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侍在龙椅边的大太监看着这一面倒的局势,却有些慌了。
    这局面怎么跟他想象不大一样啊,姜公子他们...
    一抹焦急之色在曹陌眼中划过,大太监咽了咽口水,唇边生出个不起眼的小泡来。
    就在他以为要出了什么岔子时,殿中却是骤然生变。
    立于众臣之首的宰辅忽而往前跪挪数步,猛地一叩首,用所有人都可清晰闻得的音量声道:
    “臣以为,观星监所言必有其理,但确如大理寺少卿所言,空口白牙之事不可尽信。”
    本已准备好下一番说辞驳斥的姜南君二人顿了下,心中的弦微松了几分。
    唯有姜尚书听着对方一反常态的用词,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想上去阻止,却是迟了。
    “然,姜氏女才貌双绝、心怀苍生,即便其无吉星命格,臣私觉其亦堪为后。”
    这位一品大员此刻哪还有身为宰辅的意气风发,他跪在那,落地有声:
    “臣愿以命为谏,求圣上下旨,册姜氏为皇后。”
    只要剥离吉星之名,将优处尽归姜氏己身,那唯一的一条生路便也断了。
    他求的是大雍的帝后,不是吉星。
    随着话音渐落,跪在殿下的人将奏章放于地,又一次俯首一叩,然后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毫无预料地撞向了前头的金阶。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难道赵惑就当真没有窥出一点端倪?
    为何本是抱恙的君王毫发无伤?
    又为何坠下高崖生死不知的人不仅活着从豫州回了京,还恰恰好率兵入了皇城?
    可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唯有顺着那上位之人的心意,将姜氏推上后位。或许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劳,能为他赵氏满族换得一线生机。
    哪怕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从一开始,他就在局中了。
    众臣之首、妃子母族。满朝上下,他是那块最好的铺路石。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赵惑闭着眼,赴死赴得决绝。
    在痛意传来的那一刹,他心中万绪化为乌有。
    他昏了过去,金銮殿上却未曾有什么别的颜色。
    一方奏本静静躺在了那殿阶之上。
    大太监挥了挥手,刚刚由人指间轻掷而出的奏章就这么被宫人捡回,并着他先前那本奏请立后的折子,也一同给拿了回来。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众臣怔怔回过神,眼中的死惧尚仍未能褪去。
    看着殿中被救下的宰辅,人们像是被卸去棍的皮影,再也无力站住了。
    他们屈下膝,如潮水翻涌一般,先后俯身拜下。
    “臣等附议。”
    “求圣上下旨,册姜氏为皇后。”
    万寿之变看似留有余地,可实则后妃、皇子一个都未能幸免。
    无人堪当储君,也无人有资格为后了。
    除了让姜氏入主中宫,摆在朝臣面前的就没有别的选择。
    帝后大婚,可赦天下——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更何况...
    即便昨夜之事太过惊心动魄,他们也想尽力设法留住大皇子性命。
    毕竟...乃先帝血脉。
    先皇的儿子,活着的实在是太少了。
    官员一个接一个俯身叩首,如在殿外时那般高举起手中奏章,一次又一次声道:
    “求圣上下旨,册姜氏为皇后。”
    空寂的大殿内,姜淮三人听着耳边于刹那间激荡开的请命声,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同声一辞。
    这次...大抵是真的没有后路了。姜大人心里倏地冒出此念。
    但相比诧异惊骇,此时此刻他反倒是生出了种尘埃落定之感。
    就像早知会有这一日,兜兜转转,终还是来了。
    似认命般叹了口气,姜淮攥紧手上的象牙朝笏,弯了弯膝,就要跪下。
    旁边一直用余光瞥着他动作的工部尚书眼中一喜,也不等他动作的这一会儿了,直接不顾文人风范地伸出手,帮了对方一把。
    就这么跪了个严实的姜大人:???
    而就在他发懵的这一瞬间,后头突然又多出几只手来,一齐压在了他身上。
    沉重...且坚若金汤。
    毕竟他们手下压着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啊。
    众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可不能叫人跑了。
    就是还差两个...
    武力值高的那个打不过,那...
    已是少卿的小姜大人感受着身后虎视眈眈的目光,神情严肃。他看了一眼自家不抗事的父亲,闭了闭眼,往前一跪。
    分神看向这的众官员呼吸一缓,甚至体会到了那绝处逢生的喜悦。
    险些都要落下泪来。
    可还未等他们多高兴几息呢,一句坚定至极的话突然传入众人耳里——
    “禀圣上,臣之幼妹自小骄纵,若入宫中怕是迟早有一日会犯下什么不可饶恕之过。微臣身为人兄,却未曾能尽到教导之责...”
    姜卓卿跪在阶下,第一次抬起头,直视那高座上的君王,字字铿锵:
    “臣斗胆,妄以豫州之劳、少卿之位,换圣上一道明旨。”
    “待到日后废后之时,还求圣上开恩,饶她性命,还于我府。”
    殿中之人皆是一惊,连接着请命都给忘了,下意识微直起几分/身,试图觑上一眼上首之人的面色。
    可惜旒珠之下,什么都难以窥得。
    在他们惊疑之际,旁边的姜二公子目光一颤,也沉默地走到人身侧,撩袍跪了下去。
    姜淮亦然。
    众臣看着这一切,喉头滚了滚,默默俯身叩下。
    他们明白,今日若能叫圣上应下此事,那姜家也大抵也不会再阻拒什么了。
    可...今上当真能应下么。
    朝臣心里满是不确定。
    金銮殿内,缕缕日光渡洒而下,高座上的帝王垂着眸,薄唇轻动。
    向来旁观于侧的执棋人,头一回主动入了这局中。
    “允。”雍渊帝道。
    姜卓卿闭上眼,历来挺直的脊背终是弯了几分。
    他将两手交叠合在额前,与众人齐身叩拜的动作一同,缓缓而拜。
    “臣,叩谢圣上隆恩。”
    日光明媚,殿外枝上叽叽喳喳的,是喜鹊的轻啼。
    *
    “娘娘...”幽闭的宫殿中,从外走进的奴仆软了腿,竟是直接跪跌在人跟前。
    外间枯枝上,停于其上的鹊鸟正啄着尖上的尾羽,可自己这荒凉空寂的栖息处却忽然有了些许响动。
    那是道满是惊恐的声音:
    “安亲王他,他拿着立后圣旨去了姜家了...”
    佛像前,那正点着香的人手细细颤着,脸上的神情却平淡极了,像是在思着什么。
    燃香上散着股股白烟,不知过了多久,那垂垂朽矣的老媪才终于又有了动作。
    却是一阵笑声。
    “他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姜氏,好啊...好啊...”
    “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被算计了还要感恩戴德...你倒是从未变过。”她抬起眸,手中的烛火被灭于香炉的烬里。
    喉间溢出的笑声由低转高,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原来我这个杀人如麻的儿子,竟也有一日会动了情。”
    寒凉的冷意侵入脚底,跪坐于地的宫人们都被吓住了,臂上竖起一片寒毛。
    受惊的雀儿一扑棱,最终还是飞远了。
    他们谁都不敢搭话。
    死寂的殿内,唯回荡着一人的笑声,入骨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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