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还没开始打呢,哥哥就想到这么老远啦?
    凌冽看小蛮子一眼,笑道:未雨绸缪,万一呢?
    《黄袍加身》的故事他不是没有给乌宇恬风讲过,若不早早谋划好这一切,定国公和季鸿他能说服,若是有人当众做成一局,他也不能每次都能想到办法脱身,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乌宇恬风偏偏头,圈住凌冽的腰,细细承诺道:那哥哥尽管筹谋,恬恬保证,打架不会让哥哥输。
    凌冽转过身去啄吻他一口,笑了:好。
    两人相拥而卧、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最终决战。
    王亮的投诚并非全无好处,这位禁军指挥使在京多年,对京中各处的构造都十分熟悉,从护城河下的水道到京城各处的街巷、暗哨,都能清晰地在地图上给众人一一标明。
    北宁王府的密探也早早将戎狄的动向给探查清楚,戎狄在几条水道中都埋了许多炸|药,还在山上藏了投石车和弓|弩|车,他们将大部分的兵力都布置在了京畿城郊,却对北方疏于防备。
    凌冽一早放了游隼,让翰墨轻装简行,带领东北大营的军队趁夜色奇袭,与他们的军队一道儿,包围整个京城,将戎狄整个夹击在京城之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京畿大地上,牛角号被吹响,埋伏在两山上的蛮国勇士们骑着战象冲杀在前,而后面是数以十万记的中原精兵,定国公、杨将军、舒明义都冲在前面,凌冽和乌宇恬风在中军,两人都策马跟着士兵们往前。
    戎狄武士们同样驱赶着他们的牛群而出,但是与此同时,翰墨的士兵们也从京城北郊杀出来,冲天的喊杀声终于惊动了在金座前惬意喝着美酒的伊稚查
    怎么北面无人防守?!
    是大王您勇士委委屈屈地解释道:您说过的,您说北面不能设置太多的障碍,万一将来还要回到漠北草原,何况云州已经被我们占啊!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伊稚查狠狠一脚踹在了胸口。
    毫无防备的小勇士被踹飞出去老远,呕出一口血,才磕在了门框上停住。
    你放屁!伊稚查眯起眼睛,忽然瞪向旁边好整以暇喝茶的人,是你?
    简先生似笑非笑,只是看着他道:他说得没错,您确确实实曾说过这样的话。
    伊稚查涨红了脸,却还咬牙不认,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大笑一声,别说那些虚的!姓简的,你从来心思深沉、智计无双,会想不到中原人这两面包夹的阵势么?你难道就不是故意的?!
    那大王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简先生耸耸肩,十分无辜,故意安排错漏,我又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伊稚查眼皮狂跳,指着简先生浑身颤抖,但也说不出一二三。
    相反,简先生自己先站起来,无论如何,您的首要目标,该是去统兵、打退敌军。
    伊稚查一顿,瞪他一眼后,终于披甲持刀,从金殿上走出来,他在同简先生错身的时候,抬起手来狠狠地拍了他肩膀两下,如鹰的眼眸中闪过的是阴鸷的光芒
    先生若无二心,待事情平定后,你我或许能分治天下。
    简先生挑挑眉,笑而不语。
    伊稚查见他不说话,呿了一声将人推开,拿起弯刀,急匆匆披上战甲离开。
    而简先生负手站在明光殿正中的红门下,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漫天红霞,听着耳畔冲天的喊杀,嘴角绽放一抹舒心的笑容后,他转身,绕过金殿上的九龙椅,缓缓走向冷宫方向。
    这次,那个被他吓尿的小士兵稳稳地站在冷宫门口,您、您来了。
    简先生扬扬下巴,开门,我要进去。
    小士兵连忙打开了冷宫上挂着的铜锁,咔嚓一声,红色的木门向两边打开,夏日的暑热似乎没有一点儿照进这座宫殿,里面阴气森森的,所有的东西上都因常年无人打扫的缘故而布满了厚厚的积灰和尘土。
    简先生让小士兵站在门口,他自己迈步径直走向了正殿。
    正殿前的一个嬷嬷正在浆洗衣服,见着有人进来,还戒备地拿起了捣衣杵,待看清进来的是个中原人后,她又狐疑地看看冷宫门口,你?
    简先生看她一眼,没理她,而是直冲门里喊,都到今日了,皇后娘娘还要在里面躲多久?
    嬷嬷一惊,想要上前护着她主子最后的尊严。
    结果,她才堪堪走了两步,大殿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就从里打开,舒氏太皇太后慢慢从殿内走出。她看上去苍老清减不少,容色气质也不好,身上的衣衫虽然干净,却也是粗布长裙,没有了一点儿属于皇室的贵气。
    她不过五十余岁,在外也不能称得上是老太婆。
    可累遭变迁,又被幽居在此数日,骤然的落差让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挽在脑后的发髻也变成了花白。她垂眸看着站在眼前的青年,这实际上是他们近来的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这个年轻人在戎狄大军前提出,要留她的性命。
    舒氏当时很感谢他,后来眼睁睁看着身边宫人都被戎狄所杀,耳畔听着宫女被肆意玩弄奸|杀的惨呼,她又觉得惶然,后来,门口的小士兵一次次给她递进来消息,每一个都更令她绝望
    大哥和小弟反叛,被北宁王和蛮国大军诛杀。
    小皇帝在江南被身边人背叛,头颅被斩下。
    舒家在蜀中利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造反谋逆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舒氏抿了抿嘴,审视着站在枯萎荷塘中的年轻人,犹豫地拧起眉,你刚才叫我皇后?
    简先生点点头,瞥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嬷嬷,继续道:是啊,皇后娘娘,从您身边这位夏嬷嬷还叫知夏时,我就唤您皇后了。
    这次,那老嬷嬷变了脸,捣衣杵呯地一声应声而落。
    知夏,是舒氏入宫时,身边带着的四个侍女,也是后来皇后寝宫的四大宫女之一。
    后来其他三人死的死、嫁人的家人,只剩下她一个留在宫中伺候,算是舒氏的贴心人,也对舒家和后宫中不少事儿知根知底。
    累经三朝变迁,宫中新晋的宫人,都唤她夏嬷嬷,就连小皇帝都这么叫,会直接叫她知夏、叫舒氏皇后的,只有元徽朝的宫里人。
    想通这些,老嬷嬷看简先生的眼神更戒备。
    而舒氏却在审视了他一番后,反而上前一步,你今年多大了?
    简先生笑盈盈道:虚岁廿七,元徽年六月生人。
    元徽年六月?
    听见这个,舒氏那永远俾睨天下、尊贵如凤凰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瞪圆了眼睛细细看简先生眉眼、身段,眼中的惊讶也渐渐变得复杂,北郡王府大火,你果然未死。
    见舒氏认出自己身份,简先生哈哈大笑,多年未见,皇后依旧聪慧过人。
    舒氏眯起眼睛,当年,北郡王府意外起火,她和陛下心中都存了疑影,只觉事情不会如此巧合。她也央了宫外的兄弟们派人去查,却都没能够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后来皇帝叹了一句稚子无辜,便将这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舒氏撇撇嘴,最终勉强认可了这个结果,但心中多少存着疑影这么些年来,即便已经登上了太皇太后的尊位,将后宫权柄牢牢握在手里,她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在大火中失踪的皇子。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舒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旁人的儿子,总能这般出挑。
    偏她当年接连生女,用了偏方催产,千辛万苦诞下的麟儿,却是个胎里不足、天生病弱的。天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力气,才斗倒后宫那群如虎狼环伺般的女人,最后拥了自己儿子登基。
    可惜,天不垂怜,儿子登基后没几年就病逝,唯一的孙子不孝不悌,在朝愚鲁不堪,最终自私弃城而逃,闹成了如今这样一番局面戎狄入侵、京城被屠,战祸绵延千里。
    舒氏心下悒悒,看着眼前的简先生却觉得有些讽刺。
    你当年只有八岁
    简先生似乎就等着她这么一问,他抬手,卷起了自己的两只广袖,露出手臂上蜿蜒斑驳的烧伤来,那些疮疤凹凸不平、红白相间,看上去十分可怖,您那宝贝孙子,不也同样只有六岁?
    他弯下眼睛,冲舒氏微微一笑,皇室子弟,素来对自己都是心狠的。
    听到这些,舒氏明白了:当年北郡王府那场大火,根本就是眼前人放的。
    他只是个小孩子,若是有心纵火,王府的人自然防不胜防,而提前设计的他,自然能找到水道、枯井,甚至只需要一口大水缸就能趁乱脱身。
    北郡王府靠近漠北草原,眼前人投身了戎狄,倒也不奇怪。
    简先生何等聪慧,从舒氏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猜测,他也不藏,直接坦言道:没错,火是我放的,但我并非八岁就奔了戎狄,戎狄尚武,一个八岁的孩子过去只会变成无用的奴隶。
    他顿了顿,讽刺地看舒氏一眼,我是被镇北军所救,在军中改名换姓,先过了三年。
    镇北军?
    简先生面上在笑,眼中却一点儿笑意也无镇北军那般英武,郭云老将军亦是刚毅无双,军中收留的孤儿孩童们聚在一起,战时帮忙做杂事,闲下来却都能在军中读书习武,人人无二,皆是子弟。
    那样的忠君良将,最终就因为朝堂纷争、外戚争斗,被流放一般丢在北境数年不得重用。后宫无见识的女子,还妄图用功高震主来约束郭云,以为老将军心中跟她们一样想着权力、想着金钱。
    后来,简先生是趁着镇北军和戎狄开战,才找到机会去到了戎狄阵中。
    他看透了蠹虫遍地的朝廷,也知道了后宫外戚的蝇营狗苟,他不像自己那个傻弟弟还妄图走郭云心怀青天、我心可鉴日月的道路,这腐朽到根儿里的皇廷,只有彻底清创、血洗干净,才能再造乾坤郎朗。
    舒氏看着他,疑惑道:既得镇北军收留,你为何还要投戎狄?
    简先生道:郭云愚忠,没有出路。
    舒氏一顿,古怪地看他,他救了你,你却帮着戎狄害死了他?
    不破不立,简先生耸耸肩,忠于愚主,倒不如全部推翻重来。
    所所以你就,你就借外虏的力量么?!舒氏的声音陡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先生。
    我只看结果,简先生看着舒氏,哂笑道:怎么皇后娘娘为嫡母,如今要来管教我了么?当年父皇赏您珍贵的血燕,您贤惠大度,将这东西转赠给了正当盛宠的苏贵妃,她不敢盛您如此好意,便又做了顺水人情,将东西送给了当时怀有身孕的容美人。
    舒氏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容美人在宫中无亲,家中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得贵妃恩赏,自然是感恩戴德,简先生讽刺地勾起嘴角,结果,就在她饮下那碗血燕后,没过一刻钟就惨痛异常,最终被打下了一个已成型的男胎来。
    事后,父皇命人彻查,发现只有您宫中的简先生顿了顿,看了旁边的夏嬷嬷一眼,您宫中的如秋姑娘去过太医院问药、取了一些能落胎的药料,父皇不忍伤您这位发妻,便小惩大诫,直说是血燕和容美人素日喝得安胎药相克,惩治了两个太医就罢。
    可容美人却以为这是父皇对宠妃苏氏的偏私,次年上,元徽六年,下毒害死了她,简先生说到这里,他一双下场的眼睛中淬上了寒毒,也是同年,父皇彻查此事,竟说是我母妃教唆,实际上,那毒药,分明就是您无意识中同她闲聊,说了我母妃宫中,栽种了毒草。
    父皇为了皇家颜面,竟说是我无辜的母妃唆使,震怒之下、杀了我紫氏满门!
    舒氏一个踉跄,幸得身边夏嬷嬷搀扶,才没有跌倒,她没想到这人八岁出宫,如今十余年过去,他竟然还能将这些宫闱之事查得如此清楚!
    甚至,还知道了是她告诉容美人丽妃宫中有毒草!
    当年你藏得确实深,简先生看着她,我也是在我那皇帝来到北境后,才渐渐想明白这一切的除了容美人之子,再到我和皇弟,父皇膝下能承继大统的,不就只剩下您那宝贝儿子么!
    舒氏抿抿嘴,想要反驳,却最终没有开口。
    她确实为了儿子,暗中下手害死了不少先帝的孩子,但
    舒氏神色复杂地看简先生一眼,犹疑道:你你当真以为你母妃是因此而死的?
    简先生挑眉,误会了她的意思,怎么,皇后娘娘恶事做尽,如今反倒不敢承认了?当年若非苏贵妃入宫,我母妃同样是艳冠后宫的宠妃,我还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子,比您那尊贵病弱的儿子强健不少。
    舒氏不说话了,低下头,脸上闪过了一抹异色。
    宫外冲天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眼看着戎狄就要不敌、大军即将破城,宫墙外的长街上,急匆匆跑过来几个戎狄武士,他们慌乱地闯进来
    先生!先生!大事不好了!北城门已经破了!汉人打进来了!南城门也支撑不住太久,大王让我们赶快请您过去呢!
    他们说的是戎狄翟语,舒氏听不懂,但也从这群人满脸的焦黑上看出来戎狄的败绩。
    简先生却不慌不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先告诉几个勇士他马上过去,然后转身,用中原官话问舒氏道:皇后,您猜猜看,我若将您交出去,由着戎狄挟持上城墙
    然后,再他们准备以养育之恩挟私要挟我那位皇弟时,告诉他真相简先生勾起嘴角,眼中闪着恶意的华光,我那位嫉恶如仇的弟弟,必然会向您报杀母之仇。
    我那皇弟,骑射俱佳,在北境战场上能拉满千钧弓,于数万人中取敌人首级,我猜,他不会愿意在众人面前受戎狄胁迫,一定会弯弓搭箭先射死您这个杀母仇人,然后号令挥师、一举歼灭恶首,夺回京师。
    舒氏面色青白,似乎已经被利箭射穿。
    她咬咬牙,想说凌冽不会,却又想起数年前,那孩子顶着满脸泪花、跪在堂下,直言自己要北上从军。
    她在心底一叹,无法反驳简先生叙说的这番下场。
    而简先生也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至于战后凌玜那草包死了,我亲爱的皇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了自己嫡母,他还嫁人当了蛮国王妃,不是继承大位的最佳人选。
    这时候,我,明帝的六皇子,忍辱蛰伏多年,您觉得,我适不适合来当这个天下之主?
    舒氏颤了颤,这才恍然明白了简先生的所有筹谋。
    从十余年前开始,他的母妃被父皇下令车裂,亲眷百余口人满门抄斩,年仅八岁的他就已经逐渐有了筹谋,他要复仇、要向舒家、皇室和天下复仇,甚至情愿同戎狄勾结,走到如今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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