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地面颤抖了两下,以诺大惊,却见黑雾团团裹住了犹尼耶。
    他替我捡回来的命,我一点都不稀罕!
    犹尼耶咬牙切齿,苍白憔悴的脸挣扎出一个狰狞的神情。
    我一点都不稀罕,一点都不
    泪流满面。
    此世他是最普通的人类,生而有情,他的信仰破碎后重塑,而今又化作一地狼藉。
    这就是他心中最终留下的:荒芜的信仰和无尽的追悔。
    无论他当初是如何被蒙骗杀死神,又是为什么成为路西法的同谋,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坠落,流淌着,那张脸上好像流窜过了无数的表情,定睛却发现空洞无神,刚才一切都只是错觉。
    我愿意用我这肮脏无救的魂灵,做最后一次赌注。
    赌一个忏悔的机会,赌一线生机。
    以诺感到撕裂的疼痛,但他挣脱不开,犹尼耶的力量大得惊人,以诺因剧痛颤抖不止。
    皮肤像是被强行撕离,以诺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等终于回神,却看见红黑色的纹路布满犹尼耶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沸水烫过一般。
    哈哈,这就是你承受的痛苦吗?以诺。
    犹尼耶的手松下来,踉踉跄跄后退,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腕部,以诺惊疑不定地大口喘气,懵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代表罪的血痕尽数被犹尼耶带去了他身上,此刻,犹尼耶是真正的罪咎缠身。
    你在做什么以诺想要去拉住犹尼耶,却被后者避开。
    只有满身罪恶的灵魂和躯体,才能从地下唤回曾在这片土地上争斗的家伙,它会是阻拦利维坦的最后防线。
    犹尼耶慢慢跪下,看向透明的阶梯:这是我最后能做的,去吧,以诺,去救你的爱人,一切都在此结束了,迎接你们的新世界
    裂痕自犹尼耶额首蔓延,逐渐遍布全身,他像是一个陶制的雕塑,皮肤干裂风化,变成了一个骨架,最后,骨架也飞散在空中。
    他逃出躯壳的罪恶灵魂冲向岛屿上的深坑,重重地坠下去,掀起一团黑色的浓烟。
    那深坑曾生长出参天之树,蕴养九界生灵,直到恶龙将它的根茎蚕食殆尽。
    狂乱的风从深坑中倾泻而出,以诺抬手阻挡才勉强定住身形,就在这一瞬,一声龙鸣突破云霄,黑烟中冲出了一只骨状的巨龙,灰烬紧随其后,团团围住巨龙。
    天空之上,随着千年前的灰烬散去,一头黑色的巨龙重显于天空。
    它披挂着死亡和毁灭,在诸神黄昏后沉寂,此刻因为死者的诱使,尼格霍德再次从死人之国回到曾经的战场废墟。
    巨龙密集的眼巡视下方,很快尼格霍德就发现了利维坦,因为这个外来之物,巨龙发出愤怒的龙鸣,鼓动双翼,带着万钧之力扑向海面。
    两头本永不可碰面的恶之生物,在海面上撕咬起来。
    海水被巨兽的搏斗掀了一个倒个,像发生海啸一般高高扬起万丈浪墙。
    塞纳
    在浪尖之上,以诺终于发现了他找寻的身影,无暇再看两头巨兽的争斗,以诺疯了一样投入海中。
    这海已经被倒灌入冥水,死者的手拼命抓挠以诺,想借此回到现实。
    塞纳,塞纳,塞纳
    等我!
    塞纳感觉暖洋洋的,不愿醒来,许久才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孩子孩子
    塞纳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循声看去,一位慈祥的老人站在他眼前,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微笑着打量他。
    你在叫我?塞纳指了指自己,有些迷惑,再看看周围,你是谁我,我是在哪?
    这里是天堂与人间的分界线,老人耐心地解释,至于我你很快就会知道。
    塞纳觉得有些头疼,轻轻敲了敲,奈何没有任何用。
    我死了吗?塞纳茫然失措,我好像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你当然没有死,老人呵呵笑起来,牵住塞纳的手,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回你忘却的东西。
    塞纳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跟着眼前的人,只是在这满是白色的空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我们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老人走得不快,步伐稳健,看起来和年龄差别很大。
    不知走了多久,塞纳看见远处有一个影子,等到眼前,发现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塞纳好奇地侧头看了看老者,又看看中年人,困惑不已。
    抱歉,我并不认识他。
    但中年人只是笑,毫无征兆,眼泪大颗大颗淌出来: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
    塞纳不知对方为何而哭泣,手足无措,同时感受到悲伤从胸口慢慢溢出。
    我无数次祈求神,终于中年男人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亲爱的孩子,原谅我,原谅我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神轻轻抚摸塞纳的头:去吧,孩子
    塞纳尚未能从震惊中恢复,缓慢地上前,轻轻抱住约翰斯托克,身体微僵。
    相拥的一刻,那些记忆关于自己的,还有自己父亲的,同时涌入脑海,塞纳的眼中积蓄起泪水,他痛恨了那么久,困惑了那么久,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找到答案了。
    他的父亲,深深爱着他和母亲,正是如此,才会做出献祭恶魔的选择。
    塞纳和自己的母亲死于二十五年前的夜晚,救亲心切的约翰不惜和拜蒙签订契约,用自己的一切换回妻儿的性命。
    但狡猾的拜蒙附加了一个可笑的条件这是一个有时限的条约,因为灵魂不可置换灵魂,他的妻儿必会在特定时间再次死去。
    塞纳能看见自己父亲签订条约时的细节,心因痛苦而缩紧。
    他看着那景象在脑海呈现,仿佛身处自己父亲的角色。
    选一个吧,拜蒙含着笑,看着狼狈的约翰斯托克,好耐心极了,妻子还是孩子,千万不要贪心。
    塞纳的父亲站在原地,满脸凄惶。
    这两个都是他的此生挚爱,是他愿意付出灵魂交换的存在,无论选哪一个痛苦只会双倍。
    毕竟你只有灵魂,我基于宽待,还给了你和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
    看见约翰迟迟不决定,恶魔歪了歪头,有些无奈,最终似乎妥协:那我有另一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
    既然你无法选择,那就让它随机来选,若是选中母亲,那么她将在三十七岁那年体尝丧子之苦,若是选中了孩子,那孩子将会在十五岁那天亲尝失母之痛,而你注定是那个当他们之面夺走其一的家伙。
    说罢恶魔笑起来:如何?这个条件?
    约翰顿时面如土色,终于意识到这个恶魔之所以如此一再提出条件,不过是在玩弄他罢了。
    拜蒙摊摊手,无辜极了:如果不想,那就现在选一个。
    约翰闭紧眼睛,伸出了手,最终却慢慢垂下:我做不到
    拜蒙怜悯地笑起来:懦弱的人啊那就让你们所谓命运来挑选吧。
    但看看塞纳经历的这一切,拜蒙显然失约了,若不是约翰找寻哈珀收集用于伪灵魂的素材,塞纳哪里能站在这里。
    塞纳看着这段记忆,终于低低呜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约翰不断重复,我只希望你们平安,希望你们能幸福
    我明白,塞纳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爸爸。
    这个词出口的时候,塞纳感觉很奇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吐出过这个词了,这个单词包含了太多情感。
    恨意消弭,他能感受到自己父亲的挣扎,同时也接受了这份爱。
    不要为此歉疚,如果不是你,我又如何享受这美妙的生。
    说罢塞纳回头看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了,神或是卡特神父。
    神笑了笑:当然都可以。
    约翰松开自己的孩子,他多么希望时间多停留一会儿,再看看塞纳,再
    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塞纳凝视自己父亲的双眼,我找到了你,解开了误会,寻回了神,还拥有了爱人。
    不过塞纳清楚,即使他不说,自己的父亲也早已看过了。
    约翰听着,带泪笑起来,最后一次给塞纳祝福的吻,挥挥手:孩子你是我的骄傲。
    看着空荡荡的眼前,塞纳沉默片刻才回头:那么神,我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不能,神拉起塞纳的手,俏皮眨眨眼睛,珍贵的灵魂和回忆只有一次,这次可要保护好它们。
    塞纳粲然一笑:我会的!
    神的身影逐渐变淡:代我照顾好以诺。
    白色世界化作了闪耀微光的流萤,全部扑入塞纳胸口,再睁开眼,塞纳看见的是黑色的流水。
    身体乏力,控制不住地下落,但在沉向海底的途中,他看见了一道流星般的影子,不断靠近自己。
    塞纳向那金光伸出手,这一次,不必松手了。
    【明天完】
    【番外应该会放快一点】
    第122章 永恒
    以诺在水中挣扎,看见塞纳被推上浪尖又深深落入海中。
    两人被浪水越冲越远,塞纳无力地随波逐流,消失在河面之上,以诺心头狂跳,担忧和恐惧近乎撑破他的胸腔。
    以拉结尔之书残页维系的灵魂无法抵抗冥水的侵蚀,地狱与雾之国一齐向塞纳敞开了大门。
    一切都在互相撕扯,亡灵互吞在海面之上仓促演绎,泥沼与水混合束缚着以诺的身躯,如同密密的渔网,挣扎中以诺回忆起了某一个瞬间,这让他血液沸腾。
    在过去的千万个日夜,他对旁人说了无数次愿神与你同在,为别人做了无数次祈祷,此时此刻,他希望这句话不只是安慰的说辞,而是能切实降临的奇迹。
    原神与我同在。
    阿门。
    塞纳被冥水吞没,勒特之水漫入唇齿,思维麻痹一般开始停止,终于找回的记忆再次变得不甚清晰,身体越来越重,四条冥水构筑的海洋被阿刻戎所主导,沉入的速度并不快,却没有丝毫浮起来的可能,恰是这种无力的绝望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
    恍惚之间塞纳的目光牢牢盯着那一点金色,心不知为何因充满希望而有力地在胸腔振动。
    这片海中亡灵推挤,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这一刻塞纳突然对这双洞察之眼的憎恶达到了顶峰,这双眼睛让他窥破三界界限,却从未赋予他分辨的能力,就像此时此刻,他看见了死灵和恶魔,看见了神灵和精灵,就连他们的神情自己都能详尽描摹,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汪洋冥海中看清被金色包裹的以诺。
    两个人都在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彼此。
    塞纳可以看见身下出现了暗红的火光,他知道那是火河划分的地狱深处,那个恶魔狡诈而傲慢,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陷阱,被恶魔攥在手中的灵魂永无脱逃之日,那全都是诱饵诱惑越来越多的灵魂向着地狱前仆后继。
    水在沸腾,颤抖不息,可以听见亡灵凄惨的痛呼。
    发生了什么?
    塞纳试图转动自己已经因冥水而麻木的脑袋,尝试理解现在的状况,身体已经落到了河底,他竟然看见世界蛇的虚幻巨尾盘绕在其间,地狱仍在吸引着他向下,塞纳已经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起冰冷的冥水,地狱的裂缝散发出热乎乎的水流,让人忍不住靠近这个温暖。
    以诺可以看见塞纳,那个人正在向地狱裂缝滑去,亡灵切割以诺的身体,流出的血液是粘稠的浓金色,在水中甚至无法散开,成团聚在一起,以诺忽地合起双手,举过头顶,心中祈祷
    像您曾引导先知离开红海那一次,请再一次赐予我您的神迹!
    就在塞纳落进地狱缝隙的前一刻,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十指交缠。
    这次,没有错过。
    下一秒以诺将塞纳全力拥进怀抱,攀附在两人身上的亡灵在两人相拥瞬息被烫做海底灰烬。
    以诺借力抱着人往前一扑,两人同时跌了出来,冰冷的空气代替河水涌入口中,塞纳一瞬间似乎清醒了过来,呆滞地看着眼前同样湿漉漉的以诺。
    地面是黑色的,他们还在四条冥水汇聚的海底,只是海水如同两面巨大而光滑的镜面被分开在两侧,仅有一条堪堪供人通过的路线,笔直地通向世界树的残骸。
    以诺没有多说什么,抓着塞纳的手沿着这条路狂奔而去,如同出埃及记所述,摩西带着自己的族人跨越红海之时,借助神的力量劈开了红海,顺利逃出生天。
    而以诺曾拥有此等神力,即使过去千年,被人类躯体禁锢,神的威力依旧长存他体内。
    奔跑的时候可以听见身后的巨大声响,这是河面在合拢的声音。
    以诺轻声:不要回头。
    这就像是神话中的告诫一般,回头的瞬间就会被汪洋吞没,永坠地狱深土。
    但塞纳哪有精力分神,光是看着眼前奔跑的背影就已移不开目光。
    头上洒下来淅淅沥沥的水滴,尼德霍格的吟叫几乎近在咫尺,这头吞噬世界树根的巨兽带来了诸神黄昏,而此时此刻,他依旧在引起灾祸。
    塞纳能听懂这条巨龙所言,华纳神族的语言早已失传多年,竟因恶兽的咆哮再次供世人听闻。
    此时与利维坦对抗处于下风的尼格霍德正在诱导耶梦加得的灵魂,即便已经过去了上千年,耶梦加得仍然不得安宁,被迫战斗不休。
    半晌,世界蛇缓慢地从海洋中抬起巨大的身体,一半是枯骨,一半是腐败的血肉,它发出痛苦的嚎叫袭向利维坦,巨尾从两人头顶凶猛地飞跃而过。
    这条仅供一人行过的狭窄之路合拢得飞快,塞纳可以看见身侧水墙上投映出亡灵狰狞的面目,他们仿佛在试图抓取奔跑的两人,希望藉由此逃出冥河的折磨,但这些妄想只能使得他们越挣扎越痛苦,突出诡异曲折的造型。
    海底道路因为两侧亡灵的显像宛如一条死亡长廊,魂灵构筑而成的活动壁画在水墙表面起伏,那奇异可怖的姿态和面目仿佛描述出一幕幕生死抗争的悲壮影像
    人之一生,浮世万千,最终只不过化作冥河当中的一绺幽魂,所有的痴嗔怨怒一一化作浮壁流水中的壁画,生前百态尽显其中。
    在海水完全合拢的前一秒,两人狼狈不堪地扑跌在世界树残骸之上,这曾辉煌一时的中庭高楼支撑起被众神作为家园的阿斯加德,一生征战向死而生的众神是否知晓诸神黄昏之后这片海域成为了恶魔的戏水池,那冥河中的亡灵是不是就是枉然无措游荡不知归处的神灵之魂?
    但这一切都不会有人来作答,回答所有疑问的只有三头恶兽翻涌而起的浪花和恐吓的狂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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