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远的语气听起来太难过了,甚至让戚时雨感到一些内疚,他只好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说:没有,都挺好的。
    那你是在躲着我吗?
    没有。戚时雨矢口否认,又觉得有点亏心,这个礼拜店里有点忙。
    餐厅门口的门帘掀起来,钟远看了看里面,没有一桌客人,上个礼拜来面试的那个小男孩儿正趴在门口的桌子上睡觉。
    戚时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尴尬,今天是为了给小崽子烤鳗鱼。
    钟远搬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从他手里接过来一部分鳗鱼串儿,和他一起烤,不再说话。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应该是已经飘散了一天,淡得几乎不可闻。可是戚时雨却敏锐的捕捉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香水味,还有些烟草味,和面前的鳗鱼香气混杂着,像是世间最美的人间烟火气。
    两人都没说话。在这一方小院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就足够美好。
    哟,这不是钟老师吗?您怎么来了?
    钟远抬头,是李阿姨,她手里拎着一把茴香和一块儿五花肉,还有半斤饺子皮。
    他还没说话,戚时雨一只手按在他的大腿上,对李阿姨说:您先去忙吧!
    语气中透露着一些回避的意味。李阿姨的目光落在他放于钟远大腿上的手上,片刻后又收回目光,道:你们年轻人爱吃的这些东西我吃不惯,晚上我包点饺子,钟老师,您要不要也尝两个?
    戚时雨点了点头,替身边人答道:好。
    李阿姨又看了看他们,拎着东西回屋了。
    钟远觉得自己大腿上的这只手很热,在他刚准备握住时却收了回去。戚时雨拿过他手里的鳗鱼,放在一边的盘子里,低着头说:对不起。
    钟远挑了挑眉毛:为什么道歉?因为摸了我大腿?
    戚时雨:我没摸,我就是放了一下手。
    钟远:嗯,大腿没摸,别的地方也没少摸。
    戚时雨感觉自己这辈子还没碰上过像这样能噎住自己的人,试图改变战术进行道德攻击:不是,您也是个人民教师,说话能不能不这么粗俗?
    我怎么粗俗了,我说什么了?我觉得还是动手的人比较粗俗。
    道德攻击失效,戚时雨立刻转变战术:呵呵,我粗俗?你说对了一半吧,我不俗。
    钟远见招拆招:哦,那天咱俩都挺清醒的,你觉得咱俩谁更胜一筹?
    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的贺东在他俩身后清了清喉咙,打断了他俩愈发无法描述的对话,打扰一下两位,你们鳗鱼烤完了吗?
    第17章
    戚时雨把装好了鳗鱼的盘子往贺东手上一塞:挺壮实一老爷们儿,怎么还学上听墙角了?
    贺东:请问哪里有墙?
    不过贺东向来好脾气,转身又往厨房去:我去刷酱,你们聊。
    贺东打断了两人斗嘴的节奏,眼下他一走,戚时雨又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从裤兜里拿出烟来。钟远没说话,只上前一步,拿走了他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拿出一支来放在戚时雨唇边。
    戚时雨启唇接过,钟远用打火机替他点燃香烟,又往自己嘴里放了一支,伸头过去凑到对方唇边借火。
    两根香烟相触,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这两根香烟的长度。一根被另一根点燃,淡淡的烟雾萦绕在两人鼻尖。钟远垂眸,看到自己的香烟被戚时雨那支点燃,目光稍微一动就能看到他微微上翘的唇,唇间的香烟让他的唇珠更加明显。再往上是他挺翘的鼻梁,还有此刻同样低垂的双眸。
    香烟点燃的那一刻,戚时雨想要后退,却被钟远放在他腰间的手挡住了去路。香烟在嘴见,让钟远的声音更加低沉,也没有平时那么清晰:我们试试吧,好吗?
    试什么?戚时雨把一口烟轻轻喷在他脸上,试试你在下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钟远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戚时雨挣开他的手,满脸不以为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远并不理会他的不配合: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戚时雨俯身用一块石板盖住烧烤炉,钟老师,你家里人对你喜欢男人这事儿怎么看?
    我跟我母亲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钟远道,如果你是介意这个,那你可以放心,她不会理会我的事。
    戚时雨心里觉得好笑极了。这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可是我母亲介意我和同性交往。戚时雨吸了口烟,钟老师,我们可以玩儿一玩儿,但是你如果想要那种得到家庭祝福的稳定感情,我做不到。
    钟远的香烟夹在手指间,沉声问:哪一项做不到?
    戚时雨扬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做不到得到祝福,还是做不到稳定?
    戚时雨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能抠字眼儿,正准备开口却被他打断:我觉得我妈不会祝福我,能得到你家里的祝福最好,得不到也不是那么重要。
    戚时雨,如果你觉得你做不到稳定,那我们就试一试。钟远的右手垂在身侧,握成一个拳头,如果不行,我也不怪你。
    钟老师,你条件这么好,外头那么多无1无靠的零号,你干嘛就认定了我?戚时雨看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咱们俩内部消化,这叫资源浪费。
    你觉得我条件好?钟远挑眉,你喜欢我?
    怎么说呢?脸确实是长在审美点上。
    性格也是顶天儿的好。
    除了和自己睡这件事看起来有点随便,平时看起来道德标准也很高。
    戚时雨总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去找个更好的,至少不应该有个每天都准备好给对象找女朋友的丈母娘。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是丈母娘?
    戚时雨晃了晃脑袋,止住胡思乱想。
    钟远见他不说话,干脆一把拉住他的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
    老板!还有位置吗?
    他的了字还没出口,就被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两个女孩子手挽手来吃火锅,问话的时候也没留神,此刻正与手拉手的戚老板和钟老师无言相对。
    其中一个姑娘突然涨红了脸,使劲儿拽着另一个姑娘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那个!那个穿白T的就是老板!是不是很帅!没想到男朋友也这么帅!我一直以为他跟店里另一个老板是一对啊啊啊!
    她的声音确实不高,奈何这秋日小院太安静,姑娘的话一字不落地被钟远听去。他对男朋友三个字极其满意,但对姑娘之前嗑的cp十分不满。
    闻声出来招呼客人的贺东觉得钟老师的目光有点凶,满头雾水,又看到他俩牵手,忍不住打趣:哎!你俩干啥呢?还是注意点影响!
    小姑娘发出轻微的尖叫声,激动地直跳脚,一边还不忘给她的小姐妹科普:啊啊啊这个就是另一个老板,是不是也很帅!
    贺东看这些小姑娘感觉和贺西一样,都是挺可爱的小姑娘。跟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放得温柔:里头有位置,随便坐。
    两个小姑娘红着脸往屋里走,经过戚时雨和钟远的时候,那个一直特别激动的姑娘忍不住问戚时雨:老板,这个帅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戚时雨想要说什么,钟远抢先道:现在还不是,以后会是的。
    戚时雨:
    钟远顿了顿,又补充道:所以两个老板除了合伙人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贺东:
    小姑娘估计也是第一次真的遇到活的正主发糖,还顺便定了一波官方cp,懵了两秒钟,对两人激动地说:啊啊啊!帅哥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戚时雨:
    贺东憋着笑,带着两个小姑娘进屋去了。
    戚时雨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钟远却没撒手,再次注视着他,认真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刚刚受到了由衷的祝福。
    想到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戚时雨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所以戚老板,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试着开展一段稳定的关系呢?
    秋日阳光正好,照得两树金桂都闪着璀璨的光。院墙上落着两只蓝尾喜鹊,抖了抖浅蓝色的尾巴,用细长的红色的喙为彼此梳理羽毛。
    今年的秋天来得似乎格外早,金黄色的光芒笼罩下,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
    因为太像梦,戚时雨甚至不记得自己点了头。他只知道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低下头吻住了他,他没有半分挣扎就闭上了眼睛,耳边是男人不太平静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两只喜鹊突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像是在报喜。还有那两个已经落座于窗边的姑娘,隔着窗户一边尖叫一边鼓掌。
    就这样吧。戚时雨想。
    永远不要睁开眼睛,就这样,醉于美梦,永远不要醒来。
    第18章
    莫名其妙地,戚老板在空窗半年后的半个月里迅速完成了「将炮友变成男朋友」这个听起来在成人世界里不太符合既定规律的流程。
    戚时雨之前的人生经验都告诉他,一夜情的对象,只适合走肾,不适合走心。他从青春期起就不是个重欲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没试过跟谁只走肾事实上,好像也没怎么特别走过心。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任小安,想着两人间似乎从没有这么一个充满仪式感的确认关系的流程。小安是个自由摄影师,兼职小网红,来他店里探店拍照,与他相识。两人是真正意义上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小安爱玩儿,自然喜欢戚老板英俊潇洒,而戚老板则需要小安来应付不断为自己介绍女朋友的母亲。于是两人在一起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戚时雨对小安算不上掏心掏肺,小安对他也不算一往情深,终于走到末路。
    小安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跟他说:戚哥,你没那么喜欢我。
    似乎并没有什么错,戚时雨甚至找不到借口去反驳。
    但他心里隐约知道,钟远和小安是不一样的。戚时雨遇到他的那一刻就被他的皮囊吸引,甚至肯为了他抛弃固有属性。
    可两人前前后后睡了两次,每一次他都是落荒而逃的姿态。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逃避成了他应对生活失调的方式。
    可是钟远总是在他退后时往前迈一步。
    戚时雨不知道未来应该怎么样,可是此时此刻也不想撒开手。
    那天钟远留在百花巷6号前院的桂花树下吃晚饭,鳗鱼饭就茴香馅儿饺子,味增汤伴着一盆疙瘩汤,一大桌子人围着圆桌坐,钟远就坐在戚时雨左手边,时不时替他夹菜盛汤。
    之前来应聘服务员的林念也被招呼着一起吃饭,他整个人看着瘦瘦小小的,干起活儿来却麻利得很,力气也大,就是话少。店里来的客人多是小姑娘,小姑娘们单独呆着的时候都腼腆,凑到一块儿胆子就大了起来。有时候林念给她们上菜,她们也会善意地跟他开玩笑,林念都是脸一红就往后厨躲。
    平时他和戚朗碰面的时候少,戚朗倒是很喜欢这个害羞的小哥哥。饭桌上一直主动跟他说话,他问什么,林念就答什么。两个人声音都不大,听起来就是俩小孩儿叽叽咕咕说小话。贺东坐在林念旁边,弯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头:赶紧吃饭。
    哦。林念应了一声,埋下头吃着面前的鳗鱼饭。
    戚朗突然提高了点儿声音:老戚,老戚!
    戚时雨一直出神,被这一嗓子叫得吓一跳:怎么了?
    这下你记住我一个礼拜就上一节心理课没?戚朗板着张小脸,你可别再问我了!
    钟远听了,没忍住,噗嗤一声。
    戚时雨觉得一张老脸有点发红,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扔到戚朗碗里,嘴上也不饶人: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一直没开口的李阿姨往钟远盘子里放了个饺子,说了今天在饭桌子上的第一句话:小钟,味道怎么样?
    好吃。钟远应。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好好的。李阿姨看着钟远,这么多年,小戚不容易。我瞧着你挺上心,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懂,我就觉得,有个踏踏实实的伴儿挺好。
    戚时雨一口疙瘩汤差点喷出来,李阿姨冲他翻了个白眼儿,道: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造谣说我跟你妈告你的黑状。
    不止一次听过造谣的当事人贺东忍不住捂嘴笑。
    你和时云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是什么样的孩子我都清楚。李阿姨拍拍他拿筷子的手,都是顶好的孩子,时云那是老天爷跟他过不去,没办法的事儿。你不一样,孩子,好好的,别跟自己过不去。只要你过得好,你妈总有一天能想明白。
    提到时云这个名字,桌上的人都有些沉默。戚朗和林念也不再说话,贺东啪嗒一声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李阿姨看看戚时雨,又看看贺东,道:大道理我不懂,但就看朗朗长得这么好,你们就没有错。孩子,都好好的。
    说罢,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先回屋啦,你们年轻人好好玩儿,走了朗朗,回屋写作业!
    戚朗早就吃饱了,放下碗,跟林念摆摆手,冲戚时雨做了个鬼脸,又喊了句钟老师再见,跟着李阿姨蹦蹦跳跳地跑回屋去了。
    钟远低声对戚时雨道:吃完饭咱们出去走走?
    好。
    初秋的时节,叶子还是绿的,日头也还长。吃过晚饭天色也不过刚刚暗下来。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街边是高大的银杏,原本简单的绿化带被设计成小小的沿街花园。
    戚时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味低着头往前走。钟远先开了口,道:我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你为难吗?
    为难吗?
    戚时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像拒绝眼前这个人。
    我其实,不太知道应该怎么谈恋爱。戚时雨道,我
    你喜欢我吗?钟远问。
    钟远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低沉,他往前多走一步,转过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说:就算现在不喜欢我,能试着喜欢一下吗?
    戚时雨怕他摔着,刚想伸手把他拽回来,却被钟远拉住了手:可以吗?戚老板?
    天边的夕阳只剩余晖,洒在钟远身后,让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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