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原本的安排,宋延和宋晋夫将在她“投河”之后奔走呼号,徒劳无功地打捞个三五天,最后为姜宛卿立一个衣冠冢,父子俩含泪回京。
    世上从此再没有太子妃,姜宛卿从此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岭南的荔枝,南疆的酒,江南的月……只要她想,都可以拥有。
    但今天晚上这一出又一出的,完全没给父子两人呼号的机会。
    宋延把姜宛卿送回房中,姜宛卿呆呆地坐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看样子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离开的时候,宋延拍了拍姜宛卿的肩,长叹了一口气:“卿卿啊,要不,还是跟着殿下吧,别折腾了。”
    ……反正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太子的手心。
    姜宛卿心里想的不止这个。
    她以往再怎么折腾,都是她自己的事,现在眼看把那场大战都折腾进来了。
    杨遵义已死,消息很快就会送到京城,风昭然没有时间去丰城悄无声息地起兵,当夜便宣读了杨遵义诸般罪状,还在姚城县衙粮仓下起出了五万两白银,正是“杨氏一系多年来贪墨”所得。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南疆军全体出动,姚城官场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全被从床上拉起来,关进了大牢,家产一律充公。
    快马星夜向丰城疾驰,前去调兵。
    风昭然决定以姚城为大本营,三日之内集结兵马,剑指京城。
    无论上一世还是现在,姜宛卿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和这场战争有关系,她上一世心心念念只求风昭然平安顺遂,这一世把这个愿望换给了自己——远离皇宫保平安。
    她从头到尾想要的都只是个人的自由,完全没有想过要祸乱苍生——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张述看她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褒姒再世。
    姜宛卿整个人一哆嗦,她可从未有过被人骂上千年万载的大志。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跟芙渠窝在一处做针线。
    杨遵义死了,芙渠痛哭了一场,不是伤心,而是高兴的。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痕,再也没有人随时都会把她打得半死。
    蒋氏去桐城的真相姜宛卿也告诉了芙渠。
    芙渠听完呆了片刻,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是把生命中所有的灰烬都吐出了生命之外。
    姜宛卿在姚城拿姜家的名头被人众星捧月这么久,再加上姚城官员个个都贪得满坑满谷,官眷们出手巴结时分外大方,让姜宛卿在一年不到的功夫就攒起了一批厚实的家底。
    她取出一部分给芙渠,“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没了,你以后好好过活,只要不是大手大脚,这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到下辈子了。”
    芙渠却没接,“扑通”一声跪下:“芙渠想跟着娘娘。”
    那天姜宛卿“投河”,芙渠自责最深,她认为姜宛卿当真是要殉情而死,而自己却被姜宛卿骗去无量观取东西。
    姜宛卿心说你跟我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但芙渠脸上满是泪痕:“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太……我想换个地方,只要不是这里,哪里都好。”
    姜宛卿想了想:“罢了,你就先跟着我吧。”
    天大地在,总能找到安置芙渠的地方。
    芙渠欢喜得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绞尽脑汁,又是做衣裳又是炖汤,让姜宛卿送去给风昭然。
    姜宛卿直接把衣裳放到一边,然后揭开汤盅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芙渠细数自己在汤里放了多少滋补药材,“殿下这几天几乎是日夜不眠不休,这汤正好……”
    话没说完,就见姜宛卿自己端起汤盅,把汤喝了。
    芙渠:“……”
    “殿下在忙,别去打扰。”姜宛卿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不添乱就是有功了。”
    风昭然现在有多忙,她完全可以想象。
    他的忙碌里应该有她不少的功劳……
    直到大军集结完毕,未未告诉姜宛卿第二日清晨便要出发,姜宛卿才让芙渠再炖了两蛊补汤,端着往风昭然房中去。
    先在门外给了守在阶前的未未一盅。
    未未那碗是甜汤,喝完眉开眼笑,“姐姐东西收拾好了吗?别忘了多带点糖。”
    姜宛卿答应了,走到房门前,正要叩门,就听张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姚城自古便有通渠之便,向来富庶,而今又宰了数十头肥羊,所获颇丰,再加上治水功成,河运畅通,姚城进可攻退可守,乃是最最稳固之地,殿下若是为娘娘计,将娘娘留在姚城是最稳当的。”
    姜宛卿心头一跳,大为赞成,立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就听风昭然叹了一声:“不成。孤不在她的身边,孤怕她又做傻事。”
    姜宛卿:“……”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殿下你安心去吧!
    “可娘娘是女子,随军而行,殊为不便。”
    “无妨,她跟在孤身边就好。有孤在,她向来最是安份,绝不会惹事。”
    里面的张述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忍无可忍,道:“娘娘确实是不惹事,一旦惹起来,天都要塌下一角。”
    “张卿,丰城虽有铁矿,但不事农桑,不兴买卖,所能供应者唯有军械而已。我们当初选在丰城,只是因为陈卿是自己人罢了。”
    风昭然道,“而且从丰城北,一路途经三州数十府,每一府都是阻碍。但从姚城走河运,只消十日便能直抵京城。我们都知道若是起事,姚城比丰城好上十倍,但在姚城动手,风险太大,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这次全因太子妃之故,我们才铤而走险,一举拿下了姚城。张卿,你与孤皆欠太子妃一声谢。”
    姜宛卿:“……”
    她原以为是自己坏了事,没想到倒立了功?
    屋内的张述只想说殿下你这一颗心已经偏到了黄河外,就那天晚上,随便哪一步出半个岔子,您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哪里还谈什么大业?
    不过太子都护短到如此不要脸的程度了,张述也知道多说无疑,再次确认了几件出兵事宜,便告辞出来。
    姜宛卿后退几步,做出刚来的样子,“张大人。”
    “娘娘。”张述非常敷衍地拱手行礼,脚不沾地地走了。
    姜宛卿过来并不单纯是为了送汤,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只是碎嘴子张述都没有劝住风昭然,她的底气又少了几分,进门之后放下汤,不知该怎么开口。
    风昭然尝了一口,问她:“是不是吓着了?”
    姜宛卿不知他何出此言,摇头,“没有,我好得很。”
    风昭然搁下手里的汤,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膝上坐下,把她环在怀里,低沉的声音没有掩饰疲倦,“连汤都没有自己炖,还嘴硬。孤不喜欢喝这种汤,药味里搀着肉味,若是你炖的还罢了,旁人炖的孤不喝。”
    姜宛卿心说你还挑上了。
    但他看上去真的是累了,眼下一片青黑,靠在她身上合上眼,竟是想靠着她打个盹。
    姜宛卿很少看到这样的风昭然。
    她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心底里有很柔软的情绪,轻声道:“殿下,你不用带着我,放心吧,我再也不会投河了。”
    风昭然闭上眼睛:“卿卿,那天晚上孤带着酒去看你,你也是跟孤说,你会好好的。”
    “……”姜宛卿,“那不一样,我只是一时情急……”
    “不投河,上吊呢?服毒呢?”风昭然睁开眼看着她,他的眸子非常黑也非常深,“若是将来情急,你会选什么法子?”
    姜宛卿用力摇头:“什么也不选,我真的会好好的!”
    “卿卿,孤不会再信你了。”风昭然道,“你可以不跟着孤,但孤不能不看着你。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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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回信
    次日清晨, 风昭然留下张述坐镇姚城,供应军需,然后率领南疆军与丰城的人马汇合, 挥师北上。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切就如空虚所占——万事大吉。
    队伍快要出城门的时候, 后面一匹快马追上来。
    是沈慕儿。
    河堤虽已修好, 但尚须雨季洪峰的一场考验,沈怀恩与沈慕儿留在姚城守护那座才建好的河堤,也帮着张述打理河运事宜。
    沈慕儿给姜宛卿准备了礼物,乃是她亲手写的山川水文志。
    姜宛卿不懂水文, 但对于天下山川悠然神往,拿到书如获至宝。
    等到此战结束, 终有一天,她会按书索骥,把上面的名山大川皆走个遍。
    空虚从沈慕儿过来,便打马往这边蹭——沈慕儿连话都难得跟他说几句,礼物是不可能的, 不过要是能跟沈慕儿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于是空虚憋了半天, 道:“沈姑娘这是来送娘娘呢?”
    沈慕儿:“不然呢?”
    空虚底下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老实说, 姜宛卿挺同情空虚。
    空虚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舌灿莲花, 唯有到了沈慕儿面前, 舌尖上的莲花就打结。
    空虚曾经跟姜宛卿诉苦:“贫道能怎么办呢?贫道一张嘴,沈姑娘就以为贫道是冲她们家那本书。”
    姜宛卿当时笑眯眯地看着他:“哦?道长不是冲书么?”
    “当然不是!”空虚脱口而出,想了想, 更正, “……不全是。”
    此时空虚吭哧吭哧憋出一句, 沈慕儿没搭腕,掉转马头之时,从怀里掏出另一本书,扔到空虚怀里:“碍于祖宗规矩,道长想要的那本书我不能出借,但是可以抄录,这份是手抄本。”
    空虚捧着书,整个人完全呆住。
    直到沈慕儿在马上走远了,他一口气才从胸膛里悠悠荡荡地喘出来,对着沈慕儿远去的背影高声道:“我会好好看的!”
    沈慕儿没有回头,只扬了一下鞭子,算是回应。
    空虚对这本书心心念念,一是因为求知若渴,二是为了解风昭然那奇怪心痛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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