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何温言执意要去霍乱疫情凶险的簌州,何夫人如何能放的下心?
    当天何夫人便上了山去栖霞寺, 为大儿子求了个平安符。
    知晓何温言要去簌州后, 何老爷则有些沉默, 他特地替儿子租下了沪宁铁路的两节车厢, 命人将西医医院里的医疗设备都搬进火车车厢中。
    何老太爷得知簌州城霍乱后, 也提议要同何温言一起去簌州。
    可何大少爷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年迈祖父, 还是拒绝了:祖父还是留在金宁吧,火车长途奔波,若是连您也病倒了,家中只会更担心了。
    何老太爷虽十分无奈,可也知这是长孙心疼自己,便将自己与郑老大夫研究出的治疗霍乱的药方都记录成册,连带着自家医馆中的所有药材一并让何温言都带去簌州。
    簌州之行,何温言只准备带上西医医院中的所有护士与沈文彬。
    这让最后得知此事的薛老板格外恼火,他难得在何大少爷面前发了脾气。
    何温言看着眼前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薛霖,也有几分心虚。
    他面带讨好的笑容,伸出手指去勾薛霖的大手,企图跟他撒娇。
    结果却被薛老板无情甩开了,何大少爷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圈开始委屈地泛红。
    还在生闷气的薛霖见何温言没了动静,赶紧转过头,便发现何大少爷正默默流泪。
    该生气的明明是自己,他倒是先哭起来了!
    薛老板一见何少爷流泪,也顾不上生闷气,立即心软上前去哄: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伸出手想替何温言擦干眼泪,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他。
    何大少爷红着眼眶,直勾勾地盯着薛老板,也不说话,将刚刚被他甩开的手重新伸到薛霖面前。
    薛老板与何大少爷相对视,娇少爷朝他眨眨眼,薛霖立马将他的手裹入手掌心中,轻轻牵着。
    感受到薛霖手心的温度,何温言眼角还带着泪珠,嘴角却缓缓翘起。
    你要去簌州,为什么不带上我?
    薛老板对何大少爷去簌州却不带他的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
    何温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柔道:簌州霍乱危险,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去涉险。
    况且,只有你们都安全地呆在金宁,我才能安心地去,安心地回来。
    闻言,薛霖久久未语,他侧头轻抚何温言柔软的发顶,另一只手裹紧掌心中的小手。良久,才冒出一句话: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平安地回来。
    金宁城火车站,何家一行人外加薛老板前来为何温言送行。
    言儿,娘给你求的那枚护身符,可一定要随身携带着。何夫人在火车临行前忍不住碎碎念。
    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给家里写信、发电报。这是何老爷。
    哥哥,早点回来!何温阳这孩子的眼里也闪烁着不舍的泪光,用力地朝何温言挥手。
    何大少爷被家人们一一叮嘱,他的视线顺着一位位送别的亲人,落在队伍最末尾的薛霖身上。
    薛老板一直默默地望向何温言,终于走上前将他搂入怀中。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站在亲朋好友的目光下,紧紧相拥。
    直到火车即将启程的鸣笛声响起,两人才慢慢分开。
    何大少爷扬起头看向自己的恋人,薛霖的眼眶早已通红,声音略微沙哑:早去早会,我在这儿等着你。
    何温言同样眼圈湿润,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车厢里茗兰、沈文彬都在等着他。
    何温言迈开腿向前走了几步,一只脚刚跨进了车厢,突然顿了顿,他又转过头看了眼,薛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何大少爷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不舍,不顾一切地快步奔向薛老板面前,踮起脚尖,将唇瓣凑到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列车员已经开始在站台上催促行人赶紧上车了,何少爷与薛老板这才匆匆分开。
    火车开始发动,何温言站着窗前,透过狭小的车窗望向自己的亲人,眼见着车窗移动,熟悉的身影逐渐消失。
    茗兰走到何小大夫身边,揽过他的肩膀,安慰道:何小大夫,别伤心,说不准我们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何温言低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火车顺着沪宁铁路,朝东南方向一路前行,途经润州、龙城、梁溪,最后到达簌州城。
    簌州城里的状况比何温言想象得更加糟糕。
    原来,当局官员发现老百姓并未按照规定从城外打水,便派人四处检查各个老虎灶的水质,如经发现水质低劣,则不允许售卖。
    结果下头的警察执法手段过于强硬,遭到商户们的不满。
    整个簌州城的老虎灶商户集体罢市,城内的老百姓连续几日都没能喝上开水。
    傅老爷派家仆在火车车站接到了何温言一行人,又将火车上运来的医疗器械拖到傅家的商铺中。
    何少爷。
    来人是傅家的大管家,见到何温言便先作揖问好。
    傅大管家,我外祖父现在情况如何?
    一见到人,何温言便先询问傅老太爷的情况。
    还是那副样子。
    傅大管家叹了口气,道:老爷本来为老太爷请了大夫的,可您也知道如今簌州城到处都是病人,大夫看了一两次后就没时间来了。现在只能拿着大夫先前开的药方子,给老太爷治着。
    一行人又上了马车,马车紧赶慢赶地到达了傅府。
    傅老爷早早地在府门口等着大外甥,一看到何温言就泪流满面。
    言儿。傅老爷拉着大外甥的手,激动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簌州。
    昨日,傅老爷接到妹妹的回信便十分诧异。他万万没想到,在簌州霍乱最严重的时候,何温言竟然提出要来簌州。
    如今外祖父病危,我作为大夫总要来看看。何温言见正厅里只有傅老爷一人,又问道:舅舅,家中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大家都没事。傅老爷顿了顿,只是你俞姨娘有了身孕。
    若云这胎来得不巧,才被发现有了身孕,簌州城便发生了霍乱,傅老太爷也病倒了。
    李氏本就针对若云,在知晓她怀了孩子后,对她更是痛恨至极,指着若云显怀的肚子咒骂灾星,说是这个孩子才惹来了瘟疫。
    想到这里,傅老爷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闻其他人并没有染病,何温言的一颗心便牵挂在傅老太爷身上。他让傅老爷领着他先去见病重的傅老太爷。
    来到傅老太爷的卧房前,何温言很快便发现房间的门窗都被紧闭着。
    这些窗户应该打开通风才是。何小大夫皱着眉,指着被锁死的窗户,房间里一点阳光和新鲜空气都没有。
    傅老爷也发现了端倪,对大管家质问道:谁让他们把老太爷的窗户封死的?
    傅大管家额头冒汗,赶紧弯腰作揖:是夫人让下人封的。
    这个毒妇,她这是要把我爹闷死吗?傅老爷气得眉毛倒竖。
    夫人说,这是怕老太爷的病传出去。傅大管家的腰鞠得更低了。
    这病不会通过空气传播的。何温言解释道:让人把窗户都打开吧。
    是是,表少爷。小的这就将窗子都敞开。傅大管家赶紧去叫下人开窗。
    房间里,傅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原先花白斑驳的头发,如今全部白如霜雪。
    外祖父。
    何温言快步走到傅老太爷床前,见床上重病垂危的老人,两行清泪从脸颊两侧淌过。
    骤然听闻外孙的声音,傅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一瞧是何温言,老人深陷的眼窝中溢出热泪,僵直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想伸手去牵一牵大外孙,可想起自个儿的病,手指又转向敞开的房门,想让何温言立马离开。
    何温言摇摇头,脸上的泪水滴落在傅老太爷的被褥上,沁出深色的水痕。
    言儿一定会将外祖父治好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离别的火车站,可能是每个民国文的标配了。
    第48章
    当日, 何温言的医疗团队便在傅家开始了治疗。
    傅夫人见自家后院里凭空多了十来个人,眉头便深深隆起,问身边伺候的丫环:这都是哪儿来的人呀?怎么住在我们家?
    丫环老实交代:这些人都是何少爷领来的,说是来给老太爷治病的。
    李氏嗤笑一声:他倒是有孝心。要我说, 那带病的糟老头死掉才好, 一把火将尸体烧了才干净。
    丫环站在一旁听着夫人咒骂老太爷, 也不敢说话。
    李氏转念一想, 又刻薄道:他姓何的带着一帮人住在傅家, 吃我们家的, 住我们家的,合该给咱们点银子才是!
    何温言听不到李氏的抱怨和咒骂,他正带着人在院子里给傅老太爷配药煎药。
    一个年轻的少女出现在院子前, 轻唤一声:表哥。
    何大少爷抬起头, 发现来人是傅音,有些诧异。
    傅音见院子里人挺多,也不敢久留, 便直言道:我娘让我来问一问,芹姨那儿情况如何?
    俞姨娘听闻金宁城前阵子也闹了霍乱,便十分担忧何夫人的情况。
    何温言笑道:你让她放心,我娘好着呢。金宁的霍乱也早被控制住了。
    傅音表妹微微点头, 准备回后厢房回府俞姨娘。
    刚出院子,她便撞上了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
    你没事吧?沈文彬扶起傅音, 关切问道。
    小姑娘抬眸望向眼前长相英俊的男子, 红着脸摇摇头, 转身便要离开。
    沈文彬见她走得匆忙, 也有些奇怪。
    沈文彬身后的茗兰将傅音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又抬头看了眼傻楞在原地的沈文彬, 冷声调侃道:沈大夫盯着人家一个小姑娘看,可别是看上人家了?
    沈文彬又气急道:少胡说了,那小姑娘才多大呀!
    听沈大夫的意思,若那女孩再大些,便真看上了?
    我不是这意思。沈文彬一时百口莫辩,他皱眉看向茗兰道:平日里怎么没有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厉害呀?
    茗兰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沈文彬,先他一步进了院子。
    沈文彬紧跟茗兰身后,想要同他解释。
    师兄,茗兰。
    何温言见两人好像又闹起了矛盾,便问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
    茗兰躲过身后的沈文彬,凑到何温言身边:何小大夫,城里的临时医院我们都布置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开张了。
    何大少爷的注意力被临时医院所吸引,也顾不上两人间的纠葛。
    何温言的临时医院就开在傅老爷名下的一间商铺中。
    因为城内发生了霍乱,临街的许多商铺都关门营业。傅老爷名下的铺子也没了生意,干脆清空了店里的东西,给外甥做临时医院。
    这铺子面积还算大,能容纳下十来张病床。后面还连带这一个小院子,正好可以放置医疗物资。
    西医临时医院在簌州城不声不响的开张了,大门口只竖着一块临时写成的木招牌,写着:何家临时医院,每位霍乱患者仅收十枚铜板。
    有认得字的老百姓看见了,对这牌子上的信息将信将疑。
    十文钱才够吃碗阳春面,怎么够治疗瘟疫的药钱?
    这家医馆可别是乘着天灾,坑人钱财!
    但如今簌州城大夫短缺,还是有许多走投无路的家庭想要抓住牌子上的一线生机。
    不足两日,临时医院里的床位就满员了。
    医疗团队有了在金宁城治疗霍乱的经验,再次面对病人时已然有条不紊,配合默契。
    一些轻症患者甚至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见真有人被治好,越来越多的苏州老百姓赶着上临时医院治疗。
    左右是十铜钱的事情,能救回自己或亲人的一条性命,再划算不过了。
    可惜临时医院只有这一点床位,没办法让所有病人都住进医院。
    有些人便动了歪念头,想要通过金钱贿赂医生护士来换得一张床位,更有人在其中发现了商机,想要将自个儿排队等来的床位高价卖给急需就医的人,以此发一笔横财。
    得知有人拿自家医院的医疗机会进行买卖,何小大夫当场大发雷霆,决定不再对所有病人照单全收,只允许重症病人在医院里过夜。
    怕重症病人太多住不下,何小大夫更是自己掏钱,将隔壁两家商铺都租下来,搬空货架,简单摆上病床,作为全新的病房。
    做完了这一切,何温言又写了几封信,派人将书信和这几日赚的银子一同带回金宁城。
    隔日,何老爷与薛老板便接到何大少爷的书信,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大箱的铜钱。
    何夫人从自家老爷手中夺过儿子送回来的家书,信上交代了他在簌州城的情况:城内没有干净的水,必须要雇人从城外打水;到处都是病人,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何夫人一边读信一边抹着眼泪,只觉得自己儿子在簌州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何温言在信中还提及,希望何老爷替他用这些银子买一些能够净水的竹炭和明矾,寄到簌州城去。
    何老爷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一箱铜钱,叹了口气,这点银子哪儿够呀?
    于是大手一挥,从自家的库房中支出一大笔钱。
    何老爷不仅派人将金宁城各个商铺的竹炭、明矾扫荡一空,还额外订了五百桶清水,准备一起运给儿子。
    与此同时,同样接到何大少爷回信的薛老板,也十分担忧何温言的处境。他命人买了大量的药材,准备送往簌州城。
    两家人恰巧在金宁火车站前相遇。
    何伯伯。
    何老爷转头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薛霖,也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了阿言寄来的信,准备去簌州给他送点药材。
    何老爷看向已被搬进车厢的药材,再望向眼前高大的年轻小伙,伸手拍了拍薛霖的肩膀:我这儿准备的物资,你替我一同带过去吧。
    到簌州后,替我和你傅姨好好照顾言儿。
    薛老板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老板到达簌州城时已经是大中午了,他顾不上吃饭带着人就急匆匆往何温言的临时医院跑。
    可让薛霖预料不到的是,他一来就看见有人在临时医院前闹事。
    呜我不活啦!
    打头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娘,她尖锐的叫嚷声划破原本寂静的街道:大家伙们都来看看,他们外乡人欺负人了!
    说着便在地上打起来滚来,引得四周的老百姓纷纷来看热闹。
    见有人被她吸引来了,这位大娘哭闹得更加响亮了,指着穿着白大褂的何温言破口大骂道:这些外乡人仗势欺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怎么了,这是?人群议论纷纷。
    更有人对着何温言指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可以欺负一个老人家呢?
    看到有人替自己帮腔,大娘的气焰更加嚣张了:就是!明明说好的一位病人十文钱,凭什么不让我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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