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景之虽然没明说,但裴九真也听出了他的深意。邱景之所言别怄气,实则指的她提出要退婚的那件事。
    裴九真:景之,我早就不怪你了。
    邱景之如获大赦,难免情绪波动:那么你我的亲事?
    景之,一码归一码。你我并非彼此良配,你待我好,只是因为你从小习惯了照顾我,可这并非喜欢,难道你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吗?
    邱景之仿佛听见笑话般自嘲:不是喜欢?九九,若我不是真心喜欢你,我为何为你犯险上仙山,又为何为你挡剑?九九,到底我自欺欺人,还是你在自欺欺人?
    裴九真目光一空,接不上邱景之的话。
    见裴九真这般反应,邱景之心中更是凄凉难过,他宁愿裴九真大声驳斥他,与他争个脸红脖子粗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默认一切。
    邱景之心下酸楚道:其实并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你不喜欢我对不对?那么我想问你,九九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裴九真不自然地低了低头:你别胡说,这只是你我的事,和旁人没有关系。
    裴九真心虚避开他目光的举动彻底刺痛了邱景之,他心中登时蹭上一股无名火:是么?那云若谷是怎么回事?那只魅又是怎么回事?
    裴九真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是那只魅,还是云若谷?
    第六十章
    无论她心里的人是谁, 这都和邱景之没有关系。
    哪怕邱景之是因救她而受伤,哪怕她欠了邱景之人情,他也不能, 也没有资格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的私事。
    裴九真坦然看向邱景之, 目光不曾有一刻的犹疑和闪躲:景之,这是我的事,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邱景之浑身一颤:如何能没有关系?
    解除婚约一事, 尚未尘埃落定, 她和他就永远都是相连的一体。
    裴九真表情平静: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
    在他为了程月知一次次误会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和她有关系的机会。
    程月知的出现,于她而言, 不幸中之万幸便是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也看明白了她和邱景之其实并不适合。
    他们都不是彼此的良配。
    裴九真:景之, 我来, 一是感谢你救我, 二是看看你的伤如何了,三是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你我之间的事了。
    裴九真虽没有明说,但邱景之猜得到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事, 除了婚事之外, 再没有别的了。
    邱景之失落道:你还是想和我退婚是吗?
    裴九真目光下移, 几番斟酌之后才道:景之,就像我说的, 你我并非良配。不论现在的你是如何看我的,我都只想告诉你, 我们不是彼此的良人。我们可以是朋友, 是好友, 但绝不可能,也绝不该成为夫妻。
    邱景之着急地握住裴九真微微发凉的指尖,似乎只要他抓得够紧,裴九真就有可能回心转意,他们就有可能回到从前: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我会向你证明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一定是值得让你托付终生的那个人。
    裴九真不动声色抽回手: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景之,我喜欢你
    听到这里,邱景之眼中一亮,像重燃希望一般。
    可下一刻,裴九真又兜头盖脸给他泼下来一盆凉水,冻得他浑身都发抖。
    裴九真: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所以我不可能,也不会和你成亲。你应该找一个真心爱慕你的女子,和她白首到老,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邱景之沉默不语。
    裴九真: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先告诉你。其实在去九幽之前,父亲母亲就已经知道我想退婚了,而且他们也都已同意。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知道。
    你知道?
    父亲在信中告诉我了。
    裴九真起身与他拉开一步远的距离:既如此,你好生歇着,我不打扰你了。
    邱景之颓丧道:九九,你说来看我是假,和我划清界限才是真吧?
    说话间,邱景之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映在窗棂上的那个高大阴影。
    邱景之又问她:那日为你拦下青白法阵的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裴九真眼前飞快闪过离野留给她的最后一面,那时候他明明已经浑身都是血,疼得连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可最后他却还是强忍着疼对她笑。
    他不想她为他而伤心,而难过。
    裴九真鼻头一酸:他是离野,原是九幽的魅。当初父亲母亲在九幽救了他,他是为了报恩才留在我身边,保护我。这些年,他一直藏在我影子里。
    片刻的沉默过去,裴九真问邱景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为什么从来没听你对我提起过此事?
    离野身份特殊,而你又是天族未来的天君,在对付九幽这件事上,三界上下只有天族最为积极,我不清楚若是你知道此事你会如何看待我,看待离野,又会不会
    邱景之眼风一扫,凌厉之意乍起:杀了他?
    为了离野的安全,也为了不给祭酒岭惹麻烦,父亲母亲不希望我对任何说,便是大哥哥,二哥哥也不知道此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我,父亲母亲还有离野四人知道而已。
    你的意思是云若谷也不知道?
    裴九真摇了摇头:若谷也是那日在东海才看见离野。
    裴九真踅身走向邱景之。
    她道:景之,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邱景之眼眸一睨:关于九幽?
    裴九真点头:除去那日在东海闹事的魅不谈,那些在九幽的魅,我希望你可以放过他们。若是可以,往后是不是可以不再将他们囚在九幽?那些魅不全是坏人。更何况,人心要坏本与族类无关,否则天族也不会出现青白那样的败类。
    邱景之为难道: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决定,我无法答应。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力一试,旁的我无法保证。
    她在邱景之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却只在听到邱景之答案的这一刻才露出一抹笑:如此就够了,多谢你。
    邱景之自嘲一笑:谢我?为谁谢的?
    为那只魅么?
    为九幽那些无辜的魅。
    从邱景之的屋子出来,裴九真一眼对上眼巴巴看着她的云若谷。她如释重负一般冲他笑了笑,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向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云若谷的手。
    倒是云若谷愣了愣,随即才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那张从被裴九真赶出来之后便阴沉着的脸难得的露出一个笑。
    裴九真:我和景之的事解决了,接下来该好好管管你的事了。
    我的事?
    裴九真瞪圆了眼睛瞅着他,兴师问罪一般地审他:这次你别想糊弄我,好好与我交代一下在东海那日你身上为何有魔气溢出?
    上一世在话本中他是回了云梦泽才堕魔的,她原以为他是在云梦泽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次云若谷一直和她在一起,为何还会堕魔?
    更何况这一路她与云若谷一直形影不离,哪有什么事值得云若谷堕魔的?
    云若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前世堕魔之事,还有那日在东海裴九真身陷险境,千钧一发的时刻。
    他堕魔的原因只有一个。
    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都是因裴九真。
    裴九真以为他有意隐瞒,于是催促道:你快说啊。
    云若谷目光一沉,视线扫过裴九真牵着他的手。
    她的手这样小,握在掌心又软又凉。
    云若谷笑,目光上移,正好对上裴九真澄澈如清池的目光,他举起手把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怼到裴九真面前,似笑非笑地问她:不如你先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裴九真一愣,随即难为情地丢开手,快速把手藏到身后,低着头嘀咕道:刚才我看你好像不舒服,怕你晕过去,好心扶你。
    云若谷一低头,微微俯身凑到裴九真面前。
    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掌的距离,裴九真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云若谷脸上映出微光的柔软绒毛,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他鼻息之间的温热气息扑到她脸上,吹得她脸上痒痒的。
    裴九真不禁暗暗感叹这张脸可真好看啊。
    这眉眼,这鼻子,还有两片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口的唇瓣
    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当意识到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裴九真羞红了耳根,她侧过头,假装看祭酒岭的风景。
    云若谷有意逗她,所以即便看出来小姑娘的害羞也佯装不知,故意问她:那现在怎么不扶了?
    说着,他故意虚晃了晃,装出一副要摔过去的样子:我现在头可还晕着。
    起初裴九真当真被他哄了过去,急急回头拉住云若谷晃个不止的手,却不料她就这么毫无征兆跌进云若谷漾着浅浅笑意的双眸,而她自己却也不受控地跟着笑起来。
    她笑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只是看见云若谷的那一刻,她很开心,所以她想笑。
    从九幽回来之后她心底总是隐隐有种感觉,她和云若谷似乎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们之间有着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熟悉感。
    她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年幼时候的她才会那般黏着云若谷,一口一个若谷哥哥叫得那么甜。
    云若谷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迷人也最危险暧昧的话:九九,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裴九真只是装傻:好啊,那你先告诉我那日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裴九真抽回手,但二人之间的灼热气息却持续悄悄爬升。
    云若谷来不及给出他的答案,裴九真腰间的传音玉已经不安分地响起来。
    九九,带上幽谷剑,速至天河。
    这是她大哥哥裴少正的声音。
    她在东海的那些日子,天河似乎也出现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她大哥哥裴少正,二哥哥裴少禹还有丛音都已经去了天河。
    裴九真和云若谷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回去收拾了细软。
    天河离九幽且有一段距离,便是如云若谷这样修为高深者也需得花上两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更别说此刻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修为尽失的裴九真。
    所以这一路,二人约摸用了三天时间才赶到天河。
    到了天河,处处可见满地残骸碎骨,那都是被邪灵撕咬致死的天族,魔族,妖族将士的尸首,空气中亦漂浮着怎么也散不开的尸骨灰烬,气味更是呛得人胸闷气短。
    裴九真一出现,她二哥哥裴少禹便迎上来,一刻不耽搁地为她戴上鲛纱。
    裴少禹道:此处瘴气甚浓,戴上鲛纱你会好受一些。
    说着,裴少禹不忘给云若谷递了个眼神,匆匆打过照面。
    裴九真:父亲母亲呢?还有大哥哥,他们在哪里?
    裴九真环顾四下,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她却迟迟没见到她父亲母亲和大哥哥,便是丛音,她也没见到。
    第六十一章
    裴九真直勾勾地盯着裴少禹, 可她却只等来裴少禹闪躲的目光。
    裴九真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意识到裴少禹在有意隐瞒什么,她连忙追问裴少禹: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少禹:这一路舟车劳顿, 你先歇息片刻, 一会儿我再带你去看看父亲母亲还有大哥。
    裴九真摇头固执道:我不,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裴少禹少有的对裴九真露出严厉神色:九九,听话!
    裴九真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跳:出事了是不是?
    裴少禹用沉默无声证明了裴九真的猜测。
    裴九真撇下裴少禹, 扭头就跑, 来来往往人中,她但凡能抓住一个便要问他们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哥的下落。
    既然裴少禹不肯说,她便自己找。
    没一会儿,裴少禹和云若谷都追了上来。
    云若谷抓着她的肩, 强迫她停下来:九九,你冷静一点。
    一想到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哥境况不明, 她如何能冷静?
    裴少禹叹了一口气, 二话不说拉着裴九真就往远离天河的山头而去。
    裴少禹:你不是想知道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的下落吗?好, 我带你去。
    很快,裴少禹牵着裴九真到了安全地带。
    在这儿就连瘴气都淡了许多。
    只是这片山头却荒凉得可怕,除了阴森森的树林之外, 她在看不见一个活物。
    裴九真不明白裴少禹为什么带她到这儿来, 她问裴少禹:父亲母亲, 还有大哥哥呢?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裴少禹挥开手,隐于山中的结界乍现, 结界之内则是一间院落。
    裴九真一刻不耽搁,闯入结界。
    裴九真一进入结界当中便直奔主殿, 但主殿内外皆有更为高强的禁制守护, 她根本无法闯入, 而这道禁制的力量来源正是她父君和母妃的灵力。
    裴九真问裴少禹:这是怎么回事?
    裴九真在东海的遭遇,裴少禹亦有所耳闻,因顾虑裴九真的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裴少禹更但心说实话会吓到裴九真,所以他悄悄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日渐瘦弱的肩。
    裴少禹安慰她:父亲和母亲被邪灵所伤,但你别担心,父君和母妃伤得不严重,只是暂时闭关全心养伤,以便早日恢复继续对付邪灵。
    裴九真蹙眉问他:当真?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该如此轻信裴少禹的话,但心却告诉她,她应该信二哥哥的话。
    裴少禹点了点头:二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少禹牵起裴九真的手就往偏殿走: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大哥。
    父亲母亲的伤算不上严重,只需好好休养便可恢复,但裴少正却是迎面被成千上万的邪灵所伤撕咬,情况远比父亲母亲严重得多。
    裴少禹:九九,大哥的情况不大乐观,一会儿你见了他别
    裴少禹话还没说完,裴九真已经冲到偏殿,推门进去。
    丛音一见着她,立马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抱住她,抽抽噎噎地说:九真。
    裴九真一边安慰丛音,一边侧过头去看裴少正。
    只见裴少正躺在床上,一张脸毫无血色可言,而最可怕的是裴少正身上的灵力也正在快速外散。
    若非裴少禹在他身上设下结界防止灵力在短期内打量外流,只怕此刻她看见的已经是形如槁木的裴少正。
    不知丛音在此处守了裴少正多长时间,此刻她眼下乌青浓得吓人。
    裴九真安慰她道:丛音,你去歇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保证让你看见我大哥活蹦乱跳的样子。
    丛音迟疑道:你如何能救
    话音未落,裴九真已从心间取出一片护心鳞。
    那是之前裴少正送她护身的护心鳞,她一直好好藏在心上,从未动过。
    丛音眼前一亮:这是少正的护心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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