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没有要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所做的一切都近乎是在大肆地挑衅。
    苍淮看着竟还能笑出来, 他面带讽意:不过是一道虚影, 连自己的真身都不敢出来, 就这么怕我?
    摇苍玉面上故作的慈和一僵,没料到他再见到自己的态度竟如此平和,还能如此辛辣的反唇相讥。
    还是说,高高在上的仙尊,本已没了真身,只能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见人?
    苍淮缓缓走下高台,走到摇苍玉身侧。
    摇苍玉的面色有片刻的难看,到底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人和事早就应该随着时间淡去,苍淮,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
    苍淮,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魔?
    他说话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和从前谆谆教诲的模样如出一辙。
    摇苍玉亲自赠与他名字。
    但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口中时,不是告诫便是请求。
    饶是年幼时因为失血和力竭晕倒,醒来时看见的也是摇苍玉一脸不认同的神情。
    苍淮,你是神族,怎能如此孱弱?
    苍淮,龙族出自蛮荒之地,本就缺乏礼仪教养,不过是说话重了些,你怎么还要与他们计较?
    苍淮,不过是一月炼制三把剑,寻常铸剑师都能做到,你是神族血脉,怎么能轻言不行?
    苍淮
    苍淮
    苍淮,不过是去地牢里走一趟,他们实在逼我逼得太狠,就算是你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你相信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等到了时间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我亲自把你从暗无天日的神族禁地里带了出来,你怎么半点不能体谅我的苦心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全部功亏一篑吗?
    不管他怎么做,摇苍玉好似始终不能满意。
    他的神情总是如同现在一般,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辈,面对着不成器的后辈露出的叹息。
    狭长冰冷的眼眸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厌恶和倦怠。
    苍淮唇角轻勾,嘲弄道:你还不配成为我的心魔。
    摇苍玉一怔,垂在袖下的手攥紧了。
    他已经能隐隐感觉到阵法在失去掌控,这种威力巨大一次便要献祭如此多生命的阵法,古来便是禁术。
    禁术往往是为天地法则所不允许的,往往也会引来更加猛烈的反噬。
    原本这一切的反噬,都会落到苍淮的头上。
    他会在阵中发狂、失控。
    神族传承没能成功让他失控,那他便亲自出现挑起他心中的心魔。
    可摇苍玉看着此时情绪平稳的人,头一次生出了怀疑的心情。
    在他眼中,苍淮还是那个被他从禁地之中带出,从此对他满心依赖的小男孩。
    饶是他在那之后彻底不再信任他,可摇苍玉心中始终坚信,他一定渴求着自己的认可。
    当自己出现的时候,必定能在他心中引起巨大的波动
    放出厄命珠、准备祭礼和阵法,这些事他都没有刻意隐瞒他的行踪,苍淮本应该被这些蛛丝马迹牵动心神,然后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彻底引动心中的暴虐情绪。
    可是,怎么会
    摇苍玉感知着手中渐渐走向失控的阵法,不明白眼前人为何竟能如此平静,竟和从前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本该处于毁灭与崩溃的边缘,只需要有人添一把火,就会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的深渊
    摇苍玉微微咬牙,艰难开口道:你已经亲手杀了我一次,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再一次死在你面前吗?
    他本应该尸骨无存。
    但天阙剑是苍淮炼制的第一把超越神器的兵刃,也是唯一一把。
    天阙存下了他的三分魄,葬于无尽海底。
    当他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便果断借助无尽海底的无尽怨气转修鬼仙,多年里也算成效斐然。
    他算出还能有重逢的一日,为了这一日他处心积虑地运营多年。
    大阵成功吸收苍淮的力量之后,他便能借助那令人垂涎的力量重塑肉身,重返人间,成为人世间的唯一真神。
    眼前的苍淮,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所知所学都是他亲手教授,他也算准了他一定会被暴虐嗜杀的情绪掌控,从而陷入混乱。
    可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苍淮的眼神透过眼前的虚影,目光精准地看向西北角。
    虽然阵法的走势复杂,一眼看去好像完全寻不到脉络一般,但苍淮还是能精确地感知到那一处的灵力走向是与别处不同的。
    出现在面前的,不过是一道灵力凝成的虚影,真正的魂体却坐镇着大阵的阵眼。
    苍淮问:仙尊,千年兵解重修的修为,在这反噬之下,还能支撑几时?
    摇苍玉面上那勉强维持的温和终于支撑不住:你是在盼着我去死!
    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枉费我那么多年待你如亲子
    哦。苍淮眼底的讽意浓重。
    虎毒尚且不食子,当他与各族分食时,怎么说不出这样的话。
    幽火森冷的蓝焰在指尖跃动,火焰之上的凉意近乎渗透到了骨子里。
    的确是该感谢你,那这份从神冢取出的礼物,便还赠给你。
    他藏了神族传承近万年,如果不是自己无法打开,恐怕那份传承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作为一个杀戮宴上的前菜。
    苍淮眼中的神情冷到了骨子里。
    原以为再见到这个人,他会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可此时却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失了那个身份,他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的不同。
    不过也是一个觊觎着力量的疯子,为了突破天道的桎梏不择手段罢了。
    哪怕变成了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眼底的疯狂也还是和千年前一样。
    苍淮最后看了一眼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
    奇异的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他缓缓转身,身后飞出的蓝焰迅疾如同一道冰蓝的闪电,直直飞向了守在阵眼中的魂体。
    苍淮道:多可笑。
    你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自己却被阵法困住,连真身都无法移动分毫。
    你!
    察觉到他的意图,虚影睁大了眼。
    他不是不能感觉到那火焰的力量,那与寻常的异火不同,本就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更何况是如今只剩下一道魂体的他!
    他是嫌阵法的反噬太慢,迫不及待地要送他去死了。
    守在阵眼里的魂体感知到那一道无限靠近的力量,蓦地睁大了眼。
    那一身白衣鼓荡,却掩不住下面那一具枯瘦如柴的身躯,没有分毫的神采。
    眼见事态已经彻底无法掌控,摇苍玉脸上的癫狂再也不加掩饰地全部释放了出来。
    苍淮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教给你的。
    你无情无心无父无母!
    你亲手杀了我又如何,你以为这世界、这天道能容得下你吗?
    你本应该老死在禁地里,成为厄命珠的养料,是我把你救了出来,是我把你带了出来你怎么敢,怎么能!
    因为剧烈的愤怒而变形的声音,森然如鬼,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众人近乎能感觉到脚下阵法剧烈的震颤起来,那些丝丝缕缕穿行在阵法中的力量陡然变得无序且迅捷,快得在眼前都成了虚影。
    海水剧烈地翻涌,阵法陡然扩大了数倍,整个无尽海底近乎都被笼罩在了红光之下。
    阵眼处的身影神情狰狞,周身的空气都隐隐扭曲,某种不可捉摸的力量急剧扩张:是你欠我的
    那我们,就一起葬在这吧。
    你在这世上,本就是孤身一人,死了本也没有什么好留恋!
    众人意识到这里在发生着什么,发出有些惊恐的声音:他想神魂自爆!
    他竟丝毫不顾阵法的反噬,想强行炸毁阵眼!
    当阵眼毁去,整个血祭大阵便会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只知无序的扩张和吞噬,所有人都将会留在这个海底!
    森然如鬼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轰
    海底水浪掀起百丈高,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掀飞。
    原本只是吸取力量的红线夹杂在海水中,却突然变得锋利如刀,细线可割喉,深黑的海水近乎都被血色染红。
    他们不过是捎带的。
    摇苍玉所有的怒意和阵法的反噬,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来自天道的力量,如同山崩一般压在了苍淮的身上。
    人们被突如其来的海浪卷起,向天上抛去。
    却有一道身影好似被无数的巨力拖拽,往深处落下。
    一道紫光在深黑的海水之中穿行,绕过被卷起的巨石和抛飞的人影,循着那一道黑影而去。
    第55章
    原本矗立在无尽海底的繁华珊瑚宫, 在翻涌的阵法反噬之力中化作了一片废墟,交织的红光掀起滔天巨浪,海底一片混沌。
    整个珊瑚宫近乎拔地而起, 但唯独有一处不同。
    在整个晦暗的海底,那一处宫殿却仿佛闪烁着恒定的微光, 看似微薄, 却在这地裂海啸的海底纹丝不动。
    阵法的反噬无差别的席卷了整个海底, 所有人都被涌起的巨浪掀起数百丈。
    在突然的变故面前,力量的绝对压制让众人近乎没有还手之力, 人们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险些被这反噬之力撕成两半。
    之前在珊瑚宫里,还只是感受着力量不断地流逝,生命如同渐渐地走向衰败。
    而此刻, 生命却是在刹那间的消亡!
    冥河水那股森冷窒息的感觉,带着幽深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充斥着窒息与死亡的气息之下, 蓦地有一道紫光在水中炸开, 深紫的光晕随着水波的反射,如同一朵深紫色的冰莲在海中盛放, 将方圆百里的海域照亮。
    在这一道紫光之后,被裹挟在阵法反噬之力中动弹不得的众人, 顿时感觉浑身一松, 顺着那卷起的海浪, 被甩到了岸上。
    他们尚未来得及感慨逃出生天的喜悦, 抬眼便见到黑沉沉的天空,近乎和海水成了一般的颜色。
    海面卷起百丈巨浪, 浊浪排空, 冲刷着岸边。
    在这压抑的气息之下, 天空之中有百里阴云积聚,其中酝酿着带着毁灭气息的紫电。
    众人连气都没能喘匀:不好!是紫雷劫!
    常年生活在深海之下的大妖们乍然来到岸上还没能适应,便听到周围人慌乱的声音,人们拖着无力的躯体匆忙躲避,四周一片混乱。
    好些年岁长的大妖十分鄙夷。
    到底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类,当年幽光那小子出世的时候,海底的动静也不小,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紫雷劫。
    约莫是在这一场混乱之中,海底又有什么新生的妖物诞生了,被天道察觉,降下雷劫警告。
    这群人类修士没见过这场面,只是区区紫雷劫便吓得慌了神。
    被拍上岸的大妖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地查探着自己的伤势。
    仙盟众人忍着快要吐血的内伤运气飞掠出去数百里,远远地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还是能看见头顶的阴云积聚不散。
    他们寻了一处掩体躲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日经历的竟比他们半辈子经历的风浪还要多了。
    他们靠在掩体上,分毫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气若游丝地问道:这都是第几场紫雷劫了?
    以前从未有过如此频繁的雷劫,千年里也不过是无尽海那一次
    是啊,这都是今年的第三回 了吧?还回回都是重九雷劫。
    说着众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早在看见了前两次重九雷劫时,他们便应该明白
    这般连天道都看不下去却有奈何不得的存在,如何又是他们可以肖想的?
    等到过了半刻,头顶的阴云积聚起粗壮的紫雷,遒劲的紫雷狰狞可怖,带着毁灭的威压。
    凝重的阴云不止在头顶,也积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乍然从水底来到陆地上的大妖们还不大习惯,正观察着海面下的情形,想要回到他们熟悉的海底去。
    直到察觉到不对劲时,头顶那凝成的粗壮紫雷,周身环绕着电光已经从漫天阴云之中探出了头。
    这可怖威压与从前他们见过的那一场紫雷劫不同日月可言。
    顿感威胁的同时,心中顿生出逃离的想法。
    但天道气机锁定,整个无尽海都被笼罩在锁定的气机之中,他们的双脚都好像被禁锢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他们方才还在心中暗暗嘲笑那些人类修士,此时却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几只妖面如死灰:这怎么跟之前见过的紫雷劫,完全不一样了?
    妈的,真晦气。
    珊瑚宫内唯一仅存的宫殿,周身光芒忽明忽暗。
    司娆看着脚下繁杂交汇的坤线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一会光芒大盛,一会又黯淡无光,起伏交杂的光芒映衬着墙上的贝母,光芒明明暗暗。
    化为人形的宰怨似乎也很焦躁,从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转而站了起来。
    他耷拉着脸绕着殿门不时地转来转去。
    他手上还拿了一把缩小版的黑剑,不时挥砍两下,不知是在发泄什么怒气,在殿内坑坑洼洼地留下了不少划痕。
    这些阵法都是苍淮临走前布下,此刻阵法如此反常,连宰怨也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焦躁。
    司娆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素白的面上有些沉凝。
    砰
    紧闭的大门蓦地被打开,激流涌动的海水近乎一股脑地灌了起来,司娆近乎被这突然灌进来的水流冲得晃了一下。
    一晃眼司娆仿佛还看见了外面黑沉沉的海水似乎掺杂着微光。
    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海水之中走了出来。
    他墨发披散,面色苍白如纸,倒真如同那海底食人精气的水妖一般。
    司娆看得心中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却倏然被拉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之中。
    苍淮将娇小的人揽入怀中,下巴压在司娆的发顶,胸腔微微震动,似乎十分疲惫:别动,让我抱一会。
    司娆僵在原地。
    他身上很凉,比这突然灌进来的冥河水还要凉上几分,整个人身上那混杂着血腥气和清和香息的味道近乎将他包裹。
    司娆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涌动的海水便知道,这一场宴会定然没那么简单。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苍淮。
    他从来都是漫不经心而凉薄的,但他身上却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苍凉,和说不出的空茫。
    司娆没有说话,安静地充当着一个抱枕的角色,垂在袖下的手环上他的腰身,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那双手很快就被握住了,冰凉的大掌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微微用力地捏了捏。
    骨碌骨碌
    听到动静,司娆从他的怀里探出头看过去。
    厄命珠从他的手中落下,出去时候光芒还十分明亮的厄命珠此时仿佛被剥去了一层皮一般,此时只冒着微弱的紫光。
    厄命珠在地上滚了两圈,被宰怨冷着脸踩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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