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钰逐渐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变得平稳,靠在软塌上的身形不知何时也微微倒下来,靠在他的膝头。
    层层叠叠的黑发披散开来,衬得中间人的雪肤更加白得晃眼。
    司娆合上眼时,显得格外温软无害,令人看了便觉得内心舒缓。
    秦钰盯着看了许久,按着太阳穴的指尖不知不觉往下滑落了几分,触及那一寸寸新雪似的肌肤,指尖如同着火似的燃烧起来。
    师父
    少年凝望着这张毫不设防的恬淡睡颜,神情中交织着痛苦与迷茫。
    第86章
    当司娆从睡梦中醒来时, 散乱放在桌案上的魔宫信件已经整齐收拾好,分作两类。
    需要她再看一遍的被放在一边,有一小叠, 其他不重要的都已经做了批复,放在另外一边。
    司娆看到时略有一些惊讶, 那一沓已经做了批复的文件, 都是以她的字迹回复的。
    这点并不奇怪, 自小她带着秦钰习字,他便是模仿着她的字迹写的, 两人的字迹有九成相似,若非极其熟悉又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分辨其中的差别。
    被叠在一起的这类大多是魔宫长老吹的一些彩虹屁, 或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魔宫长老们写的字多有些狂放不羁,和中域小学生的文字也差不太远,通篇看下来有一大半都是废话, 看起来实在费劲。
    平时往往司娆看到最后才发现又浪费了她生命中宝贵的几分钟时间。
    而今日这些浪费时间浪费情感的东西, 都已经被处理好了,切实需要她去处理的文件整齐摊开叠放在另一边。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特殊。
    大门被推开, 秦钰披着晨露从门外进来,看见她醒了似乎还有些意外:师父怎么不多休息会。
    已经休息好了, 司娆轻笑, 这些你处理得很好。
    自从他来了这边, 她还没怎么跟他讲过魔宫的事, 但他近乎无师自通地便能分辨这些事的轻重缓急。
    我想帮你。秦钰郑重道,师父, 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只要你教我, 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看着一个少年郑重其事地对人说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司娆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见她笑了,秦钰抿着唇不说话,似是有些气闷。
    好,我信你,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司娆轻声道。
    少年的沉郁下来的眸子再次被点亮,在司娆面前总是显得十分乖巧的少年此时流露出几分戾气:他们真该死。
    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也拿来烦你。
    司娆微愣:倒也不至于
    她这段时间的忙碌秦钰都看在眼里,整个魔宫好似离了她就转不了一般,事事都等着她去拿主意。
    秦钰冷眼看着也看出了些门道,分明是那个魔主故意的。
    他就是想拿这些事绑住她,让她事事都为魔域考虑,才不至于有朝一日忽然倒戈中域。
    平心而论,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可是算计到他师父头上,秦钰便觉得难以忍受起来。
    司娆眸光微缓,近乎可以看见少年眼底纯然不加矫饰的诚挚。
    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些旁的情绪来。
    眼前人的模样,比起当年长哭崖下初见之人,还要略显青雉。
    但那个时候,那人的眼底便已经是纯然的一滩死水了。
    彼时被镇压在长哭崖下之人已经经历了太多,饶是行走在人世,也如同一缕游离世间的孤魂。
    但万幸,此时的秦钰,尚不至于此。
    他没有经历过那些惨痛的事情,他的人生是一条平直的线,除了一个不太欢迎他的家庭,近乎没有遇到别的挫折。
    原本有这样一个家庭已经算是不幸的,但对比起他从前的经历,竟也算得上幸运了。
    司娆垂眼,脑海中慧觉大师说过的话还在耳际回旋,心中有些犹疑不定。
    中域已经许多年没这样热闹过了。
    那一年之后,中域大小门派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崭露头角。原本因为灵脉稀缺,那些好苗子都只有在大门派才能获得一番成就,但因为反哺天地的繁盛灵气,没有灵脉的小门派也因此得以保全一分生存之地。
    仙门大比也越办越繁盛,越来越热闹。
    今年更是不一般,早在仙门大比正式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许多夺冠大热门,大家都在隐隐猜测,这一次的前五会是哪几家。
    原本的老牌宗门已经逐渐没落,如今便是重新洗牌的机会了。
    魔主喜气洋洋地领着人坐在了上座,虽然其他各宗面色有些不虞,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毕竟这次仙门大比的彩头还是人家魔域出的呢。
    哎呀,我说啊,老兄们就是太客气了!魔主大手一挥,不过就是些花啊草啊,不值当什么,竟还千里迢迢给我送请柬来了。
    你看看,从前我们魔域人好难得来一次中域,哪次不是小心翼翼乔装打扮,如今你看看!
    都能正大光明地过来了!世道真的越来越好了。
    魔主抒发着自己的感怀之情,也不理会其他人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仙门诸人皮笑肉不笑:呵呵,魔主你自便,开心就好。
    最近事多,恐怕照料不周,你自己玩开心。
    魔主神秘一笑,往后一仰,在这高位上一副懒洋洋不得体的模样:说的什么话,我可不是自己来的。
    这不,我们那位尊上,在凡间游历时收了个徒弟,自小跟在尊上身边修行,今日我也带来了,就让他和你们仙门的天骄们比划比划。
    诸人面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司娆收徒的消息他们也知道了。
    甚至于新兴门派银羽宗诸人,也是仙盟亲手料理的,按照他们先前厘定的条例定罪,押入牢狱服刑。
    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在这次仙门大比上争个好名次的银羽宗,也在赛前宣布退出,不参加此次仙门大比。
    魔主的话中暗含深意,他亲自把人带来,大有借此机会狠狠削削仙门风头的意思。
    偏偏他带的还不是旁人,是司娆亲收的徒弟。
    仙门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盘算着来就来了,只盼着这一次,若是她也能来,再带走一个两个好苗子亲手教导,那自然就是更好了。
    不过他们的打算,显然是落空了。
    司娆平素看起来温温和和,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秦钰很是有几分乖张,他们也未曾往心里去。
    毕竟是司娆亲自教出来的,脾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可当他们亲自看到人,便知道,传言非虚。
    秦钰的实力,和此次的众人近乎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那几个夺冠大热门,在他手下都撑不过一合之力。
    偏偏这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分明对上第一招就知道实力了,他偏偏不下狠手将人打败,一直钓着,磨着,每每故意露出些破绽让人看到希望,再毫不犹豫地打碎。
    本可以速战速决的对局,往往要拖上许久,才艰难结束。
    每一次,都是他的对手主动投降。
    这个怪物。
    谁人还不是自小被称颂的天骄,一颗心都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了,还有忍着主动认输的耻辱。
    这一遭下来,原本那些各门各派重点培养的新一代弟子心态都有些失衡,险些就要生出心魔。
    这些仙门的长老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魔主却看到了些门道。
    他坐在上首之处,险些就要憋不住笑。
    神尊大人重新投生之后,倒是变得可爱了许多。
    在擂台之上故意使出许多华而不实的招式,近乎炫技一般,像极了迫不及待开屏的公孔雀。
    司娆虽未直接现身,但一直看完了整场大比。
    秦钰把所有人都碾压了一遍,司娆也觉得索然无味,没有等到最后结算的时候颁奖就走了。
    毕竟这次仙门大比的彩头,原本就是司娆送去的。
    回去之后,她自然可以补给他更好的。
    魔域一行人看戏一般地来了一趟,把天骄们的心打碎成七零八落又施施然地走了。
    原本的第二拿了属于第一的奖品反倒觉得是某种羞辱,险些生出心魔。
    这一次与秦钰对战过的天之骄子们是如何零落暂且不提,在日后都付出了加倍的努力企图赶超这一位恶劣的小公子,到了最后才发现,对方和自己压根不在一个重量级。
    秦家一行人的位置并不算很好,只得了外围的座位,一路看着秦钰碾压众人,一时心喜想上去攀亲,逢人便说那个秦钰是他们家的小公子,但也无人理会。
    你们家的?我还说是我们家的呢!
    人家是尊上的徒弟,少来攀亲带故了。
    不过都是一个姓氏,就想跟人家攀关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秦氏家主见秦钰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得多,更是悔恨难当,但是已经不再有补救的机会。
    转眼又是匆匆十年,少年身形拔高得极快,转眼已是青年模样,和司娆站在一起的时候已经高出两个头。
    少年褪去青涩,在司娆面前是温和有礼面面俱到,在魔主等人面前却是喜怒不定威压渗人。
    原本懒散的魔宫,因着秦钰接手了司娆的大部分工作,一改懒散风气。
    送上去的文件要用最板正的字体,早晚朝会不能迟到,各自领地如有贪污徇私皆从严处罚
    魔主努力了几百年也没能让魔宫与中域正道接轨,秦钰接手不过十年,魔宫之人外出已无人胆敢小觑。
    在公事上占不到便宜,在他没恢复记忆之前,魔主只能乐于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给他添堵。
    今日朝会上,魔主因为魔域开放之事处理不当,挨了秦钰一通狠批。
    原本秦钰虽然已经成年,但在魔宫这群几百岁的老怪物面前,都还算是个毛头小子,但是这样的事,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魔主前脚挨训,后脚便把魔域一干有才有貌的有志青年送到了司娆的案头。
    尊上,您这么些年为魔域操劳,我等也很关心您的终生大事啊!魔主情真意切道,属下知道,这些人配不上尊上,但他们也不奢求能有个什么名分,只求能伺候尊上,发一份光,发一份热,便足够了!
    您要不随便挑几个,当个侍君什么的?实在看不上,让他们给您端茶倒水也行啊!
    司娆抬手把案上的折子扔下去,魔主不躲不避,看着折子落在自己脚边。
    滚,你要是闲的,就找点事做。
    魔主摸了摸鼻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曾经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小姑娘,如今也学得神尊的那副臭脾气了。
    真的不留一个两个吗?要不您看看,长得都挺好
    旁边青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凉飕飕的,像刀子。
    魔主见他心情不虞,自己的心情便畅快了许多,在司娆真正发怒之前一溜烟地撤了。
    厄命珠闲闲地看他:你是真不怕哪天就给自己玩死了。
    魔主理了理衣角,叹口气: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趁现在还能玩就多玩两天,等真回来了就没得玩了。
    你行,你真行。厄命珠嘴角向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很是佩服他这明知会死,仍然勇于作死的心态。
    待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天已经黑透了。
    魔域的夜晚,向来都来得比较早。
    司娆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忽道:今日好似是上元节,去看看吗?
    秦钰笑:魔域也过上元节么。
    原是不过的,司娆领着他往外走,只不过这些年,两地交流越发频繁,那些热闹的节日,两地都是混着过的。
    她笑了笑:毕竟人人都爱热闹,多一个节日魔宫还能多放几个时辰假呢。
    秦钰皱眉思索:难怪今日他们一个个显得神思不定,原是等着放假了。
    魔域人也爱热闹,对于节日也有他们独特的理解。
    一边学着中域人放花灯,一边在房梁上挂上各种模样古怪的祈福道具。
    街道两边游人如织,他们穿着魔域特色的服饰,面上带着恶鬼模样的面具,横穿魔域城池的河里,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把整条河都点缀成了闪着金光的彩带。
    两人在路边买了一红一蓝两个面具,斜倚在桥上,吹着夜风,心绪也随夜风飘荡,放松下来。
    河边借着夜色掩饰,有奔放的情人躲在面具下旁若无人地亲吻,秦钰微微别过眼,却见司娆看得专注。
    他心念微动,轻声问:尊上,你有喜欢的人吗。
    成年之后,他已经很少叫她师父,只随其他人一般,唤她尊上。
    有啊。司娆凝望着被染成金色的河,轻声道。
    他眼睫微垂:是么
    望着司娆柔和的侧脸,此时风也温柔,夜也温柔,秦钰却像是被剜了心。
    他在暗暗看着司娆,司娆却也借着河中的倒影在看他。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已经快到时候了。
    近来秦钰修行都很拼命,明明那本留下的功法近乎已经修至圆满,他却整日不眠不休,好几次从入定中醒来,司娆都能看到他唇间洇出的血迹。
    已经达到人力所能达到的巅峰了,再往上
    便不是凡人的躯体能够承受的了。
    秦钰一直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拥有能与司娆并肩的能力,几次都因为超过身体负荷,险些晕过去。
    司娆劝他,他便应下,转过头便继续我行我素。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司娆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秦钰。
    秦钰转头看她。
    假如
    假如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他能让你变得更加强大,而你只需要舍弃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愿意吗?
    秦钰微微蹙眉:如果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师父便不会问了。
    是么司娆叹了一口气,郑重看他,那些东西,是你痛苦的根源,会让你不快乐,而你只要丢掉他们,便能获得天道赠予的礼物。
    一个神迹。
    这约莫是天道仅存的良心,送出的一个机会。
    你说的
    是记忆吗?
    出乎意料地,秦钰竟很敏锐。
    司娆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
    已经有很多次了,我觉得有些不对,秦钰轻笑,自从来到魔域,这里的人,仿佛都曾经见过我一般,哪怕我从未来过。
    我在想,我是不是某个人的转世。
    司娆蹙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声问:那些丢掉的记忆里,有和尊上的过去吗?
    司娆艰涩开口:有。
    但除那之外,还有许多痛苦,不堪回忆的事,或许会让你
    她话音未落,便被打断:那便不能舍弃。
    那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道,若没有那些回忆,便不能算是完整的那个人,你也永远不会真正把我放进心里
    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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