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平凡,蒋艳艳更密切地寻找蒋依依。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她给找到了,不过是在南方海边一间杂乱的草堆成的房子里找到的。彼时蒋依依正给自己扎针,瘦骨嶙峋的样子,蒋艳艳差点没认出来。
    蒋依依赶走母亲:说自己染了那种血病,治不好的,现在坐着等死,又染了毒瘾,基本上废人一个;趁此刻自己清醒还有点良知,你蒋艳艳最好快点走,不然等下我发作,那我可是六亲不认的。
    蒋艳艳哭着离开,回来后就白了头,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连腰都缩了,背都驼了,她本来比平常春年轻几岁,现在再和丈夫走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是母子而不是父亲,久而久之,好面子的平常春越发不喜欢和她走在一起了。
    没有孩子牵绊,夫妻俩形同陌路,各管各的钱,各住各的房子。平常春住在原来和李娟结婚的房子里,蒋艳艳则搬回了对面,平时见面都绕着走,更别提一桌子吃饭呢。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了邻居,还是恶邻的那种。
    平安只是从盖子父亲那里断续听说这一切。宋丽丽死后,她把母亲的骨灰盒移到了b城,也再没回过x城,那座小城,连同她的前半生,全都变成了岁月的缩影,尘封遥远,再也不愿回首。
    在她为叶家生下第二个男孩后,平安接下了荣洁瑜的全部产业,因为荣洁瑜现在全部的乐趣都用来照顾清逸及两个孙子。尤其是叶建国也退休后,夫妻俩啥事都不干,余热更不想发挥,带着三个小的,全世界的疯玩;从房车到徒步,比年轻人还能玩。
    平安苦不堪言,尤其她现在还怀着第三个。她总说自己就是清辰的玩具气球,随便吹一下就鼓起来,可清辰明显觉得不够。
    “最好三年抱俩,而不是现在这样,三年才一个。”
    “你当我猪啊。”
    “瞎说,你比猪好看。”
    平安懒得理这个晚期直男癌。好在小海生性,9岁的小男孩,已经能像模像样的坐在妈妈旁边开会,他也是唯一继承了荣洁瑜商业天赋的孩子,处理起事情来,竟有着少见的老成干练。
    深得奶奶厚爱。荣洁瑜早就立好遗嘱,只待小海26岁,便把其名下大部分股份赠给她的宝贝大孙子。
    “到那时,你和清辰便也能像我和你爸爸一样,带着孙子孙女四处旅行,辛苦活全丢给小海干。”她甚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儿媳。
    平安哭笑不得。当初她怀上小海时,这位婆婆还信誓旦旦:一定不能让我的孙子重复清辰的命运,一定要他自己选择想过的人生。结果呢?才9岁,比他爸爸当年的10岁还早一年,就被他奶奶安排到了董事会主席的身边,贴身学习。
    叶家人呀。
    平安苦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活动身子。也不知怎的,这胎她坏得异常辛苦,孩子也闹腾得特别厉害,像是讨债一样,整天在她里面舞枪弄棒打仗一样过,折腾地她连安稳睡一觉都成了困难之举。
    清辰还嘿嘿:“咱老三,绝对是当兵的种。”
    平安拍丈夫的板寸头:“小海你妈占了,小勋你爸占了,这个,说什么都是我的。”
    “是我们的。”清辰温柔环住妻子,要不是因为心疼妻子怀孕辛苦,他真是恨不得一年生一个。无它,看着一个个酷似他和平安的孩子,冰糖葫芦一样窜在自己面前,他就特别有成就感,比他任何一块勋章都更有成就感。
    “老鼠”退休后,清辰接了老领导的位置,外勤是少了,但反而比以前更忙碌,忙着去各部队挑选兵王,忙着训练和考核,忙着机要任务,忙着各种会议……
    平安已不记得他肩上到底是何星星杠杠了,她对那些军衔本就没什么特别感觉。只听荣洁瑜曾无意间说起,说清辰现在的身份,在部队里已是顶级,远胜他父亲当年。
    与勋章或荣誉相比,平安只想和她的丈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完此生。
    ☆、155、大结局(7)
    z国和平建国十周年的时候,那边政府总理亲自坐专机过来邀请清辰和平安,要他们去参加举国庆典。
    平安起初不相信:“你是叶将军,你自然要去,我去干吗,当叶将军夫人这块背景板吗?”
    清辰刮她的小鼻子,把烫金的邀请函递给她:“你仔细看看,你的邀请卡上写着什么?”
    平安一愣,她以为她的名字是附在清辰后面,倒没想到自己还有专门的邀请函,便接过去打开。只见植薇山的背景设计下,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中文大字:恭请平安平医生,为感谢您过去对z国和平事业所做的贡献,诚挚邀请……
    清辰见妻子展露笑颜,又刮她:“看见没有,人家叫你平医生,这是人家念你的好呢,而且伊莲娜还给过你电话,说和当年的姐妹一起在z国等你。”
    “伊莲娜?”平安更意外:“她还好吗?我怎么没接到她电话?”
    清辰宠溺地拥住妻子:“你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谁能找到你,是你秘书拦住她的电话,谁让伊莲娜说着蹩脚的中文呢。”
    “伊莲娜会说中文?”这倒真是出乎平安意料。
    清辰哈哈道:“她不仅会说中文,她现在还是z国最大的中医馆的馆长。”
    “啊?——”平安跌破下巴:“伊莲娜?中医?打死我也不信。”
    见妻子这么多问号,清辰眨眨眼:“不用打死你,你只需在飞机上睡一觉,然后下飞机去看看伊莲娜,一切便都明了。”
    夫妻俩乘坐专机去了z国。
    十年过去,这个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不是从前的满目苍夷,碧海边帆船点点,沙漠里绿洲新颜,连植薇山上,都遍布风力发电机……
    庆典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平安见到了伊莲娜等故友,也结交了财务、招商部要员等一些新的朋友,人人待她都极尽友好,他们亲吻她的手背,唤她“天使”“或“平医生”。
    清辰又带她去当年旧地重游,沿路北上,渐渐靠近植薇山脚。
    “想去看看他吗?”清辰问妻子。
    平安点点头:“他们待他可好?”
    清辰笑笑:“你去去就知道了。”
    平安好奇:“难道你早知道?——难道你以前来过?”
    清辰笑而不语。
    他牵着妻子的手,拾级而上,当年黑马军团的陵园都集中在植薇山的左面也就是背阳面,所以路面总是有些湿滑。平安怀着孕,清辰有些不放心。
    好在人工开凿出来的水泥路还算干净,一路上也是鸟语花香,远不是南方的炎热干燥。平安站在半山腰上,听着清风飒爽,心情竟有说不出的惬意通透。
    直到她站在琼恩的墓碑前。
    她终于明白了清辰之前说的,z国人待这位前王子,确实很不错。他们没有记仇,或许战争中的仇恨本就涵盖太过广泛,远不是个人情绪所能替代。琼恩的墓前,摆满了鲜花和祭品,还有一些,明显是刚才不久的献祭。
    与他王子或黑马军团首领的身份相比,z国人似乎更乐于传颂和纪念的,反而是他对爱情的忠贞。当他抱着平安跳下高楼时,人们原谅了这位离经叛道的王子所有过往,转而纷纷传颂着他不爱江山爱美人、和一个东方女子的传奇爱情故事。
    还真是个浪费的国家。献祭的鲜花里,全部都是玫瑰花。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东方女子,从来不曾给过他任何玫瑰,任何对等心意。更不知道,这个东方女子,竟是威震z国的叶清辰的妻子。
    又如何。再多曲折离奇,再多恩怨纠葛,都已化作眼前一抔黃土,从此明月清风,从此了无牵挂。
    平安默默绕过那些祭品,半蹲在琼恩墓前,轻轻擦拭遗像上的污渍,直至那张年轻英俊的笑脸,重新清晰地对她微笑。
    平安也看着他笑。
    那双碧绿澄清的眼睛,像第一次初见时那样,善良得几乎无处可逃,似谁都可以去伤害。
    或者去深爱。
    平安的手抚过那双眼,如同感应到什么一样,她肚子突然一阵翻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平安忙起身,蹲在旁边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不过好在刚离开琼恩墓地,肚子立马就安静,分外安静,和刚才完全是两个极端。
    平安苦笑,只得放弃回去祭拜。只远远站着,看着丈夫给琼恩倾倒三杯酒,上了三炷香。
    琼恩一辈子研究中国文化,不知有没有研究过中国的丧葬。也许没有吧,毕竟他踌躇满志地回来,怎会丧气到去研究死亡。
    琼恩临终前说“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可是,何为生?何为死?
    何为幻灭?何为永恒?
    何为拥有?何为失去?
    何为别离?何为相守?
    亦或,何为爱?何为不爱?
    是琼恩那张孤注一掷、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屏蔽最好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俩的那种爱是爱,还是眼前这种细水长流润物无声可以手牵手到老的爱,才是爱呢?
    平安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每次当这个问题模糊掠过时,只要她看到丈夫伟岸的身躯,立于天地间,上可庇护万家灯火,下可疼惜妻儿怡乐闺房,平安便觉得知足,圆满,爱慕。
    她喜欢这样的感情,清晰,干净,像巍峨山川,像潺涧咚流,像太阳和月亮,像四季星辰。
    便如此刻,即便是昔日对手,即便是妻子的绯闻,可清辰依然虔诚而恭敬地给对方上香,致敬军礼。这便是清辰,山般高大,海般深邃,永远心怀大义,永远真诚待人。
    平安朝丈夫走去,拿手绢轻轻擦拭他额头上汗水:“走吧,山下又有人来祭拜他了。”
    清辰:“嗯,这家伙,死了桃花都不断。”
    平安也笑。
    夫妻俩下山,与下一批祭拜者擦肩而过,均是长腿细腰的金发妹,有些还说着别国的语言。看来诚如清辰所言,琼恩的粉丝,死后都遍布全世界。
    平安叹口气,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高处的墓碑,无言告别。
    如果有来生,但愿你不再生在帝王家;但愿你能声色犬马随心所欲,如前世那般;但愿你的父母能护你成长能宠你入骨;但愿你能在该嚣张的年纪尽情嚣张,而在该稳定的年纪,找一个你爱的女人,她也同样深爱你,不再漂流不再激烈对抗。
    但愿你不失赤子之心,却永被岁月温柔相待。
    但愿你能,平平平安,走过完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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