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见过卫临波两次,然而并不清楚这人是谁,只听谢澹说是他的属下,这会儿一听,竟然是谢澹的妃子?小姑娘顿时就有些懵。
    卫临波察觉叶初小脸上那一刻的表情,连忙笑道:“姑娘不知道,我这个卫妃娘娘就是个幌子,而且马上就要死了,可不是什么真的。”
    “……”叶初默了默,越发有些懵,一下子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她看了看卫临波的钓竿,问道:“姐姐钓到鱼了吗?”
    “没呢,我也刚来,偷闲这么一会儿都没钓到。”卫临波看看她身后,笑道,“姑娘也是来钓鱼?”
    叶初说是,卫临波便邀她一起,丫鬟们送上钓具和凳子,叶初坐下来,熟练地挂上饵料,甩钩出去。
    “姑娘看样子喜欢钓鱼?”卫临波问。
    叶初点点头,抿笑道:“我喜欢吃鱼,我哥哥说我是属猫的。”
    她换了个话题问道:“卫姐姐,我看你好好的,怎么说自己就要死了呀?多不吉利。”
    “嗐,是卫临波就要死了,不关我的事。”卫临波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本姓林,单名一个姜字,跟卫国公府其实没什么关系,卫临波就是个假身份罢了。”
    卫临波便娓娓道来,她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将门之女,父亲曾是茂州卫总兵,因一桩贪墨克扣军饷、以次充好导致军中哗变的大案,被楚家栽赃陷害用来做替罪羊,一个茂州卫总兵哪里做得了这么大的贪墨案,可楚家势大,朝中沆瀣一气,延始帝下旨抄家问罪,卫临波的父兄都被判了腰斩。
    卫临波在押解途中仗着身手侥幸逃了出来,流落江湖,后来结识了同样流落江湖的卫沉。
    卫临波自幼习武,且擅长使毒,选秀之前谢澹要物色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安插进后宫,卫临波便被卫沉找了来,假冒卫国公府三房嫡次女的身份进了宫。
    “陛下答应为我父亲翻案、还他清白,我帮他摸清扫除后宫之中太皇太后的势力,我便进宫当了这个卫妃娘娘。所以我其实也算不上是陛下和卫大人的手下。”
    卫临波笑道,“如今楚家倒了,我也该趁机退场了,陛下却不让我死,还要再使唤我帮他做一些事。今日见了姑娘,少不得请姑娘去帮我说说情,叫陛下赶紧让卫临波死了、放我走人吧。”
    谢澹令她协助彻底清除宫中太皇太后的势力,卫临波潜在后宫这么久,应当是比旁人更清楚了。以及,可能也是有人在想方设法留住她。
    “林姐姐打算去哪儿?”叶初道,“林姐姐的家人既然都已经不在了,为何不留在京城生活?”
    卫临波笑道:“人各有志,我不想留在京城,我一个人随心所欲了,如今天下太平,正好四处走走看看。”
    “林姐姐真是了不起。”叶初由衷赞道。
    “姑娘是这宫里第一个叫我林姐姐的人。”卫临波莞尔笑道。
    叶初道:“我以前从不知道皇宫这么多龌龊,哥哥也太可怜了,那些人还整天胡说八道污蔑他,至亲祖母都要害他。”
    卫临波心说,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位小主子,会把可怜二字用在那位狠厉独断的帝王身上了。她笑道:“陛下天威之下,等姑娘住进那座宫城,必然不会再有那些阴私龌龊了。”
    她会进宫吗,叶初还没有去想,她如今住在行宫,等回到京城,她该是住在叶宅还是宫中?住在宫中又以什么身份?
    太烦人,原来哥哥忽然变成皇帝是个这么麻烦的事情。
    叶初说道:“我还没想好呢,我也不一定要住在宫里,我还是挺喜欢叶宅的,住惯了,尤其那个大园子。”
    “姑娘不住在宫里?”卫临波诧异笑道,“姑娘跟陛下,没讨论过这些事情吗,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姑娘了,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您?”
    叶初茫然了一瞬,她真的没去想过,或者说不愿意去想,哥哥忽然变成了皇帝,怎么把好多事情都给搞乱了。
    她只是年纪小不谙世事,却又不傻,虽然哥哥在努力维持她的生活不受影响,雨前斋似乎一丝变化都没有,但以后的日子必然要有很多变动了。
    小姑娘转瞬笑道:“我还没仔细想过。”
    “陛下也没主动跟您说过?”
    “没有。”叶初本能地给哥哥辩护道,“我这不是才刚知道吗,哥哥太忙了。”
    反正绝对不会进宫去给他做什么嫔妃就是了。叶初心中在“嫔妃”两个字上辗转一顿,心中哼了一声,什么嫔妃,不就是妾吗,天子妾,天子的妾无非还是妾,谁要敢让她进宫做什么嫔妃,她发誓,她干脆就不要这个哥哥了。
    “姑娘叫我林姐姐,姐姐倒有个主意给你。”卫临波妩媚一笑道,“陛下与姑娘兄妹相称,对姑娘爱若至宝,姑娘怎么不叫他封您做长公主?再叫他赐您一块富庶的封地、给您赐个公主府,独享一座大宅院,招猫逗狗呼奴唤婢,荣华富贵的神仙日子。”
    第59章 宣之于口
    天色阴沉, 申时左右落了几滴雨,陈连江站在明泉殿前,瞧着卫沉风风火火地过来, 不禁笑道:“卫大人这阵子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卫沉苦笑道:“陈公公就别打趣我了,陛下可有空, 我急着见他,劳烦公公为我通禀一声。”
    卫沉这几日恐怕是整个大周最忙的人了,整个铁甲卫都忙得不可开交。然而谢澹也忙, 忙得午膳都没回雨前斋去吃,听见卫沉来了便召他进去。
    卫沉是为着韩家别院的事情来的, 韩子赟捉了个窃贼送来给他, 皇帝亲自交办。
    说实话一开始卫沉觉得皇帝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铁甲卫何时沦落到抓个蟊贼了,只要事关那位小主子,皇帝总是有些反应过度。行馆别院那一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金银铺地的富贵, 当晚行宫大火一片乱糟糟的, 有窃贼趁机作乱偷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可仔细一审,卫沉就不敢大意了, 火急火燎地处理妥当, 赶紧进宫禀报。
    “那帮人一共八个,说是结义兄弟,原本都是些跑江湖的小帮派, 说是几日前有个自称楚管事的中年男子找到他们为首的宋老大,出了二百两银子, 要他们把叶姑娘掳走交给他。这些人在郢山守了几日都没找到机会, 叶姑娘就没出现, 那晚行宫走水,楚管事告诉他们说姑娘在宣平侯府别院,连具体哪个院子都说了,那帮人寻思着宣平侯府除了几个年老家仆,就只有老夫人和韩小千金一个小孩子,便趁乱摸进韩府别院,结果屋里没人,还被韩家家仆捉住一个。”
    “臣如今已经把剩下七人全部抓捕归案,只是他们说的那位楚管事,查无此人,楚家的主仆男丁两百余人抄家后都下了大狱,臣昨日让人带着宋老大一个一个辨认过了,也没找到这个楚管事。另外臣查到,叶姑娘在韩家别院的住处应当是一个买菜的仆妇说出去的,那仆妇被人套了话,套话的人她根本不认识。”
    谢澹脸色阴沉,冷声道:“应当不是楚家的人,楚家连几百名杀手都派了,就算想要掳走姑娘,也不必找这些人。”
    “臣也这么想。这背后之人十分狡猾,藏头露尾,竟没留下任何的线索,那个所谓的楚管事必定也是假的,如今只怕是不好找到。”
    卫沉道,“陛下且想想,姑娘来行宫之后可有遇到过什么可疑之人。姑娘来行宫还不足一个月时间,极少与人接触,应当也不会与人结什么仇,所以臣怀疑,恐怕是有人见色起意,以为姑娘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色胆包天,便生了这种歹念……”
    他一边说,一边觑着皇帝的脸色,皇帝脸色倒是没什么异样,平静淡漠依然,手中一支狼毫笔杆却应声而断。
    “查下去,”谢澹越发轻淡的声音道,“给朕把这个人找出来,朕要把他五马分尸!”
    卫沉心下一凛:“是!”
    “姑娘不喜生人,出门身边都有暗卫,叶菱叶茴更是寸步不离,若是遇到什么可疑之人,应当不会无人察觉,所以倒不像是为了劫色。”谢澹沉吟片刻,却忽然说道,“去从忠王府入手查查。”
    “遵旨。”
    陈连江从殿外进来,吞吞吐吐笑道:“陛下,那个……姑娘身边的下人来说,姑娘……游湖去了。”
    谢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场小雨带走了这几日的闷热,空气都凉爽多了,便不经意地说道:“姑娘要游湖就游,叫船工稳着些就是了,可有什么不妥?”
    “也没什么不妥,”陈连江迟疑了一下说道,“下人说,姑娘晌午前就去湖边走走,遇到了卫妃娘娘,两人一起钓鱼说话,又叫了画舫来一起游湖,还在画舫上一起用了午膳,似乎……还叫人备了酒……”
    谢澹愕然一瞬,慢吞吞放下手中刚换的一支狼毫,问道:“早怎么不来禀报?”
    “人都在画舫上,姑娘似乎玩得很开心……并且早也没叫人拿酒,就是下雨后才叫人送了一壶女儿红上去,下人们不敢扰姑娘的兴致,刚才叫人拿酒送去,叶菱才趁机打发了人下船来禀……”
    谢澹听到女儿红反倒放心了一些,应当是卫临波喝的,女儿红这种烈酒叶初别说喝,尝都不敢尝一口。他将手上的事情随口|交代几句,便叫陈连江拿把伞来,瞥了卫沉一眼说道:“走吧。”
    卫沉迟疑了一下,问道:“臣去后宫,合适吗?”
    谢澹嗤笑了一声道:“朕又没说你私会宫嫔,真以为朕看不出来,卫临波是你找借口留下的,你自己去处理好。”
    别带坏他妹妹。
    谢澹自己撑伞出了门,两个小内侍便也撑伞跟上,卫沉愣了愣,讪讪接过陈连江递来的竹伞,匆匆跟上。
    雨势还渐渐大了些,谢澹一路找到湖边时,果然瞧见湖面上一艘不大的画舫,船头船尾各有一个戴斗笠的船娘撑着长篙在雨中缓缓划着,人都在里面也看不见,隐隐的似乎还有丝竹之声,这卫临波倒是很会及时行乐。
    谢澹立在湖边青石板路上看了看,吩咐身边内侍:“把船叫过来。”
    内侍手做成喇叭状冲着船娘喊了几声,小雨哗哗,雨声加上乐声,离得远船上怕是没听到,老半天也没有反应。
    小内侍觑着谢澹的脸色,索性放开了嗓门,连蹦带跳带招手,画舫才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划了过来。画舫缓缓靠岸,卫临波一伸头,瞧见雨幕中皇帝撑伞立在岸边,一张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汁了。卫临波立刻又缩了回去。
    叶初从画舫伸出头来,瞧见谢澹高兴地笑了下,等船靠岸,便被丫鬟扶着小心踩上踏板,谢澹把伞撑过去遮住她,伸手接住她过来。
    叶初被谢澹扶着站稳,回头笑道:“林姐姐,你明日还来玩吗?”
    “明日……”卫临波故意落在丫鬟们最后,躲在画舫就没出来,含糊道,“明日再说吧,我不一定能脱开身。”
    “那改日你来玩记得叫我。”
    “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谢澹脸色不禁越发黑了,这才玩了一个下午,见了他都没先叫哥哥,就只惦记着哪门子姐姐了!
    谢澹把伞往叶初手里一塞,一手托着她腰臀一手揽住她的背,抱起人来就走。
    谢澹一口气把叶初抱到岸边水榭,把她放下来看了看,小姑娘出门时还穿着藕荷色绫绢的绣鞋,雨虽然不大,可这么走回去一准要连裙子都湿了,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蹲下|身来,叶初笑嘻嘻爬到他背上,谢澹背起她回去。
    卫临波从画舫窗中悠然望着岸上,皇帝背着小姑娘,小姑娘两手撑着伞,两人就那么在雨中悠然走远了。卫临波莞尔一笑。
    “我说,你怎么跟这位小祖宗玩到一起了?”卫沉跨进画舫,挥手叫船娘都退下。
    “不能跟她玩吗?”卫临波笑道,“这位小主子,还真是叫人没法不喜欢。”
    卫沉道:“容小的提醒您一句,那就是陛下的眼珠子,您可有点儿分寸。”
    “卫大人眼中我就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吗?”卫临波从容反驳道,“也容小女子提醒您一句,我可没找姑娘玩儿,姑娘叫我陪她游湖,我还敢拒绝不成?”
    卫沉在卫临波对面坐下,默了默,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卫临波先开了口。
    “卫大人,你们到底打算何时让我伤重不治啊,我什么时候可以离京?”
    卫沉道:“陛下命三司审理楚家一案,总得些时日,便能为你父亲平冤昭雪,昭告天下,再说宫里一些事务也要你帮忙一阵子,你急着走做什么?”
    “这些事情我不在京城也无影响,我打算先回茂州祭奠父母家人,然后也就该入秋了,秋色宜人,我不用再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就想四处走一走。”卫临波宛然一笑,意有所指道,“卫大人,我并不太喜欢京城,不习惯这里,不打算继续留下。”
    “你……你家人都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儿?”卫沉默了默,沉吟片刻,一鼓作气说道,“等你父亲平反,你就可以恢复林姜的身份,陛下必定下旨安抚其家,你也能安定下来,京城并无几个人见过卫妃娘娘,不必担心有何妨碍,若是……若是我向林姜姑娘求亲,你……可愿意做卫家妇?”
    “卫大人说什么呢,你怕是喝醉了。”卫临波摇摇晃晃站起来,笑道,“要么就是我醉了,我方才喝了一壶女儿红,姑娘夸我海量呢。”
    “林姜!”卫沉缓缓说道,“不要回避。卫沉虽然浪荡数载,却难得开这个口,绝无妄言。”
    “卫大人,你我其实都明白,我做不了卫国公府的宗妇,也不想困于内宅之中,卫大人还是不要错付了。”
    她大约真有些醉意了,摇摇晃晃踩上船板上岸,脚下不稳,卫沉忙扶了她一把,卫临波便独自拿着一柄伞,雨幕中青伞绯裙,翩然离去了。
    卫沉独自在船头站立片刻,无声一叹,打算走人时才发现卫临波拿走的是他的伞。
    这会儿船娘也让他打发走了,四下无人,他竟没有伞回去了。卫沉苦笑摇摇头,在雨中漫步离开。
    *  *  *
    谢澹背着叶初回到雨前斋,雨虽然不大,两人身上还是湿了一些,尤其谢澹,鞋子和衣袍下摆都湿了,两人便各自回房沐浴换衣,收拾停当,谢澹去后头跟叶初一起用晚膳。
    小雨清凉,雨丝一条一条挂在廊檐下,颇有意趣,屋里光线却很暗,已经早早掌了灯,丫鬟们摆好餐食便退了出去,两人洗了手对坐用膳。
    兴许是听说姑娘跑去钓鱼了,厨房晚膳做了一道红烧鲈鱼,一道桃花虾,谢澹给叶初剥着虾,随口问道:“怎么跟卫临波玩到一起去了?”
    叶初道:“林姐姐好玩啊,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嗯?”谢澹抬头,示意她说说。
    “比如林姐姐说,西域有一种甜瓜甜到粘手,像吃了蜂蜜似的,吃完了你得赶紧洗手,无法运输就只能在当地吃。当地白天特别热、夜间又特别冷,当地人早穿棉袄午穿纱。”叶初认真的表情道,“她说我们在京城吃到的蜜瓜,其实都只有五六分熟就摘了,才能长途运来,根本就不够甜。”
    “嗯。”谢澹点点头道,“等以后有机会,哥哥就带你游遍山河。”
    “你是皇帝,你能随便出去玩?”叶初表示怀疑。
    谢澹道:“说反了,我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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