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剑的锋芒更甚,记忆中的战斗方式自手中变幻出,路西法的羽盾被切割出不规则的裂隙,黑羽乱飞,伤痕溅出大片的黑色血花。
    形势完全逆转了,面对突然而来的天使大军,路西法毫无还手之力,那种耻辱感再次涌上路西法心头。
    他是星辰,是最闪耀的骄傲,却在天堂门前被米迦勒手持圣裁之剑穿刺胸膛,带着赌咒之誓坠落云端,从九重天上落下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现在,不是米迦勒本人,仅仅是带着他意志的东西所化作的人形,就能够这样折辱他。
    路西法在自己的羽茧中因耻感颤抖不止,他已经看见锋利的剑刃割裂了自己的羽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最纯洁灵魂的供养,自己怎么会败在这种东西手上!
    没有人会回答,路西法眼看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减弱,如同被抽干的泉水,本源源不断的力量不再涌现。
    身体烫得发疼,路西法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因为以诺,而是源自自己,路西法艰难低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在发光,是十字形的,想要涨裂他的身体。
    就是这股力量,在悄无声息地压制路西法的能力,许久,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转而变得愤怒而无奈
    原来是这样,路西法发出低沉的笑声,难怪这个灵魂如此纯净无暇,原来如此
    他从始至终,都在神的算计中,从没有一刻掌控过命运。
    忽然,锋利的剑削断了路西法的一片翅膀,毫无迟疑,金芒从断裂翅膀那缺处穿透过来。
    以诺身后的天使大军同时挥剑向路西法,万剑穿心,如此而已。
    黑色的翅膀垂落下来,那些天使的影子,还有满天的羽毛齐齐消失,无影无踪,这或许从头至尾,这一切都只是以诺的想象。
    唯一实际伤害到路西法的,只有以诺。
    路西法看着没入胸口的剑却笑起来,咫尺距离,路西法摸了摸以诺的脸。
    果然是珍品啊,真想把你变成我的所有物,如果不是神的话
    以诺只是又把剑往对方胸口推进半寸,他的脸上溅着黑色的鲜血,面容冷酷而肃杀,这个景象似曾相识。
    路西法的面色已经平静下来了:你还杀不了我,毕竟这不是真正的圣裁之剑,你,也不是米迦勒。
    我知道。
    路西法胸口的光芒愈发明亮,以诺同样为此吃惊。
    打败我的是神,一线鲜血滑落路西法的唇角,呵呵呵,我们都在他的算计中。
    路西法抬手,握住以诺的剑锋:但我不会这么简单听任摆布
    你那痛苦的根源,是我赐予的,现在,它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染血的手在剑锋上滑过,最后落到以诺胸口:杀戮的罪咎永远会追随你,这是血咒,即使再次败给神,我也绝对会让你落入地狱!
    以诺的肩膀抽搐了一下,很快疼痛开始蔓延,这令其眼瞳骤缩,他苦苦克制的力量受到路西法的牵引,即将决堤。
    以诺毁灭这个世界的往往不是极致的恶,而是极致的善。
    路西法低低笑出来,低沉魅惑。
    以诺握剑的手发颤,一点点松开,这阵痛带动出尘封在记忆中的无数往事,全都有关人类的罪行。
    不不
    以诺紧紧抱住头,火焰愈发炽热,直至完全包裹他,路西法冷眼看着这一切,坐倒在地,等待着。
    他会看着以诺恢复真身,然后清洗这个世界,令一切都不复存在。
    咳塞纳的鲜血喷洒在纸页上,笔墨已经用尽了,最后留下一段粗糙的笔触,痕迹断断续续。
    塞纳的手歪斜,笔咕噜噜滚了出去,化作齑粉。
    纸页上描述出方才和以诺并肩作战的天使军团,这样写道:无穷无尽的光影一同袭向路西法,最终由以诺落下必杀的一击,贯穿了路西法的胸膛,斩断这个恶魔的罪孽。
    用它能织就幻境,写字为真,化画为实。
    是的,那些同以诺一起战斗的天使幻影,都是塞纳用这支笔创造的,加入塞纳的力量能够抚慰以诺躁动的暴力诉求,令其保有神智不被侵蚀。
    这耗费了塞纳近乎全部的力量,但确实起作用了。
    塞纳无力地笑了笑,知道艰难的战斗只是打赢了第一步,接下来等待的才是最残酷的。
    他缓缓站起身,扶着废墟,等待那已经看过一遍的未来,更清楚自己会遭遇什么,但塞纳不会恨任何人。
    远处包裹以诺的金色光芒逐渐褪去,如同散离的朝阳之辉,光芒之后是一个高大的金红色,那影子慢慢舒展,火焰裹挟着一双伸展的六翼。
    撒拉弗。
    人类与死灵同时看着这尊不知何处而来的天使。
    塞纳能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什么。
    终有一日你会窥破以诺的真身,而那时也是对你的审判之时。
    塞纳感觉自己的眼睛睁不开,这光刺得他眩晕欲呕。
    金芒在收敛,那之后的影子完全清晰,但大家却同时惊得说不出话,唯有路西法仿佛早已看破一切般冷视。
    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使,他没有柔软的羽翼,也没有火焰的暖光,寒意自他周身散出。
    若是靠近可以看清羽翼的构造,那是一瓣一瓣类似羽毛的金属物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若是可以,称为钢铁之翼应该更加贴切。
    这不是天使,亦不是世间可知的任何生灵。
    以诺从来都不是一个生灵。
    他是一样
    死物。
    塞纳仰望着以诺,发自内心为这一幕感到震撼,很多曾经无法理解的事,都在此刻得到了回答。
    以诺来自天堂,是神赐予人类的惩罚,也是最后的救赎。
    他是米迦勒斩伤路西法的圣裁之剑,是摩西带领信徒劈起千层红海的摩西之杖,是唯有王者堪能拔出的石中剑。
    其流落千年祈愿重归神之故土,颂真言千载甘为殉道使徒,即便神抛弃人类已久,以诺也必将担负起探路求道的职责。
    这才是以诺,由众天使羽翼所锻造而出的圣裁之剑,专为斩断世间的罪恶而生,是唯一能伤害路西法的存在。
    因此,他绝对不该拥有人性和情感,仅有的职责就是杀伐。
    用杀戮来裁定正邪。
    以诺完全换了一个神情,金红色的眼眸冰冷地看着地上的路西法。
    毫无迟疑,以诺伸出手,慢慢探入路西法胸腔,直至贯穿。
    路西法抽搐了一下,以方才插入身体的剑为中心,身影逐渐消散,像是抽离的丝线,他俊美的脸还是带着傲然的笑,他不会死去,只是在接下来的无数岁月,他依旧只能在他的地狱称王,不可再跨越地狱之门。
    就像他曾说出的那句话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
    这只不过是他对自己下的诅咒。
    地面的泥沼开始沸腾,汇聚向路西法,最终变成一个漩涡,吞噬路西法,一枚闪亮的东西自他身体弹出,落到不明之处。
    不顾胸口的致命伤,路西法凑到以诺耳边:我在地狱等你。
    路西法陷入地下,在无人注意之处,一道黑色的烟雾脱离,融入人堆。
    以诺低头看着路西法消失的地方,神识却已经不属于他,此刻占据以诺内心的不再是人类的情绪,而是唯一的指令肃清。
    他是为消灭恶而生的,路西法打开了地狱之门,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恶魔在横行,现在,是清扫的时刻了。
    但不知为何内心却有些动摇,若是他飞上高空,降下斩断罪恶的圣雨,那么除了恶魔,但凡手上沾染罪恶的人类也会被消抹,无论这个罪多么微不足道。
    以诺突然抓住心口,覆盖在脸上的冷面开始松动,他不该为其他生灵顾虑,有罪就该扫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世界会变成绝对洁净的存在!
    但模糊的记忆中不断出现一个人影,告诉他世间的是非曲折,不能以黑白尽数分划。
    以诺慢慢松开握紧胸口的手,强迫自己认清肩负的职责,路西法的影响还在,必须尽快做决定,他痛苦地闭紧眼睛,压制自己的犹豫。
    我是剿灭邪恶的剑,这是我的使命!
    想罢,以诺仰头望天,骤然展翅高飞,欲跃上云端,降下洗涤人间的圣雨。
    就是这一刻,以诺看见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仰望着自己。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金色的光芒自云翳与地面的缝隙穿刺而来,地面上的建筑废墟投射出拉长的黑色剪影,像是一个又一个矗立的十字架,在明暗分界线上,孤独的天使飞舞着,而他脚下,是惨烈的废墟。
    废墟之上,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就站在那里,举起手,向天使展示紧握之物。
    我接到了。
    塞纳用口型向以诺描述,带着快意的笑,他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能做的只有把贮存卡特神父最后魂灵的十字架紧紧握住。
    在路西法堕回地狱的时候,用作祭献的卡特神父灵魂被剥离了,看过未来的塞纳自然可以轻易找寻到十字架的遗落处。
    这是以诺一直追寻的,是以诺最重要的东西,而我无足轻重。
    塞纳看见那钢铁的金色天使不断靠近,一切都放慢了。
    拯救你的神父吧,以诺,毕竟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但倒映在以诺眼中的却是另一个景象,他看见一个摇晃的身影在不断靠近塞纳身后,路西法最后的黑暗力量附着在那个逼近塞纳的人身上。
    以诺的意识终于又回归到作为人类的自己,思维如同被洁净之水浸泡,骤然变得澄明,长留心间的温暖回忆重现,他此刻要做的只有拉住塞纳,不要让对方陷入深渊。
    但太晚了。
    被路西法力量控制的哈里握住了塞纳的肩膀,后者没有回头,只觉有什么身体深处的东西在脱离。
    灵魂还有意识,尽数脱离自己。
    塞纳已经看到过了,也清楚哈里是为了什么,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毕竟这是不让以诺陷入更深罪孽的唯一方式。
    对不起对不起
    熟悉的哭腔自身后传来,塞纳在心中叹息。
    我想要救让还有大家我控制不住。
    哈里的脚下出现黑色,他正在陷落,手中握着一团闪亮的光晕,是刚刚从塞纳体内抽离的东西。
    金色的羽毛从哈里怀中滑出,他的五指已经无法攥紧这神圣之物,只要有稍加明显的挽留举动,他的手就会被灼伤,看着自己残破焦黑的手,哈里茫然无措地看着塞纳和飞来的以诺。
    他不想伤害塞纳的,但像是有什么控制着身体,令其身不由己。
    哈里确实选择了和自己父亲一样的道路用自己的,还有塞纳的灵魂,作为封闭地狱门的媒介。
    尽管不是完全出于哈里自愿。
    路西法在最后一刻,还是狠狠给了以诺致命痛击。
    以诺拼命伸长手,扇动那双锋利的羽翼,可无论他怎样努力,这都像是一道永远无法到头的天堑。
    眼前的画面如同变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一帧一帧地播放。
    以诺看清了十字架,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但此刻,他的手却只向着塞纳。
    意识还是很混沌,但只有塞纳,以诺还清晰记得,知道这是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人。
    他说不清楚,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何这样笃定,这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认知,近乎本能。
    呼吸间堆积起窒息的痛苦,以诺预感到某些不祥即将发生。
    手指碰到了,短短一瞬接触又分开,塞纳已然跌躺在了地上,最后一刻,以诺没能握住他的手。
    而留着卡特神父灵魂的十字架,同样摔落在地上,断裂做两节。
    以诺什么都没能握住。
    哈里浑身颤抖,身体摇晃着后闪,让的羽毛已乘风远去,飘入无穷的云层中。
    对道歉的话再说不出口了,哈里被足下的黑色彻底淹没,无影无踪。
    但以诺的眼中只剩下塞纳,周围不再与他有关。
    以诺敛起锋利的羽翼,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人,看着怀中人伤痕累累的躯体,呼唤对方的名字:塞纳
    他曾允诺保护这个人,但最终,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塞纳还有最后一点意识,半阖目,想要聚焦在以诺脸上。
    可惜都是徒劳,时间每多走一分,塞纳就觉身体更轻盈一些。
    湿漉漉的东西落到了塞纳脸上。
    塞纳小声喃喃:下雨了
    涣散的目光让他无法意识到这是以诺只为他而落的泪。
    我曾话语被堵在了口中,塞纳摇了摇头,只是看着眼前这散发出无穷光明的人儿。
    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煞风景的败笔,只有沉默是永恒的。
    让人闭嘴才不是什么难事,爱足以封缄许多想要出口的言语。
    就像是现在这样。
    天啊,他多么想摸摸以诺的脸,甚至可能,去亲亲这圣洁的嘴唇。
    从知晓以诺真身的一刻,这份感情变得有些纠结,不过现在总算可以坦然以对了。
    他一直如此深深,深深爱着以诺,尽管以诺不曾知晓。
    这难道是一场隐秘进行的亵渎行径吗?
    当然不,这是他能悄悄给以诺的,最纯美的存在。
    现在死亡降临了,终于将塞纳曾经想过的最坏可能变成了现实,一语成谶。
    塞纳听见了死亡的脚步声,看见白鸽飞掠天空,落下纷扬的白色羽毛,世界在他眼中极速缩小。
    即便不是此刻,终有一日身体仍旧会被时光镂空,那些碎片将化作斑驳的飞鸟,向无尽的远处展翅而飞。
    分离或早或晚,带来的痛苦并不会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至少此刻他躺在了挚爱的臂弯,让死亡看起来带有诗化的美好。
    在眼中光晕消散前,塞纳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无声爱慕,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我曾爱你,曾为你将万物歌唱。
    因此,你要继续绚烂地如花怒放。
    以诺。
    当我安息时,我愿你活着,我等着你。
    愿你的耳朵继续将风儿倾听,
    闻着我们共同爱过的大海的芬芳,
    继续踏在我们一起踏过的沙滩上。
    愿我的所爱继续活着,
    我曾爱你,曾为你将万物歌唱。
    因此,你要继续绚烂地如花怒放。
    《夜》聂鲁达
    第112章 指引
    身下是凹陷的深坑,以诺情绪崩溃的同时,那潜藏的力量炸裂开来,彻底洗清了这一带,也许有普通人波及其中,但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下来,以诺仅仅是抱着怀中如木偶一般的人,无声跪着。
    他感觉累极了,记忆像是被剥走了一块,不知道自己此时时刻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以诺的侧脸蔓延出狰狞血痕,从脖颈处生长出来,覆盖了他的半面这是证明他杀戮的罪印,从原来的三个血点扩大至此。
    或许很快他就会如路西法所言坠落地狱,也可能在被折磨足够久之后才痛苦地沦为恶魔,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翅膀挥舞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轻盈地降落到以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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