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阔等太医都已离开国公府,都说,清嘉身体大约是无碍的,好好将养,定能苏醒的。
    清嘉自出了月子后,宋星然仍旧与她歇息在一处,夜里抱着她安睡,晨起上朝时便亲一亲她的小嘴,告诉她:“夫人,我上朝去了。”
    也会替她擦洗身子,梳头编发。
    只是性格便不如从前温和了,一点小事也能大动肝火的,每次下人送去的澡豆与香胰味道不对,他都能发好大一通脾气,说是她闻到不喜欢的味道,愈发不愿意醒来了。
    下人都说,国公爷有些疯魔了。
    但听雪与观潮这等清嘉身边的老人,每每只觉得心中苦涩。
    这夜,宋星然在书房处理公务,门房传来消息,说有故人求见。
    他略一沉吟,将人拒了。
    可门房的小厮清楚瞧见,来人身形袅娜,乌发如练,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当下谣言便不胫而走,说夫人昏迷许久,大约国公爷素不住,又在外面置了一头家,新夫人更是寻了上门。
    次日晚膳,宋星然便不曾在家中用,而是去了久不曾现的云琅阁。
    云琅阁是仍旧的声色靡靡,只是来往的有多是京种权贵,见宋星然现身,面上皆露出别有兴味的表情。
    这才对嘛,宋小阁老,从来也是个风流快意的主儿。
    宋星然一来,径直去了楼上包厢,那是他用惯的地方。
    房中早有人在等候。
    飘扬的纱帐后,有个曼妙的人影,手中扶着柄琵琶,轻拢慢捻地,拨出轻灵的乐声,宋星然听出,大约是飞花点翠。
    在江南时,清嘉心情好了,也愿意捧着琵琶弹几曲小调的。
    宋星然默默站了一阵,纱帐内的演奏之人却倏然乱了,曲调也散得不成样子,“铮”地一声,她捏着裙子站了起来:“大人——”
    宋星然在圈椅坐下,手中捧着盏茶,并不作声。
    那人才着急放下琵琶,掀开纱帐,迈着小碎步行至宋星然身前,鬓发上簪的步摇都乱了,有个鎏金的小蝶上下扑动着,一如女子纷乱的心绪。
    此女名唤唐昭昭,早年是云琅阁的花魁娘子,也曾名噪一时。
    昔年云琅阁也才开业不久,并不是很成气候,宋星然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唐昭昭捧红,至今京城中还流传着她的艳名。
    但她是个有想法的,有名气后,便表示不愿在风尘中浮沉,说志在天下,要四处游历。
    宋星然不喜欢强人所难,走了一个,再捧一个就是了,便也大方放她离开,还给了丰厚的银子。
    是在范州,又重遇了唐昭昭。
    他原来将守灵人安置在一处农庄,到了范州后,才发现那处的官僚早已被赵严收买,守灵人也被掘了出来,困在范州知州府上私牢。
    他乔装密探时,才发现,唐昭昭摇身一变,成了知州府上的琴娘。
    后来他将守灵人救出,唐昭昭却说要随他回京,还愿意重回云琅阁。
    唐昭昭算帮了他些小忙,宋星然也愿意给她这个脸面,便带着她一同回了京。
    她是个好手段的,区区三个月,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花魁娘子,有有了她唐昭昭的名字。
    但没想回京月有余,宋星然却再没出现过了。
    唐昭昭心中着急,所以才星夜出现在公府,说有要事求见。
    第66章
    宋星然才从官署脱身,眉目间还带着金殿高堂上的冷峻气魄,愈发显得矜贵疏冷。
    唐昭昭见了,既爱又怕,眼神娇媚,柔声道:“大人,您瘦了许多。”
    宋星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随意地扫了一眼唐昭昭。
    她生得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两弯细眉下,是一双剪水秋瞳,夜明珠下,更是顾盼生辉。
    宋星然却很冷静,下颌一挑,示意她坐下,淡声问:“寻我何事,说罢。”
    唐昭昭一拳打在棉花上,眸光浮乱:“没,就是许久不见大人,又听闻夫人身子不好,想问问,有没有昭昭能帮上的......”
    唐昭昭原来心气很高。
    离开京城,是存了与宋星然赌气的心情。
    二人初相识时,他还不是如今这般端凝持重的模样,风流俊俏的少年郎,她也是青春少艾呀,这样一个贵公子,将她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歌女,捧在手心,捧成了一曲千金的花魁娘子。
    整个京城都在流传,那信国公,爱极了云琅阁的唐昭昭。
    虽然宋星然不曾吐露过爱意,但唐昭昭笃信不疑的,为了逼他开口,更是自请离去。
    可像个笑话似的,宋星然好不挽留,甚至大方极了,赠了她一大笔遣散费,那说辞她如今都记得:宾主尽欢。
    她心里存着气,心想我名满天下的唐昭昭,离开你宋星然,也能过得很好,也能游历天下,风流快活。
    但唐昭昭终究太天真,外头的世界可不好走,风霜刀剑,比不得云琅阁的高枕软衾,很快,她银子也使得七七八八,却也没有闯出个名堂来,辗转来到范州,成了知州府上小小一名歌女。
    但是天意,她又遇见了宋星然。
    连上天也给她机会,叫她千万要抓紧这段姻缘,从前的意气都要不得了,在他面前,婉顺柔媚:“大人——昭昭很想你。”
    宋星然压了压眉。
    他来,是因为唐昭昭在那知州府上似乎颇得爱重,也许会知晓些有价值的事情。
    但却不是来听她叙旧的。
    何况她还要提起清嘉——她不配。
    宋星然略有烦躁,面上却不显,默默饮了口茶。
    空气中俱是尴尬,唐昭昭垂眸,掩过眸中恼怒的情绪。
    离京后,她对宋星然始终有关注,知道云琅阁的花魁换了四五个,他身边的红粉知己更是不胜凡几,这些年他也迟迟未成家。
    唐昭昭始终认为,宋星然心中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但在范州时,她却听那知州说,宋星然成亲了,还是陛下亲赐的婚姻。
    知州也说,这位新婚妻子,出身不好,只是小官之家,又是小娘养的,自小在江南长大,实在很不入流。
    唐昭昭自视甚高,觉得清嘉也很不如自己,原来并不把清嘉放在眼里,但如今的宋星然,却是一副洁身自好,情深似海的模样。
    她心慌又不安,更心有不甘。
    所以唐昭昭很是花心思打听了一番,知道清嘉数月前早产,昏迷至今,如今和活死人也没有区别。
    如此更卯足心思要趁着清嘉昏迷的时日,重新将宋星然拢在手中了。
    唐昭昭赔着笑,用自认温柔可人的口吻:“大人忙了一日,该饿了吧?昭昭备了饭菜,都是大人从前喜欢的,大人用些罢?”
    宋星然放下茶杯:“不必。”
    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疏落道:“若无事便算了。”
    “大人——”唐昭昭着急站了起来,宽大的衣袖将杯盏都扫落,发出凌乱的声响,宋星然头也不回的。
    她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搂住男子的后腰,将面颊贴在他背上,泫然欲哭:“大人,您当真这样狠心,看也不看一眼昭昭么?”
    唐昭昭身上的香粉气往他鼻端涌,他本来就疲倦,闻得异样的气息,更是头疼欲裂,更深深感受到清嘉的珍贵。
    她身上无论什么味道,他都喜欢,若是困倦了一日,嗅到后都觉得心神松弛。
    如此一想,对唐昭昭更是厌烦起来,他摆了摆臂,声线中已有薄薄的恼怒:“松手。”
    唐昭昭却缠得更紧:“我们从前的情分——”
    话不曾说完,便被宋星然反手推开,狼狈地仰倒在地上。
    宋星然居高临下,寒霜覆盖俊容,眉目间有显然的不耐:“什么从前的情分?”
    “我同你,从来清白,不过雇主关系,也不曾谈过半分情,你昔年离开云琅阁,银钱也没少收,如今我再收容你,却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如今有妻有室,再遭不得什么骂名,唐娘子,可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脏水?唐昭昭眼中全是震惊与屈辱,倒在地上都忘了起来,只用手愤怒地锤着地板:宋星然竟将她一腔柔情,形容成脏水,如此避之不及么?
    他甩下了话,便迈大步离去,冷漠至极,眼风都不曾动一下,只剩下卧倒在地的唐昭昭,心有不甘地瞧着他的背影。
    回了家,宋星然照例都要先回房,瞧一瞧清嘉的情况如何。
    每每皆是提心吊胆的,他心中既盼望着,他一回过头,是个活灵活现,活蹦乱跳的清嘉,又很担心疾医告诉他:夫人情况不好,无力回天。
    只恐怕他要疯。
    今夜,清嘉仍旧安然恬睡。
    他回来稍晚,下人已替她收拾过了,换了一身杏红的寝衣,身上沁着玫瑰汁子的清香,腮边也被热气蒸出了几许粉意,虽阖目安睡,却仍有一股娇媚之态。
    宋星然俯下身,在她眼角的泪痣落下轻柔一吻,牵着她的手,低声倾诉:“嘉嘉,你快醒了对不对?”
    又说:“我今日去了云琅阁。”
    他垂眸盯着清嘉,希望在她脸上能察觉轻微的变化。
    但什么也没有。
    他苦笑一声,碰了碰她苏苏的睫羽。
    若放在平时,大约她是会吃醋的,或许绷着小脸,将下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子瞧他,十足的娇蛮。
    他解释:“不过你放心,我很乖,只喝了杯茶,便回来了,什么也没做……”
    絮絮叨叨念了些琐事,又被打断了,是听雪带着宋曦来了,身边还跟着个不大熟悉的丫鬟,好似是老太太房中的,手中捧着托盘,还有两盅汤水并些点心:“公爷,这是老太太着人炖的雪耳莲子羹,清润降火。”
    宋星然唔了声,也不曾动,只将宋曦接过,抱在怀中逗弄。
    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已活泛很多,他虽然早产,但小身板却很结实,只是个头比足月的要小些,宋星然每每瞧见他,都想起清嘉早产时的艰难姿态,更愈发心疼。
    但宋曦是个爱笑的小宝贝,似乎知道他愁绪似的,窝在他怀中,小脚一伸一蹬,咧着小嘴笑得极开心。
    “小公子才睡醒,又喝了奶,如今心情正好的时候。”
    宋星然听了,心情也稍见开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我们曦儿是贪吃鬼。”
    宋曦嘴里啊呜啊呜的,挥着小拳头,似乎在辩驳,宋星然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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