意,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众人息怒,眼下还是先让阿沅救治抱朴子,再议他事吧。原无乡心中亦是焦急,既为同修好友的性命担忧,更不得不思考南北道真经此变故可能会面临的局面。
    两派合一本是好事,怎会发展至此?
    唉
    沐心沅全力施为,总算在天亮之前保住抱朴子一条命。
    但抱朴子受创严重,武脉已废,必须静养方可逐渐恢复元气。
    恢复意识的抱朴子了解自身伤情之后,情绪难以平复,两手抠着床板恨恨急喘,吩咐道:吾吾要见原无乡!
    他早已在外等候。沐心沅容色淡淡:但吾必须提醒你,请尽量控制情绪,你如今仍未脱险,不可躁动。
    吾知晓多、多谢你。
    见抱朴子仍然心绪难平,沐心沅默默叹了一口气,将众人请入房内。
    好友!原无乡走到床边,见抱朴子虽是虚弱但精神尚可,略松一口气。
    抱朴子抓住原无乡手臂,一边喘气一边对众人吩咐:吾吾武脉已废,但南宗不可一日无主,现在吾将银镖玄解交予原无乡,势必要向葛仙川讨一个公道!
    这?!
    原无乡微怔,众人亦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大家心知肚明,原无乡只是失去了双手,修为仍在,若真接上银镖玄解,倒是确有统率南宗之能。
    式洞机在心中盘算了一番,银镖玄解乃镇教双宝之一,自己过去虽对银镖有兴趣,但碍于众人目光不便纳为己有。眼下局面,谁接受银镖便必须面对南北道真可能出现的冲突,他更不愿自惹麻烦,便轻咳一声,以前任掌教的身份开口道:原无乡,抱朴子考量无错,南宗不可群龙无首,以你修为,最适合接下银镖。
    吾生疏教务已久,还是请道磐带领南宗
    原无乡推辞之言尚未说完,已闻抱朴子悲愤一声:原无乡!你不可拒绝!
    一直旁听的沐心沅快步上前施针为抱朴子稳住心脉,面沉如水:吾说过,你不宜动气。
    原无乡几番为难,见式洞机仍无接受之意,只好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应允:好友你别激动,吾愿意接受银镖玄解。
    他口出承诺,却悄悄觑了觑沐心沅的神色。
    沐心沅眼睫低垂,看似专注于抱朴子的伤势,但他能感觉出她的纠结与郁闷。
    哎自己又食言了。
    接合银镖,需由创造银镖的照世明灯进行。
    原无乡接受重任之后,便与沐心沅一同前往黑暗道。
    一路上,他几度想与沐心沅交流,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沐心沅神色黯然,强打精神,见原无乡欲言又止,知他心中又在歉疚,也不再沉默,强颜欢笑:接上银镖,你便可自由行动,也是一件好事。
    阿沅
    不必说什么,沐心沅故作轻松,甚至还扯出一抹微笑:其实吾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厌恶俗务。江湖游医做烦了,做一下掌教夫人也挺威风。
    阿沅,对不住。
    原无乡终是将愧疚宣诸于口,沐心沅眉头一皱,忽然伸手在他身上狠狠锤了一下。
    总是对不住抱歉多谢,你心中是对吾有多见外?反正不拿吾当自己人就是了。
    原无乡见她似乎动了真怒,忙抚慰道:阿沅,抱歉呃,吾不是那个意思。
    吾知晓你不是那个意思。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沐心沅怒气顿消,一手抱紧了装着银镖玄解的宝盒,一手握住他一只断臂:吾只是不希望你卷入情仇风波。你这种大包大揽责任感泛滥的个性,实在让吾担心。
    吾亦不希望再让你担心,但这是吾必须扛起的责任啊。
    吾知道。吾不是要阻止你,只是担心。
    担心你总是这样独揽重责,担心你总是忍辱负重,担心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将原因归结于自己而愧疚终生。
    吾知道你担心吾,所以吾会尽力周全。
    原无乡给出自己能给的最低承诺,四目相对,沐心沅心知多言无益,抬眼望去,前方已是黑暗道入口,便不再与他争执。
    早前收到消息的慈郎已做好一切准备,知晓抱朴子现状也难免唏嘘,感慨过后便与沐心沅合力完成了银镖玄解的植入。
    银镖结合三日之内不可动武,心绪亦不可波动。此外,初次接触银镖,需要时间熟悉特性与使用方法,不可操之过急。
    吾知晓了。
    慈郎将注意事项交待给沐心沅后,手持明灯翩然而去。
    夫妻俩回转道真路上,原无乡按捺不住,伸手握住沐心沅的手。
    沐心沅挣了一下便不再反抗。原无乡断手多年,终于可以再次握她的手可她更喜欢过去那双温暖的手,而不是这副冷冰冰的银镖玄解。
    银镖玄解可以让原无乡做到很多事,唯独不能给他自由。
    回到烟雨斜阳,沐心沅依照慈郎交待,将原无乡安置在密室七重烛台之后,静心适应银镖玄解。
    一日入夜,忽然又有凌乱敲门声,她心一紧,打开大门却见云弈百川冲着自己急喊:嫂子,葛仙川自杀,倦收天拿着名剑杀上南宗了!
    他现在到哪里了?
    云弈百川急得满脸通红:他在不对,嫂子,吾是来找师兄
    他眼下不能动武,你先带吾去医治伤者。
    医治?
    云弈百川呆了呆。
    南宗无人可阻挡倦收天,但至少要减少伤亡。沐心沅迅速取来药箱:快带吾去,顺便通知所有懂医的门人分头行动,跟在倦收天后面,救治伤患!
    第16章 第十六章
    尽管原无乡暂时没有出关,但众人内心皆已默认他为南修真新一任领导者,沐心沅的身份便等同于掌教夫人,她的指令很快得到响应。
    当她匆匆赶到南修真第三个被倦收天突破的门派,已有数名精通医术的道真门人前来报到。
    原夫人。
    一名长老脚步踉跄着来到沐心沅面前,显然是受至阳剑气所伤。
    沐心沅指尖凝出一缕蓝色光晕,迅速打通长老几处穴位,让剑气顺利透体而出,虽增添外伤,却解去焚脉之痛。
    多谢夫人。
    长老不必客套。伤亡情况如何?
    吾派目前暂无死者,但伤者众多,尚有战力者不过寥寥几人,他们已前去追截倦收天。
    追截?沐心沅顿了顿,想起倦收天的能为又岂是普通道子所能阻挡,但终究未将内心话说出口:众人分为两组,一组负责分发药丹、包扎外伤,另一组随吾救治重创者,动作要快。
    带着几名道子连续救治若干重伤患,沐心沅不敢停歇,立刻转往下一处。
    从受创者伤势来看,倦收天之意在败而不在杀,但他毕竟是北宗名副其实第一人,根基修为了得,功体不足的南宗门人对上他,无异于螳臂当车,难免有当场身亡者,或重伤不治者。
    沐心沅清楚倦收天眼下激愤难平无人可挡,必是意欲战完南宗各派方能罢手,原无乡尚需一点时间,她只能尽力与死神争夺人命。
    只是倦收天愤怒到这般程度,有些超乎预料了。
    沐心沅撇了撇头,将杂念甩出脑海。
    首次处理这种战后烂摊子,毒功无用,只看医技,尤其是手术过程中必须保持绝对注意而且伤者也委实太多了些,加之倦收天极阳功体对中招者筋脉会造成持续焚灼之蚀,也给她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倦收天一路势如破竹,沐心沅紧随其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从来都是伤人易,救人难。
    精力高度集中,在南宗各派之间辗转,不觉时间流逝,在处理完一名肺部严重受创的道子伤势之后,她迅速收拢工具,起身欲离,孰料眼前倏然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烛光映照之中,原无乡静静适应植入手臂的玄解,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
    静心是必须,但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联想到南北道真自武决之后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局面,他到底是坐不住。
    甫一踏出密室,便察觉气氛不对。
    阿沅不见踪影,灵犀指瑕在烟雨斜阳花园中焦虑万分地走来走去,见他出关,急道:师兄,倦收天杀上南宗了!
    什么?!
    葛仙川自尽谢罪,倦收天他、他
    听闻噩耗,原无乡瞬间明白倦收天此举是出于何因,但他更明白自己必须立刻出面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逼近元宗六象,大哥二哥都已前去阻拦。
    走!
    事不宜迟,原无乡迅速化光赶赴南道真中枢之地。
    抱朴子被安置在元宗六象之内静养。
    虽已交出银镖玄解,但他名义上仍是南宗掌教,如今身负重伤,需要得到良好照料。
    他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想象着若以旁人眼光看来,苟延残喘的自己是否像一条丧家之犬?
    哈葛仙川,你好算计
    曾为立云坪同修,各担南北掌教多年,他与葛仙川皆已认清彼此是怎样的人,那场武斗过程中究竟发生何事,也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但,他们都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对方耍了阴招,所以才让局面僵持至今。
    他抖抖索索摸向床头,想要喝水,身体翻动间却无法掌握力度,一下子滚到了床下。
    哈哈哈哈哈武脉尽废,权势尽失,抱朴子既怒且悲,渐渐地竟然笑了起来,笑自己机关算尽,终究还是将一切拱手交给原无乡当然,经此一事,葛仙川也必然保不住北芳秀之名。
    兜兜转转,道真双秀,仍是那两人,真是众望所归!
    好得很!好得很!
    咳咳咳嫉恨交织,内息激荡,抱朴子咳出喉间淤血,稍感血气通畅了些,耳边却隐隐传来嘈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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