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都通过广播被宣扬出来,从冻海到东海之南的丰南岛,从刀链群岛至雅集封平原,光政帝的声音响彻大雍的每一寸土地,被所有的大雍百姓听到。
    大家反正都挺高兴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搞清楚汽轮机和蒸汽机的差别,但大雍有了新军船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至少可以保护大家不被外面混乱的世道波及。
    是的,如今外面的世道很混乱。
    米列颠摄政王和拉西亚大公的战争在一年前戛然而止,原因不是哪一方最终获得了胜利,而是基于双方都经历了惨烈无比的三年混战,把整个海西洲都卷入战火的权力争夺,最终因为米列颠摄政王的猝死而告一段落。
    说是猝死,不过根据在海西洲往来经营磺胺药生意的金弼回报,这场猝死很可能是一场来自于昂德兰商会的阴谋。
    说起来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金弼的原话,是他从纷繁复杂、或真或假的情报和小道消息中提炼出的关键讯息,米列颠摄政王很可能死于毒杀。
    凶手是他那个新交往不久的,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鲜嫩情人一位逃亡昂德兰商会长老的私生女。
    摄政王的亲信把这事隐瞒了下来,然后他自己成为了新的摄政王,代表同盟军与拉西亚卢克索联军展开了和谈。
    和谈其实并不顺利,新的摄政王远不如前摄政王一般强硬,对于萨巴诺茨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大都采取了绥靖的政策,这引起了米列颠国内的不满。
    毕竟在前摄政王猝死以前,同盟在昂德兰商会的支持下,曾经组织过好几次成功的反攻战,一度把战线推到了路德国与卢克索的边界。如果按照前摄政王的计划继续进攻,同盟军很可能在冬天到来之前进逼卢克索首都,逼迫女王下台。
    如今新摄政王不但答应撤出卢克索和路德国之间的边境线,还承诺将路德国一半的土地让出来,只因为昂德兰商人们不想在支付高额的战争费用。
    这再次激起了同盟军内的愤怒。
    要知道,在拉西亚大公萨巴诺茨打劫昂德兰城的地下金库以后,是米列颠摄政王无私正义地向昂德兰商人们敞开了怀抱。
    如果不是为了可怜的昂德兰商人复仇,他们原本可以在收回路德国土地之后就与对方握手言和,保住用鲜血和死亡换来的胜利果实,而不是继续苦逼地向着卢克索大沼泽进发!
    现在那群昂德兰寄生虫竟然不愿意付钱了,而且还为了省钱而让出他们辛苦打下来的土地,这怎么能让人忍?!
    更别说,同盟军因为这场战争伤亡了大量的士兵和物资,而这些损耗在新摄政王接手后不但没有得到补给,连之前一直维持的基本补贴金都取消了!
    拉西亚人是对的!那就是一群寄生虫!
    老摄政王在世的时候都强制要求他们交钱,他早就看透了那群虫子的本质!
    反对的声音喧嚣尘上,但毕竟所有人都不愿意再继续打仗,所以即便是心中充满了对新摄政王和昂德兰商会的不满,米列颠的贵族和平民都没人站出来反对和谈的政策,大家已经被战争折磨到心力憔悴了。
    可高文渊觉得,这样表面上的平静并不可能维持太久。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涌动的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以及一点既燃的黑火油,而水面上的人全无觉察,依旧在不怕死地玩火。
    他看到因为战争结束而失去补贴的军人,看到千疮百孔几乎变成废墟的城市,看到坐在圆桌前继续瓜分利益的贵族。
    缺乏食物,工业停滞,又失去海外种植园的补给
    现在的米列颠就是一座活火山,而萨巴诺茨那个疯子还在贪婪地给这座火山加码,不停地威逼利诱新摄政王出让更多的利益。
    战争,迟早还要爆发。
    不过这都和高文渊关系不大。
    虽然在海西洲的战争中大赚了一笔,不过因为新元商社贩售的都是海西人需要的物资和救命的药品,所以无论是米列颠还是卢克索人,对于大雍商船的好感都高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到战争后期,只要看到有悬挂大雍旗帜的货船到港,码头上的平民都会齐齐欢呼。因为他们知道大雍的商船会带来他们需要的物资,而且保质保量,不会像那些挂着臭鱼的海倭货船一样以次充好。
    是以每每大雍的商社发布招工启事,总会有许多人涌上码头争相报名,前往大雍的工作已经成为海西洲平民的梦想,哪怕只有一个壮劳力能过去,也足以在物资匮乏的世道中维系全家人的活路。
    这其中,犹以海西洲各大学院的教授和研究员为甚。
    战争开始之前,这些人可以从皇家科学会或是大商社那里得到项目资助,心无旁骛潜心研究,安然享有体面的生活和尊敬。
    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仗打到最后,生存的需求都被压缩到极限,更别说花费巨大的科学研究,早早就因为资金断绝而被迫中止。
    更糟糕的是,受皇家科学会资助的学院也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暂停发放薪金。教授和研究院也是要吃饭的,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去找一些能够获得收入的活计,想方设法搞到可以糊口的物资,许多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窘。
    这个时候,前往遥远的东方,不失为一个适合的选择。
    很多人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先短暂地找个能够糊口的工作,解决家人和自己的生计问题,等战争结束了再回到海西洲。
    毕竟东方没有在打仗至少没像海西洲这样打成一团。而且东方的国家好像也不太担心野蛮的拉西亚人神明再上!萨巴诺茨就是个完全丧失理智的疯子!听说拉西亚军工厂里的研究员已经因为造不出能让他满意的连发枪而被枪决了好几批了!
    海西洲的研究员,尤其是被联军占领区的研究员们,对于自己的命运一直处于深深的担忧之中。是以每每有东方商船靠上码头,他们都会过去转转,探问一下有没有前往工作的机会。
    有当然是有,但前往大雍的工作要求很高,也不是每个人都符合条件的,而且那些大雍人死脑筋得很,半点都不给通融,这让一些自恃才华、心高气傲的人十分不满。
    于是他们选择去海倭国或者马腊达,反正不都是东方国家吗?应该都差不多吧,不打仗就是最好的。
    结果这些人都后悔了。
    马腊达是个部落国家,长老们依靠橡胶种植园赚得盆满钵满,根本不关心工业或是技术的发展,研究员们去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做一些简单但却繁重的体力活。
    海倭国倒是给他们发挥的舞台,但海倭国的物资还不比海西洲富裕,能给这些外来技术工的待遇十分有限。现在濑户全城都缺取暖的炭火,城中作坊的环境又极其简陋,前来海倭国的研究员都过得十分艰难。
    至少饭团和萝卜条还是无限量供应的
    一名研究员一边嘟囔着一边把饭团往嘴里塞,然后他就被那种咸涩混口感噎住了喉咙,勉强嚼了几口就咽下肚子。
    说是饭团,其实里面有一半混合了米糠和草沫,然后用海盐和咸鱼干调味,美其名曰保存食物原本的鲜美,其实就是在掩饰粮食的匮乏。
    海倭人十分精明,他们虽然为海西洲研究院提供了不限量的食物,但也要求他们必须完成很多工作,否则就无法拿到停留签证。
    你们必须把这些东西都造出来,机灵点,不要偷懒!
    这里的主管恶狠狠地骂道。
    海西洲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他们来了海倭国才知道,这里的国主拥有一个庞大的私人研究团队,他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这个研究团队而工作的。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需要他们完成的研究课题天地磁力感应塔、雷电冶金这都是什么玩意?!
    听说海倭国主又拨了一大笔钱去造天地感应灵气炉了。
    一名海西洲研究员看着窗外饥寒交迫的海倭平民。
    隆冬时节那些人只穿着单薄的外衣,赤裸的腿脚冻得红肿变形,拉着沉重的板车在雪中行进。
    他们在濑户城里的作坊干活,但只能赚得微薄的报酬,拉去海西洲售卖的高额利润全部进了国主的内库,然后又被用于建造巨大的永磁体塔,高高的天台冶炼炉,以及各种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东西。
    当然,管事们在其中赚得盆满钵满,底下研究员们的生活还算是过得去,至少他们还有饭团可以填饱肚子。
    等天气暖和了就会好了。
    研究员们这样互相安慰道。
    毕竟他们也是研究团队的一员,上面吃肉怎么都能给他们喝点汤。
    然而,事与愿违。
    转过年来,濑户城内的情况越发糟糕。
    冬天的大雪压倒了许多房子,城中不少人被埋其中,再加上燃料的缺乏,许多平民都没熬过这个寒冬。
    从海西洲赚得的钱财比去年缩减了不少,这主要是因为战争掏空了绝大多数贵族的钱包,海倭国那些不实用的商品越来越不受待见。
    但天地永磁铁还是要造下去的,随着高度的提升,建造花费也逐渐提高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民间的财富被压榨殆尽,远海贸易的油水越来越单薄,不限量的饭团中再也找不到咸鱼,米糠和野菜占了绝大部分比例,而且每人每天还限定了数量。
    研究员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饥饿的他们会趁着退潮的时候跑去海边,运气好的时候偶尔也能捡到一些贝壳和海菜。
    但这种运气也不是每天都有,毕竟现在在海边流连的人越来越多,每次退潮都是一场战斗。
    等待退潮的时候,他们会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眺望海水另一侧其实根本看不到的陆地。
    据说那边就是大雍,是一块平静而又富庶的土地,能去到那边的都是幸运儿,也许他们不需要为食物担忧。事实和海西洲研究员们想的差不多,大雍的粮食问题因为化肥的广泛使用而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甚至从去年开始已经略有结余。
    在这混乱的世道中,能够保证有充足的粮食那可是件天大的事,毕竟现在的海西洲已经进入无尽消耗模式,南岛等地的粮食全部填进去都不够,有钱都买不到一袋面粉。
    所以啊,咱们现在的日子真是很不错了,去年遭灾都没饿死人。
    阳坡老街边的铺子里,吴二婶子一边包肉饼一边和食客聊天。
    这要是以前,像去年那样的旱天气,怕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出去逃荒呢。
    食客也是老东海本地人,对以前灾荒时的景象还记忆犹新,闻言他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我还见过不少人划着小船过海去上南郡,中途遇上大浪,一家子都翻覆在海中。
    这要是放现在那肯定不会,毕竟官府会开仓放粮,再加上一家子人也不都指着一块田吃饭,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他这话说得倒不是吹牛,现在的东海郡是大雍工业的中心,大小场坊遍布,单纯依靠种田生活的家庭并不占多数。
    做坊工虽然辛苦,但给的薪酬足够养活自己的和家人,所以很多人都离开老家前往城镇寻求机会。
    幸好有农机车,不然人丁不够地都种不过来。
    为了保证粮食供给,郡府每年都要向公库中存储一定量的粮食以应对忽发灾情,这些粮食摊丁进亩,农户就算都去场坊做工,该交的粮食还是要交的,官府也会给一定的银钱做补贴。
    这个时候,农机车就派上大用场了。
    农机车虽然速度比不了汽油车和柴油车那样风驰电掣,但胜在燃料价格低廉,力气大且易操纵,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大片田地的耕种。
    吴二婶子家的吴二叔现在就在做这个行当。
    当年冉昱和陈颖达跑去荷叶村实验农机车,吴二叔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宝贝,不但成为村里第一个学会操作农机车的人,还自掏腰包订购了东海出品的第一批农机车。
    因为他操作农机车的技术极好,翻出来的田地又快又平整,于是吴二叔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耕田好手。
    这个招牌可不只是个名声,每到农忙时节总有人找上门,请他去自家田地帮忙耕种。这些人家大多有在场坊里做工的,平时家计宽裕,宁愿出钱也不想耽误场坊的活计,雇佣吴二叔帮忙种田十分划算。
    于是这个生意便做了下去,而且还逐渐扩大,现在已经成了吴家人的主要营生。
    吴二婶子再也不用在农忙时回老家帮忙种地了,现在的她可以安心在阳坡忙活自己的小食间,眼见着比刚开店的时候更加从容丰润。
    广播里说湖溪化肥厂又研究出了新的肥料,专门用在菜地里的,施用了之后菘菜能找到十几斤,一颗能顶以前好几颗呢!
    食客指了指店内放着的小小收音匣子。
    湖溪化肥厂可是真厉害啊,现在全大雍都知道他们造出了新化肥,估计栎竹溪上又得大牌长龙了。
    栎竹溪是从湖溪流至青州入海的一条小河,也是湖溪通往外界的重要水道。当初湖溪化肥厂造出第一批化肥的时候,大船停不进来,货主就把船停在青州,然后雇佣本地的小船来往运输。最狭窄的地方要小船排队通过,那段时间船上的渔火照亮了湖溪的夜空。
    吴二婶子回忆了一下当年的盛景,然后笑着摇头。
    那也未必会用到小船。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以前不是只有船嘛,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现在开通了火车线,从湖溪有火车可以直达青州,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小渔船虽然便利,但哪有火车装载的多,一船一船怕是供不上使用呢。
    食客也笑着点头。
    这些年,东海各地都建起了不少新作坊,尤其是造氨工场都不知道扩建了几期,但青州兵器局却一直保持着之前的规模,无论是东海郡府还是冉昱本人,似乎都没有再继续扩大的想法。
    当然不是没钱,只是现有规模已经足够供给大雍军队使用。兵部自己也在建造兵工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连发枪和远狙枪都不会对外销售,盲目扩大产能并无必要。
    虽然不准备扩大规模,但青州兵器局的利润却一直十分稳定,场内的坊工都是做熟了的,早就把工场当成了自己的归宿,无论质量还是效率一直保持了高度稳定。
    很快,兵器局建造了住宅区,许多场工定居在此,小小的阳坡镇逐渐发展壮大,成为繁华热闹的城市。
    吴二婶子的食间一直没搬家,她也没什么野心,就想守着这兵器局做点营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随遇而安,借着工业大发展的东风,许多原本在东海做得风生水起的店铺,逐渐也开始把触角伸向大雍的其他地方,在新的舞台上大展拳脚。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借着钱酉匡转任中都郡守这个契机前往中原开疆拓土的。
    说起来这个调令其实也并不突然。自从吏部尚书周信勾结清江教意图谋反这事事发以后,大雍的官场就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之前舞得最凶、跳得最高的旧儒派和西洋派的一部分纷纷落马,牵连出下级官吏和军卫无数,送去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卷堆成了山。
    其中的重灾区自然在南部诸郡,但意外的中都四郡竟然也损失惨重。除了中都郡守谢敏达,其余三位郡守或多或少都卷入了周信案。除去他们结党营私、内外串联的罪名之外,其本人或是其家族还牵涉到贪腐案件,甚至沾染了人命官司。
    那几日,三郡各个城中车声不断。
    一车又一车荷枪实弹的兵丁从城外涌入,雪亮的刺刀与正午的天光交相辉映,反射出白灿灿冷光,透着遮掩不住的杀气。
    谢敏达上了病退的奏本,闭门不出,饶是胡子善的心腹在外哭求也不曾开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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