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贤妃羸弱,无法主持大局,宴席的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大皇妃赵媛主持。
    清嘉再见这位赵姓王妃时,她一身绯红宫装,额上饰着一块熠熠生辉的红宝,切割成水滴形状,错落的灯火打在宝石的切面上,闪出斑驳的炫光。
    只是,清嘉老远望去,一瞬间有种血泪悬于额头的不祥之兆,当即皱了皱眉。
    宋星然在她旁侧坐着,自也察觉,低声问:“怎么了?”
    清嘉摇了摇头,隐隐约约的不安,却很难言说。
    第76章
    就在此时,有宦官高唱,是皇帝与贤妃携手于上首落座。
    横亘半年,清嘉再见这位宠冠后宫的贤妃娘娘,她清减了许多,夏裳又单薄,她行走间便有种弱柳扶风之态,黛眉似蹙非蹙,眼底总有淡淡的哀愁,皇帝打量她的模样仿佛是件易碎的瓷,珍爱呵护之态满溢。
    清嘉明晃晃帝瞧见大皇妃浅浅翻了个白眼,似乎很是不屑自家公爹于小老婆的缱绻姿态,清嘉与宋星然对视一眼,碰了一杯,但二人只是浅抿了一口,十分克制。
    反观席上诸位,除了莫雪笙,都是一副尽兴模样,大约是这十来天的轻松日子,真是叫他们松弛了神经。
    酒过三巡,于松风秀水中忽然炸了一道火光,然后便有奔马嘶鸣,战士咆哮的声响源源不绝地传了出来。
    皇帝手中酒盏滚落在地,他双手颤着,又惊又怒:“怎么回事。”
    有殿前亲卫飞扑跪于地,回禀道:“行宫中倏然涌入许多兵卫,大约有三千来骑兵、三千来步兵,更是携了火/枪/炮弹,势如破竹,径直往青雀舫中来。”
    他顿了顿:“叛军为首的,是三皇子。”
    “逆子!”
    皇帝眉头狠狠一压,迸出暴怒的红来,劈手将席上果盆砸在地上,发出乒呤乓啷的响动,却被轰天的打斗声掩盖。
    在场之人皆面面相觑。
    只听见皇帝咬牙切齿:“他真的敢!他怎么敢?”
    宋星然早与清嘉通过气儿,知今夜会有异变,但仍被着金戈铁马之声震得有些慌张,一手捏紧了宋星然的腕骨,一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软剑。
    他却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怕。”
    清嘉随着他的目光一道投向金座之上的宣明帝,发现他是恼怒远大于惊慌的,他扬声一吼,虽老,气势未泯:“京畿大营将士何在!”
    此声令下,身着黑衣黑甲的战士于墨黑的夜色中涌了出来,他们隐藏在蒙山的山野林间,水涧深潭。
    是,老皇帝早就查明了三皇子要造反的事情,也早做准备,将随行之人皆召集到一处,故意做了个声色靡靡的宴席,好引狼入局。
    兵士们朝叛贼入侵的方向涌去,皇帝眸光始终死死向外盯着,表情高深。
    周遭皆静,唯恐触了皇帝霉头,只有大皇妃,倏然起身请命:“父皇,此处人多杂乱,不若臣媳招呼诸位娘子退去偏殿中等候。”
    既是皇帝早有准备,女眷们也无需担惊受怕,将青雀舫腾出位置来,方便老皇帝与诸位臣工议事,此举应当是十分合宜的。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挥手准许。
    但赵贤妃却一把扯住皇帝衣袖,星眸含泪,不胜娇弱的模样:“陛下,臣妾不走,要与陛下在一处。”
    仿佛到了生死离别的境地。
    清嘉分明瞧见,大皇妃揪着衣裳,斜着眼打量贤妃,显然不大耐烦。
    皇帝反握着贤妃的手,低声,已是那种妥协的口气:“爱妃……里头清净些,也很安全,朕将那逆子收拾了,便去陪你。”
    贤妃眸中的泪珠子坠了下来,她抬起眼眸,泪眼朦胧的:“不……陛下在哪儿,臣妾就在那儿。”
    清嘉扯了扯自家夫君衣角,学贤妃的口气,低声问:“那我是不是也要与夫君呆在一处?”
    宋星然哑声失笑,又顾及着尚在御前,勉力克制着表情,在无人窥察之处揉了揉她手腕内侧的肌肤:“别闹,不是都同你说好了么?”
    三皇子起兵叛乱,李炎与宋星然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更也趁职务之便,与三皇子提供了不少便利,所以他才能顺利召集冯氏旧部入京起事。
    也是宋星然与李炎与皇帝透了风,皇帝才能早早设局,来个瓮中捉鳖。
    但总归刀剑无眼,宋星然自诩聪明,也担心会有变数横生,早安排人手随身跟着清嘉,无论何时不能将她置入险境,确保万无一失。
    叛军的目标一定是皇帝,所以与皇帝呆在一处,才是最最危险,清嘉与女眷一道避开,倒很符合宋星然心中规划。
    “你乖乖在偏殿待着,我自有安排人手护着你。”
    夫妻二人咬着耳朵,他用气声说话,温热的吐息便系数灌入清嘉耳廓,熏得她半边面颊都烫了,她佯装不耐地揉了揉耳朵,白他一眼:“知道了,你都翻来覆去嘀咕十天了,你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宋星然沉沉地凝她一眼,叹声而笑。
    没办法呀,放心不下。
    他也知道,她非但不傻,还有八百个心眼子,是剔透聪慧之人,但兵行险境,他又脱不开身,哪怕做了重重部署,也怕有错漏。
    心里更幼稚地埋怨起了三皇子,发兵就发兵吧,为何偏选在这个时候?
    这念头浮现时,连宋星然都觉得自己好笑,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与清嘉十指紧扣,耐心地看起了金座上皇帝与妃子依依惜别的戏码。
    皇帝竟真有几分铁汉柔情,一副拿贤妃没办法的模样:“罢了,随爱妃去吧。”
    贤妃在皇帝身侧坐定,胸膛笔挺,脖颈似玉,虽眼角泛着泪花,眼神却是很坚定地望向正前方,清嘉顺着她目之所及扫视而过,也只是六部臣工所在之位。
    她不是在看谁罢?
    大约只是自己多想了。
    此时,皇帝正色道:“大皇妃,你做主,将诸位夫人安顿好。”
    “儿媳遵旨。”
    在座的命妇皆起身而立,清嘉也不例外,她倒还算坦然,与宋星然忧心忡忡的眼神对视,还有心情挑眉,嘴角微弯地安抚他。
    宋星然压着眉,神色温柔地摆了摆头。
    就在清嘉准备离去时,身后传来莫雪笙不卑不亢的声音:“陛下,臣愿留在此地,誓死拱卫陛下与娘娘安危。”
    皇帝无有不应。
    莫雪笙原来便是勇冠三军的将军,武力一道,与寻常弱质女子有天壤之别。
    在场皆是文臣,有莫雪笙在场,皇帝也心安许多,拂须赞:“大善。”
    清嘉回身,与莫雪笙对了一眼,终于跟在大皇妃身后,离开了青雀舫。
    大皇妃却一派与清嘉感情甚笃的模样,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浅笑着安慰道:“宋夫人,不必惊慌,父皇早有部署,很快便能打退三弟的叛军。”
    清嘉只在心中冷笑。
    宋星然曾说,三皇子反叛,皇帝有部署这件事,乃是机密中的机密,更是连赵严都密令瞒紧的,大约大皇子都不知晓,大皇妃是如何得知的?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清嘉浅浅笑着,恭维道:“您安排稳妥,臣妇不胜感念。”
    大皇妃更得意了,将扯着清嘉遥遥走在诸位夫人之前,低声道:“我瞧着你甚好,处处都比你那妹妹要强。”
    妹妹?
    清嘉也是愣了一晌,才明白她是在嚼祝清萍的舌根。
    “那可是个矫情货色。”
    “说什么身体不适,死活不愿与我祖父同行。也是个不争气的,做了首辅夫人,也不晓得惜福,日日吵着要死要活,这不,引得祖父厌烦了,却——”
    大王妃的话狠狠顿住,隐晦又不耻地笑了笑:“罢了,不说那些下贱人。”
    清嘉听得心里难受。
    祝清萍的事情,宋星然耳目探得的消息,皆系数奉上了,其实她很清楚:被祝满关了小半年,祝清萍看似老实了,其实是患了癫症,其后张兰休寻了名医,勉强算好了,但很快又出嫁了,赵严本来看中的便不是她,便变本加厉地折磨人,吓得祝清萍躲回娘家去了。
    但祝满素来不做人的,很快又将她送了回去,大概是张兰修与她说了什么,竟很是讨好了赵严一段时日,颇得爱宠,但也被折磨得伤痕斑斑。
    也就是清嘉回京后,在太后宫里见到祝清萍的模样,神情恍惚,但大致还好。
    后来……
    赵严很快也厌了,竟转手将小妻子送给赵世鸿亵玩。
    真是的……赵严个老不修,方才在席面上,清嘉也多次收到他审视的目光,明晃晃的侵犯打量之态,宋星然挡在她身前,压着怒气冲他举杯,赵严还乐呵呵地受下了。
    真是一家子变态。
    这些事情,还是赵世鸿喝花酒时,得意洋洋地告知那些花魁妓子的。
    大约此事,大皇妃是清楚的,所以言语中对祝清萍才多有不屑。
    祝清萍受赵氏父子磋磨,镇日疯疯癫癫,日子十分凄惨。
    这也是为何,清嘉早产那日,张兰修在外见了孟其珊,会如此激动,以至于不在意在外丢丑,也要当众厮打,将孟其珊甩入水塘的缘故。
    前一日,正是祝清萍被赵世鸿欺负的时候,她大半夜逃回祝家,又被祝满打包送走。
    张兰休简直愁断了肠,不仅恨毒了祝满,也恨孟氏。
    说起来都是一盘乱账,清嘉此时已很难说明孰是孰非,只扯了扯嘴角皮肉,潦作回应。
    边走边说,一众命妇已到了偏殿,清嘉选了个靠窗的边角位置坐下,目光在外头逡巡的守卫打量。
    不知这些人,有几个是宋星然安排的人手呢?
    她们坐定片刻,竟然还有宫女端着菜肴奉上,上首的大王妃气定神闲,笑道:“诸位不必惊慌,吃些酒菜,不过顷刻,叛乱也该歇了。”
    诸位夫人举杯之时,却听见外头有兵士凄厉地叫喝:“不好!”
    “叛军有增援!”
    有胆小的夫人手腕一抖,“嘭”声将杯盏打碎,却见大皇妃眼神渺远地盯着外头的烽火,仰头灌下一杯,笑得愉快又猖狂。
    “好极了。”
    第77章
    暴怒过后,皇帝拂了拂胡须,竟已是镇定模样,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未有多久,便传叛军增援的消息,登时脸上的表情都崩裂,身躯狠狠一颤,跌回金座上:“什么?”
    三皇子的兵拢共不过两万,都是冯家的旧部,除此之外,他哪里还有兵?
    赵贤妃拥住皇帝臂弯,眸中有破碎的恐惧,柔弱的:“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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