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东洋笑,盯着陈浮己说了句:你介绍还是我介绍?
    池沅像是没听见他俩说话一样,走上前去,和胖子打了声招呼:你好,池沅,三点水一个元。
    胖子还没见过这俩人身边有看着这么乖巧的朋友,一时木讷,没有回话。
    陈浮己出声:坐那儿,等着。
    胖子连忙过去提着两张凳子过来,让他俩坐下。
    我就不坐了,待会还有事,钥匙给你,车停在老地方。汪东洋扔了把钥匙给陈浮己。
    陈浮己接下,说了声谢。
    走了。汪东洋说。
    胖子原本都去拿了两瓶冰可乐出来了,让他再坐会儿,汪东洋直接拒绝了。
    秦菲这个疯子,最近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天天缠着他说要来给他补习功课,每次回去晚点,就在他妈那里告状。
    汪东洋走后,胖子也去忙自己的了,就剩下池沅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陈浮己做事。
    他看着瘦,力气却大得很,单手把一个大机器抬过去抬过来的。
    陈浮己,你要不歇一下?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开口问。
    陈浮己动作没停,掀起眼皮子抬眸看她:无聊就玩手机。
    池沅抿了抿唇,继续说:玩手机更无聊,我就想和你说话,你可以分心吗?
    陈浮己没说话就是没拒绝。
    你经常来这里做事吗?
    嗯。
    以后也是吗?
    可能。
    胖子拿出来的可乐是玻璃瓶铁盖的那种,跟啤酒瓶挺像,没有开瓶器,她压根打不开。
    她把可乐递过去,双眸澄清,笑着说:帮我开一下呗,己哥
    上次听他朋友都那么叫,她也就玩笑了一句。
    陈浮己勾唇笑,弧度不深,脱了手套,把可乐提了过去,在桌边沿着铁盖边缘,轻轻一翘,就听见可乐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他递过去,一脸的漫不经心:听你叫哥,挺爽的,你有亲哥没?
    没,要不我认你当一个?
    干的啊。
    不然还能是亲的?
    陈浮己放了扳手,往身后一靠,恣意随性。
    你干脆说跟想跟老子拜把子得了。
    才不要。
    她仰头,小口小口地抿着可乐,陈浮己看了一眼后,转身进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吸管,递给她。
    陈浮己,爷爷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池沅问。
    陈浮己戴上手套,开始修理面前那个烂空调,喜欢我中五百万,你去给我买彩票?
    切,陈浮己,你真没意思。
    之后池沅就开始低头玩手机,一直等他忙完,去冰箱里提了几袋菜,两人才离开。
    李巧巧提着保温桶过来的时候,陈浮己和池沅前脚刚走,她有些惋惜地问:陈浮己人呢?
    胖子瞥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保温桶:走了。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和一个女的。
    李巧巧下意识问:女的?
    嗯,看上去和他挺配的,你别在做那些跌面的事儿了,搞得我也挺不好做人的,还有,饭你也别送了,我抄了隔壁家馆子的电话,以后他们送。胖子坐在凳子上说,话语间明显是想和她撇清关系,不然一直这样下去,搞得他在陈浮己面前也挺不好做人的。
    李巧巧没说话,转身就准备追出去看看,却被胖子喊住:都走半小时了,追什么追,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陈浮己和池沅是走路过去的。
    在汉江大桥边上,池沅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指向江上大桥的上空,一束五彩缤纷的气球正在缓缓吹走,身后就是夕阳西下的晚霞,照耀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浮己,你看!
    他驻足,站在她身侧,循着她手的方向看去。
    嗯。
    他刚转过身去,就听见闪光灯的声音,池沅正拿着手机自拍,他刚好在她身后入境。
    两人没看多久就离开了,一边走还能听见池沅一路抱怨:你怎么这么上镜啊,陈浮己
    他顺着她话题说:天生丽质懂不懂?
    池沅故意翻了个白眼,说得谁不是一样。
    走了没一会儿,她站在台阶上停下问他:
    要不要我帮你?
    他手里提着菜。
    看路。他没停下,径直往上走。
    池沅讪讪,随后跟上他的长腿。
    老头子养了那么多天,能下床了,就是不能走太久,大半的日子还是躺在床上,其余的时间就是坐在板凳上编制竹篮。
    那些细长的竹片,都是陈浮己晚上回来的时候,进山里给他砍的。
    老头想着把那些竹篮改天赶场的时候拿去卖,心心念念想多存点钱,把钱存在那里,才能让陈浮己上大学,以后有好的出路。
    池沅来的时候,老头子还坐在门口编制着竹片,他眼睛看不清,好几次戳到手指,已经有挺多伤口了。
    陈浮己看见了,就把那些竹篮全收了,让他进屋休息。
    平时家里头没人,他一个老头子待着也是无聊,难得看到池沅上门来,心里头高兴得很。
    池沅笑着和他一路走一路说,扶他去床上休息。
    陈浮己看了眼池沅扶着老头进房间的背影,随后提着菜进了里屋做饭了。
    菜是上午买的,放在了胖子店里,回来的时候带上了。
    老人房间不大,摆设和外头一样,都很陈旧。
    池沅怕他无聊,就找了很多话题来说,大多数都是围绕着陈浮己说。
    问他小时候怎样,调不调皮,费不费心。
    老头乐呵呵地回答她,说了很久。
    爷爷,我来了两次,都没有看到陈浮己的爸爸妈妈呢?池沅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据她猜测,一直觉得陈浮己可能是留守儿童。
    家里边没有他父母的身影和存在迹象就算了,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真的让人有些困惑。
    老头子听着,随后仰天望着房顶叹了口气,说起一桩伤心事。
    陈浮己的父亲叫陈正卿,是当年生产队里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那个年头家里供出一个大学生算得上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盼着孩子能留在北上广带着全家熬出头去。
    可毕业后,陈正卿却选择了回到老家来,当了一个拿着月薪寥寥无几的老师。
    没几年,经过家里介绍,娶了陈浮己的母亲李丽芬,李丽芬家里是做生意的,当过几年千金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就靠吃老本过日子。
    最开始结婚那几年,夫妻两个人虽然感情并不深厚,但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一直到后来陈浮己出生,多了个孩子,家里就过得越发拮据。
    李丽芬最先还会找娘家接济一下,后来她爸去世后,也没人接济她了。
    再加上陈正卿这个人太有文人风骨,宁死不为五斗米折腰,对待班上的好生差生都是毫无差异,从来不会私底下收钱托人关系,甚至还经常做些免费给人补课的事,久而久之,夫妻两人的观念矛盾越来越大。
    陈正卿看不惯李丽芬唯利是图,李丽芬又笑他穷人还一身清高。
    两人没少吵架,但那个年代,身边的街坊邻居哪家哪户不是像他们这样过的,大家都习惯三天一小吵的场面了。
    一直到陈浮己五六岁的时候,陈正卿查出了癌症,晚期,没有一点救法,家里又穷,没钱给他治,他自己也不想治,就这么死在了家里面。
    陈正卿死后,李丽芬大概是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无用又懦弱的男人,现在还当了寡妇,心生愤恨怨念,所以比起从前,性子越来越变本加厉,几乎是钻进了钱眼里。
    陈正卿还没下葬,她就开始张罗着卖了学校低价卖给老师的学区房,赚了一大笔,那时候她也不管陈浮己的亲生爷爷奶奶,直接领着陈浮己去了深圳,过了两三年才回来。
    再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
    李丽芬生得漂亮,早些年又是在富贵家里养出来的,这种女人,到哪儿都是吸引人眼球的,所以当初就连陈正卿这种文邹邹的书呆子也是陷了进去,只是她这人性格贪得无厌,与哪个人都过不了两年就会爆发各种矛盾。
    那时候李丽芬才回来的时候,有街坊在传,说是她其实早就给陈正卿戴了绿帽子,陈正卿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带男人回家,死后更明目张胆了,直接带着孩子跟着野男人跑到深圳去了。
    还有人说,朋友去过深圳,碰到过李丽芬,在哪条道上,看见她在站街。
    总之各种各样的难听话都有,半真半假,陈浮己就是在这种恶语相言的环境种长大。
    老人说,陈浮己以前挺乖的,尤其是很爱听父亲的话,陈正卿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是被李丽芬带去深圳两年后,回来后那孩子就大不一样了。
    不爱说话,性格阴郁又冲动,有那种喜欢打听人家里事的嬢嬢来问,他捡起石头就往人身上砸,砸了还不行,还溜得一口脏话乱骂人家。
    老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陈浮己,他就住在李丽芬租房的隔壁,时常能听到李丽芬打骂孩子的声音,他于心不忍,就经常让陈浮己来家里吃饭。
    后来李丽芬也习惯了把孩子扔在老头那里,她正好省事儿。
    再后来,陈浮己十岁左右,李丽芬死了,在那个冬天,一身的疮与疤。
    得艾滋死的。
    那之后,陈浮己没有亲人了,爷爷奶奶早在李丽芬带他去深圳的那两年,就双双去世了。
    他是孤儿了,没人管没人要的那种。
    中间也有过社区来问,说是想把他送到就近的福利院去,但陈浮己这人太恶了,对社区的人没有一句好言好语,甚至人家上门来,他还想把人打回去。
    后来,人家也不想管他了。
    他没地方睡,没东西吃,也没学上,像个二流子一样,整日浪荡街头。
    饿了就去偷去抢,困了找个天桥底下就睡了,也经常被人打,打得一身伤却没钱去医院。
    老头找了他很久,才终于在一个垃圾站的边上找到他,将他带了回去。
    陈浮己无父无母,老头无儿无女,他俩就这样,一直过到现在。
    说了很多话,想起往事的时候,老人声泪俱下,又怕让陈浮己听见,只能无力地捶了捶床边,哑声:他造孽啊!造孽啊!
    池沅是真的没想到陈浮己的身世这么惨,心下惊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浮己做好饭菜之后,喊了他们两声,池沅连忙伸手擦干眼角的湿润,让自己看上去神态自然。
    老头说自己现在不是特别想吃,睡一觉再起来吃饭,池沅清楚,老人家就是怕一会儿潸然泪下,惹得大家都不开心。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去,主动跑过去帮陈浮己端菜。
    陈浮己拿碗夹了些饭菜起来,放在一边,等老头醒了热给他吃。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池沅的心思却都放在了对面的陈浮己身上。
    池沅,你在哭?他忽然来一句,盯着她眼睛看。
    池沅看着他那张脸,鼻头一酸,连忙垂头,信口胡掐: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信你个屁。
    池沅像是没听见一样,使劲儿往自己碗里夹菜,埋头吃饭的时候恨不得将脸埋进去,不让陈浮己看到。
    他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拧眉问了句:是不是太辣了?
    陈浮己记得她不太能吃辣,但他没放特别多的辣椒啊。
    她不说话,就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说啊。他直接把她面前的碗给抢了过去,伸手强迫性地抬起她的脸,能明显看清她脸上的泪痕。
    无论此时此刻陈浮己戾气有多重,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
    池沅一下没绷住,吸了吸鼻子,伸手握住陈浮己掰着她下巴的手:陈浮己,你先松开好不好,痛。
    他松开手,等她解释。
    陈浮己,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九中了?她垂眸问,睫毛上带着泪珠。
    为这个哭?
    她摇头:不是。你就先回答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注:造孽是可怜的意思。
    第25章 你管我?
    他松开手, 对,不打算回去了。
    池沅没有说话,眼神失落地看着面前的菜。
    陈浮己似乎是没了食欲, 他走到门外去抽了一根烟,池沅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连菜叶咀嚼久了之后,都觉得是苦的。
    等她吃完饭后, 陈浮己抽了烟回来,就开始收拾碗筷。
    池沅这次没说要帮他打下手,就一直站在他身边, 看他熟练地洗碗,收拾灶台。
    家里没接通燃气,用的是罐桶式的燃气, 每次用完, 都是他亲自去运回来的。
    看着陈浮己忙完后,两人走到门边上去。
    看他掏出烟盒倒了一根出来后, 池沅伸手主动从他手里拿过他的火机,学着陈浮己的姿势, 给他点烟。
    啪的一声后, 烟雾渐渐散开。
    她收了火机, 递给他, 开口说:陪我去那天的山头可以吗?
    隔了一会儿。
    今晚可能会下雨。他抖了抖烟灰,靠在门框边上, 望了眼将黑的天空。
    池沅:我想去。
    陈浮己没拒绝她, 抽完后, 就领着池沅就朝上次的山头上走去,他家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上山头不是很远,就是要爬梯。
    他说得没错,今晚看样子是真的要下雨,路边都变得很潮湿,仿佛是在绿植周围笼罩着一层水雾,走在青石板的路上,不经意似乎就会摔倒。
    山路不算崎岖陡峭,只是滑,陈浮己走惯了这条路,一直都是大步流星,离池沅距离稍远的时候,他又会停下来等她跟上。
    地点和上次一样,周遭的一切景色都一样,只是没了上次那样令人叹为观止的星空,就连月亮似乎都悄咪咪地躲藏在云层里不探出头来。
    池沅选了块干净的草坪边上准备坐,陈浮己就脱了外套搭在草坪上。
    你不冷吗?她坐在他衣服上。
    今天天气很有些冷,乌云一直散不开。
    年轻,经造。他淡淡回了句。
    晚风吹过山岗,带着春日里如沐的丝丝凉意,池沅坐了很久,才开口问:
    陈浮己,你明天有空吗?
    嗯?
    我想约你。
    陈浮己顿了顿回:没空。
    行吧。
    坐了有那么一会儿,陈浮己伸手碰了碰她的发顶,走了,要下雨了。
    池沅:好。
    那天晚上,果然下了一场暴雨,又急又猛,不像是滋润大地的春雨,更像是夏日里瓢泼。
    她回到酒店的时候,头发都已经淋湿了。
    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吹好头发,都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老人家说的有关陈浮己的话,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得睡不着。
    亮了手机屏幕,又黑掉,反复多次。
    在和陈浮己得消息框里,敲打了数次,最后只发了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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