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宁笙讲评结束,正想询问戴清嘉的其他情况:“瞳瞳,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
    戴清嘉截断道:“姐姐,我先回教室了。”
    戴宁笙可以和最顽劣的学生长谈,面对戴清嘉的时候,却总是无从开口,大概是近乡情怯。她知道妹妹和她不亲近,最近这种断裂的预兆愈发强烈,她想修复也无济于事。
    戴宁笙看着戴清嘉远去的身影,心头浮现一丝迟疑,因为她真的长大了吗?
    戴清嘉在上了一节声乐课,然后和同学排练集体小品。方奕评价说可圈可点。她休息时间找同学讨论,最后一个眼神的交互应该怎样改进。
    “嘉嘉,没必要这么细节吧。”同学拆开外卖,“方奕老师那么严格,她说可圈可点,代表我们演得很不错了。尤其是你,通过考试肯定没问题的。”
    艺考生们心照不宣,表演考试的本质还是看脸,戴清嘉的外形条件优越,就算专业方面差强人意,也是能稳过的。
    况且戴清嘉现在已经超越了及格线的标准。方才的情境命题是地震,她下来之后,同学无意间碰了一下她,室内暖气很足,人人热得出汗,而她的手完全是冰凉的。调控身体到这样的地步,已经不是表面地在演了。Яoūsнūωū.ρω(roushuwu.pw)
    同学宽慰她放心,戴清嘉但笑不语,留人家好好吃饭,自己去了放映室。寻亦只要开门,这间教室就会放电影,学生可以随时进来。
    荧幕上放映着伯格曼的《处女泉》,戴清嘉撑着脸,欣赏第四遍。她回忆起第一次观看是在她将俞景望的公寓强行改造成简易版影院的时候。当时她潜意识里想逃避他,企图在文艺里寻找一个栖身之所。其实这个转移注意力的动机,与她和俞景望保持关系的动机一样,如此不真诚,孩童式的天真和可笑,所以她一无所获。胡乱看了很多电影和书,非常不系统,越看越茫然。像站在舞台上,听俞彦珊和戴宁笙谈论红楼梦,而她作为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被古典文学被拒之门外时一般茫然。她也许应该接受,换了一个领域,自己依然和某些至高的东西有壁垒。
    方奕列给她的观影清单,剩下最后两部,《野草莓》,知名大导演承认看不懂的一部电影,戴清嘉也看不懂,她神游太虚,只是为看而看。持续到《处女泉》的片尾,黑白画面上,少女的尸体被移开,身下突然涌出一股清泉。
    俞景望工作时是无声的,公寓里极为安静,戴清嘉抱膝坐在地毯上,直到影片结束都一动不动。她心不在焉的一缕游魂,被影片展现的神性牢牢地捕获,无论她重复几遍传说中的第七艺术虚假无聊无病呻吟她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玩乐和恋爱,仍然无法逃脱,生出崇敬之心。
    幕布不过是一张平面,但是戴清嘉仿佛踏入了一个真正的殿堂。原来美,不局限在一张脸,一个实景或者一幅画面之中。那是一种更为深远和宏大的存在。
    戴清嘉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向方奕形容感受。后者告诉她,福至心灵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她以前只是需要一束光,人与人的时区不同,被照亮的时刻也不同,但是至此之后,太阳被创造出来,白天便开始了。
    戴清嘉不再为了交差而敷衍了事,技巧方面,她要磨炼,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补足。技巧以外,沉下来,慢慢地感受。后来登上话剧的舞台,她浸在聚光灯的光亮和暖意中,像是被召唤——不是她可以走这条路,而是她必将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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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俞景望和父母一同回爷爷奶奶家吃饭。他离婚以后,有风言风语传入两位老人家耳朵里,爷爷怒斥一句不像话,自此对他没有好脸色。在餐桌上,知道他要去霍普金斯做博后,也不发表意见。
    朱月反而有点着急,俞景望去年晋升了主治医师,医院同意资助或者让他停薪留职。不过他选择递交了辞职信,目前还没有批下来。她语重心长地说:“景望,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想的?你的事业相当于刚刚起步,有了海外经历,回来只会更上一层楼。”她推了下俞庭,“你打算不回来,以后留在美国,还是你读书的上海?”
    朱月产生失去儿子的恐惧,而且她难以从经济或前途的角度劝止他。俞景望未成年就受赠第一套房产,这些年他投资理财,账面上数字呈指数级增长。但是他关于拥有的概念始终很淡薄。正如现在,他既然有科研的兴趣,可以不考虑旁的因素,从容地将在安城的一切归零。
    “不是。”俞景望面不改色地说,“您不必太为我操心。”
    “我怎么能不”
    朱月当众提起这一事,是希望俞景望的爷爷能开尊口,他老人家说:“行了。你的儿子你不了解吗,从小到大,凡是他想做的事就要做到,不会为谁改变。你管不了。”
    朱月只好闭口不言。
    吃完饭,俞景望回到公寓,工作至夜深。电脑上插着一个U盘,红光频闪,界面上是早应该清空的视频文件,虽然他并未打开过第二次。其实何必打开,她早已经可以不依托任何介质,重现在他眼前。
    屏幕的光幽幽映照着他的脸庞,俞景望抬手轻揉太阳穴。
    不会为谁改变。连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光标悬停在是否确认删除的提示上,仿佛在嘲讽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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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的叁天假,戴清嘉主要待在寻亦,回家的途中,经过一家医院,住院楼亮着灯,她短暂地愣了一下,想到俞景望这个时间应该在值夜班。
    随即回过神,明明他不在这里工作。
    戴清嘉靠在后座,闭上眼睛。想起很久之前,当她的视线从荧幕上回收,还处在电影带来的震动中,俞景望正好合上电脑,撞上她的视线,他表情淡漠,眼里却浮现一点笑意:“发什么呆?”
    戴清嘉当时未曾发觉,她的震动没有分毫的减弱。蔚蓝的只是海面,而她下潜至深海,强大的水压几乎使她无法承受,痛觉开始复苏。
    爱是一种古老、残暴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觉察的时候,已经被这柄利剑贯穿。外来之物,和她血脉里根深蒂固的东西相对立,令她感到剧烈的疼痛。
    戴清嘉对这疼痛保持缄默,直到它深深地刻在她的生命里。而她开始走进人物的困境和命运。
    即使和俞景望分开,她至今不能拔出这柄剑。可是她还没有看清自我,又怎么可能看清它的形状,毫无保留地接受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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