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应声,交代了下去。
    浴室中, 一面服侍,婢子一面道:夫人昏迷这三日, 大人几近一直陪在了夫人身边, 真的看出着急了。
    是么?
    她只道了这一句, 旁的什么都未说,婢子欣喜地哇啦哇啦讲了半天,她也一句未回。
    这若是放到前世,宋依依想自己可能要欢喜的整夜无眠了。
    婢子为她梳妆,宋依依看着铜镜中的人,不知不觉间思绪有些飘散,又想起了临死前的那幕。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会是他?
    即便她知道那男人大权在握的背后是白骨堆积。
    他又能是什么善类?
    他有多狠,什么雷霆手段,怎么挟天子令诸侯独揽大权,手上染了多少鲜血,又是怎样让人闻之丧胆的狠辣做派,宋依依前世就知道,何况重活一世。
    只是她想不明白他杀她的理由。
    既是忆到了这,宋依依便又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个两江冬雪梦。
    她梦到了她灵魂脱壳,看到了他为她大开杀戒。
    但此时回忆前世,她对那却根本毫无印象,她的意识终结到死去。
    所以那个两江冬雪梦,她应该是没有看到的,或许那真的只是她的一个梦.......
    宋依依很难不好奇,尤其是关于自己之死。
    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她模糊的那几年的岁月中又发生了什么?
    宋依依凝神细想。
    但很奇怪,她想不大起来,与之前所知差不多。
    扪心自问,她在沈家的日子不难,尤其是起先,非但是不难,好似也算是被丈夫疼爱。
    想不起,姑且,宋依依也便只能不再想了。
    美人梳妆之后起了身,穿了一袭浅色衣衫,发髻梳起,瞧着幽清淡雅,又艳似海棠,难掩媚色。
    按照以往,她先去给婆母请安。
    沿途路上,兰儿时不时地便看她一眼。
    宋依依好奇,转眸问了一句。
    怎么了?
    她语声依旧是软糯糯的,嗓音很柔,也很小,人也是一样,很是娇气,娇气之中又有着几分稚媚,明明哪都没变,但兰儿便就是觉得夫人好像哪变了。
    不知为何,奴婢觉得夫人今日有些不一样。
    宋依依问着,哪不一样?
    兰儿道:奴婢也说不好。
    宋依依笑笑,或是错觉。
    兰儿想想,也觉得大概是错觉,不过笑着问道:夫人今儿怎地没说害怕?
    宋依依了然。
    未出事昏迷之前的半个多月里,她每日去给傅夫人请安,都免不了要和兰儿叨念那么一两句,说她害怕。
    眼下她倒也并非一点不怕,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胆子都很小,但她似乎端的住,也应付得来,惧意理所当然便减退了。
    宋依依回道:可能有些习惯了。
    俩人不时便到了墨氏的寝居。
    墨氏刚知道。
    她也没想到宋依依第二日就下了床。
    儿媳坐了下。
    墨氏关怀几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现在知道了,原来她就是和傅瑶姗抱错了的那个,十几年前对她很是无礼的婴儿。
    墨氏倒不至于对一个襁褓婴儿记仇,但不会多喜多高兴是必然。
    眼下她倒也没说什么,自是不会提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经此一事,她也算是看了出来,儿子对她确实是特别,那日,他反常的甚至吓到了她。
    关怀过后,墨氏聊起了别的。
    你去国子监之事可再往后推一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男人可能心中没数,但咱们女子要知道,过阵子身子骨养好了,子嗣之事你要上心。你知道,世子年龄不小了,为今已经二十有五,但一个孩子都没有,开枝散叶是重中之重,今年要有好消息。你要珍惜这第一年的时光,倘若肚子迟迟没动静,家中明年势必会给世子纳妾,子嗣之事,傅家是不会等的,你可听懂了我的意思?
    她说的很直白,宋依依怎会听不懂。
    宋依依什么都未说,只是笑笑,乖乖地点头,儿媳记住了。
    墨氏也应了声,眼睛又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接着与她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也便罢了。
    但人走后,墨氏同李嬷嬷张了口。
    学的那般快?瞧着娴雅温婉了不少似的。
    李嬷嬷道:奴婢也想说呢。
    墨氏话又勾了回来,但还是挡不大住她那股子狐媚劲儿。
    李嬷嬷嗯了一声,不可否认,世子夫人就是很妩媚,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就是有着一股妖冶之感,不过这会子瞧着确是压下不少似的。
    宋依依出了墨氏住处。
    沿途一路,兰儿一直在与她说话,她却什么都没说,瞳孔其实有些失焦,思绪实则飘了。
    待返回房中,她便叫婢子研磨,持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种药草,而后朝着兰儿吩咐道:下午去买来,切记分三家药铺购买。
    ......夫人?
    兰儿极惊,便是多不聪明也看得出这是药方,她家夫人往昔连诗都背不下来,什么时候还会自己开药方了?而且刚才那一手好字........
    兰儿要问,但尚未开口,外边便听得了傅湛回来的声音。
    宋依依心微微一颤,但面上从容不迫,玉手轻轻一攥,便将那纸张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没一会儿,男人便掀帘进入,负手进来,抬眼,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
    时辰不大对,政务比较忙,原傅湛没想回来。
    但朝后,他在军机处待了半个多时辰,发觉坐不住,大臣与他说话,哇啦哇啦地,他左耳听右耳冒,听不进去,是以,也便先不听了,回了来。
    进门之后,他便看见了那美人。
    人已下了床,梳洗穿戴整齐,娇娇弱弱地站在那,同未病之前一样。
    她那小眼神儿自他进来便落到了他的身上,瞧着和以前一样,但一样又好似不一样,且一只手中不知藏了什么。
    他一上午没怎么间断地想为她挡下那掉落牌匾的沈怀琅,所以方才在军机处坐不大住。
    傅湛将脱下的披风丢给婢子。
    无碍了?
    说着人就朝宋依依过了来。
    他的眼睛特别深邃迷人。
    宋依依前世便受不大了他的这双眼睛。
    今生俩人距离近了,未恢复记忆前,宋依依一清二楚,实则她差一点便又要沦陷进去。
    他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掉下去会粉身碎骨。
    她也没想到,觉得滑稽又可笑,自己竟是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眼下再看到他,她想的也只是她死去的那个夜晚,想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为何非想她死,又到底薄情到何种地步?
    视线对了那么一会儿,宋依依开了口,早上的时候头还有一点痛,不过现在无碍了......
    傅湛定了一下神,微微眯了眯眼睛。
    美人楚楚可怜,楚楚动人,亦温婉,亦妩媚,极乖,是真的很美......
    须臾,他才恢复过来,而后眼睛便就落到了纸墨上。
    宋依依没等到他发问,直觉也告诉她,她的小动作可能逃不出他的眼睛,是以算是先发制人?
    她微微上前一步,仰着小脸儿,软声道:有点冷.......
    傅湛便果然把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没问那笔墨之事。
    更是出乎宋依依意料,他微一弯身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她到了床榻上。
    宋依依有些僵硬,一动未敢动。
    落到榻上,她便顺手扯开了里面的薄被裹上了身,手中的纸张也被她拿了出来,掖到了小袜中。
    男人侧身坐在了床边儿,转头看着她,大手抬起摸了摸她的额际,触手温凉,自是无碍的。
    宋依依道:大人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傅湛直言,有些惦念你。
    这话说完,俩人对上了视线,心中各有所想。
    宋依依在想这话的真假,至于他在想什么,她参不透便是。
    相对良久,那男人的俊脸竟是凑了过来,欲要亲她。
    宋依依没想到,脸红到了耳根,自然,她没让他亲,转过了头去,轻轻躲了开。
    傅湛显然意外,那张脸已经与她近到了咫尺,鼻尖相碰,气息相通,嗓音有些低沉含混,怎么?
    宋依依半晌方才抬头再度同他对上了视线。
    生病了......
    傅湛便就退了回来。
    她好似还是头一会儿拒绝他。
    不时,他又张了口。
    你昏迷这几日,本相细细的想了想,既是已为夫妻,当互尊互重,好好相处,感情可慢慢培养,你说呢?
    宋依依点头。
    大人说的是。
    傅湛应了声,问着:还冷么?
    宋依依摇头。
    这时,屋外传来了婢子的声音。
    大人,司大人来了.......
    婢子口中的司大人,是只受命于他的司晟。
    他来了意味着这男人有要事,也便意味着他不得不走。
    果不其然,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朝向她道别,本相先走了。
    宋依依慢慢点头。
    待那男人起身拿了衣服真走后,宋依依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而后唤来了兰儿,将之前藏起的药方拿出再度递给了她,重新叮嘱。
    分三家药铺买。
    兰儿应声去了。
    照理说,世子夫人的母家便是从医的,家中开了医馆。
    傅家这种当朝第一豪族,实则府上便几近什么药材都有,甚至比外头的还丰富。
    但世子夫人一没去母家拿药,二没在府上拿药,还吩咐她在三家购买,兰儿肯定是好奇。
    一个多时辰后回来,婢子将买来的几种药材交给宋依依,也便开了口。
    夫人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为何自己配药,又是什,什么时候学的?这,这又到底是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试探
    后一句话, 婢子声音压得很低。
    宋依依没多答,只简单一句,不便。
    兰儿适可而止, 但心中更坚信夫人有些变了。
    **********
    发觉的不仅是她,还有傅湛。
    皇宫,军机处
    男人倚坐在桌前, 修长的手指轻轻缓缓地绕着扳指,慢慢摩挲。
    屋中已无旁人。
    他面色清冷, 瞳孔微凝, 表情慵懒,若有所思。
    许久,外头传来些许动静, 有部下叩了门。
    进来。
    他沉声下了令, 但表情未变, 坐姿亦是未变。
    来人是他的暗卫之一, 名叫曦冥, 躬身道:大人, 陛下这几日很安静,只有太监与皇后相陪,未见任何可疑之人。
    傅湛拉着颇长的语调, 嗯了一声,同时也坐起了身,端了桌上茶水, 一面开盖,一面淡淡地问着, 太后那边呢?
    曦冥回道:太后也很安静, 没有异常。
    傅湛喝了口茶, 抬眉。
    你去把沈怀琅给本相查个干净。
    曦冥听得这,显然有些怔住。
    傅湛倒是没必要和他多言,不过为了让他有着手的方向,也给了提示。
    他怎么突然入了沈方成的眼?本相记忆中,沈家人才济济,轮不到他。
    曦冥明白了,领命应声,但想了想道:不是因为去年年初的平乱之事?
    傅湛知道有那么个事。
    但直觉告诉他,那人没那么简单。
    他一个庶出,据说还是沈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出,爬到此不容易。
    曦冥明白了大人的意思,领命去了。
    傅湛恍惚便又想起了三日前,胭脂楼下沈怀琅的身影与他梦中的那个。
    眼下因此,突然悔了把宋依依安排在了沈家。
    又在房中坐了许久,想了许久,傅湛方才起身回了府。
    他进了镇国公府,没立时回承安居,而是在外等着,叫来了承安居的一个小厮。
    小厮颠颠儿地跑来,躬身堆笑着听令。
    傅湛问道:世子夫人瞧着心情如何?
    小厮笑着回道:世子夫人瞧着心情不错,一下午一直笑吟吟的,还给世子煮了汤。
    煮了汤?
    小厮连连应声。
    对,夫人在小厨房为世子煮了汤。
    傅湛听罢微微仰头,抬手让他退了,而后方才回承安居。
    他到之时,宋依依正在房中发呆。
    兰儿过来提醒,夫人,世子回来了......
    宋依依打了一个小小的觳觫,转瞬恢复常态,站起身,理了衣衫,迎之出去。
    傅湛脚步不慢,俩人彼此目光碰上便就都停了步伐。
    但只有须臾,傅湛面无表情,又抬步过了来。
    美人接过他脱下的衣裳,盈盈开口,夫君........
    傅湛微定,弯身垂眸,温声道:你唤本相什么?
    宋依依眼中含着水雾一般,双眸纯净的如同孩童,糯声又重复了一遍。
    夫君........
    可以这么唤么?
    傅湛站直身子,眼中有笑,当然。
    宋依依接着道:依依煮了汤,夫君可想尝尝?
    说着引他去桌前,傅湛自然跟着去了。
    宋依依为他盛了一碗,递去,言着这汤中放了什么,下午自己如何与人学,及着一些小经验。
    她嗓音柔且细软,平日里说话大多数时便是这般,声音不大。
    傅湛盯瞧了她好一会儿,端碗喝了。
    她与原来好似无异,但又好似有异。
    同一张脸,同一个人,若说她像一只勾人的小狐狸。
    原来是火红色的,现在俨然便是雪白雪白的。
    她的眼神有原来的影子,但更接近他梦中的她。
    不变的是那副胆子。
    不难看出,她很紧张,有些哆嗦。
    傅湛几近断定,她梦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很好奇,前世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得出,她不会说。
    果不其然。
    整个一晚上,她与他皆是渴了饿了等家常。
    直到就要入寝也没提及她的梦。
    **************
    宋依依当然不会说。
    和他说什么?
    问她为何杀她?
    沐浴过后,美人立在桌前,背身对他,端杯喝水,拖延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肯上榻。
    她脸色微红,实则还没做好同他同床共枕的心理准备。
    虽然以前对她来说和他厮混很简单,但现在不同。
    她只消一想他,忆起的都是前世。
    前世,她连摸都摸不到他........
    这般不觉间,一杯水已经被宋依依喝光。
    美人落了杯子,玉手提壶,刚要续杯,突然身子一颤儿。
    她腰间感到了一股热流,是他的手臂环了过来,自后抱住了她。
    既是抱住,便不会止于此,宋依依转瞬便感到了耳边有热浪扑来,而后是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宋依依僵硬了住,且浑身从头到脚都灼热了起来,尤其是那张脸。
    她下意识便有些要闪躲,这人是傅湛啊!
    没怎么.......
    好半天儿,她方才出了声,回了话。
    无意识,但声音却是又柔又嗲。
    傅湛嗅着她的香气,含住了她的耳垂儿,继而热气向下,一寸寸亲上了她的脖颈,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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