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夜继续道:“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对付我,所以,我不能留下他的命——这本就是他们高家欠我的。”
    阿嫣看着他,问:“然后呢?”
    南宫夜又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等到事了……我说过,总有一天,会住在天下最好的房子里,记得么?”
    阿嫣答道:“有点印象。”
    南宫夜板起脸,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背过身,淡淡道:“……你也可以住在里面。”
    阿嫣问道:“当御膳房里的烧火宫女吗?”
    南宫夜一滞,转过身瞪她:“谁说让你当宫女的?”
    阿嫣没什么表情:“原来不是啊。唉……”叹了口气,唇角弯起一点笑意:“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到我这里,那就是,王爷往高处走,我往低处流,你也别怪我想歪。”
    南宫夜没好气道:“这次是往高处走。”
    阿嫣放下描眉的笔,转过头,脸上竟然没有笑意,这一刻,显得十分认真:“我替一个人谢谢你。”
    南宫夜皱眉:“谁?”
    阿嫣轻叹道:“一个曾经很喜欢你,视你为毕生骄傲,自己惨了一辈子,到死却只想你能长命百岁的傻女人。”
    南宫夜愣了愣:“你——”
    阿嫣起身,打断他:“王爷,我要小睡一会儿保存精力,晚上的宴席,想来你我都会很累的。你也趁早歇一歇吧。”
    *
    几个时辰后。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大地。
    一轮弯月挂在枝头,寒星点点。
    夜微凉。
    同样是在玉燕厅,丝竹声中,美人起舞,翩翩彩袖迷人眼。
    几名衣衫单薄、香肩半露的侍女端着翡翠酒盏,上前斟酒,先是主座上的南宫夜,然后才轮到下首的高怀秀,而在大厅的另一边,站着席寒等几名带刀侍卫。
    高怀秀只在进来的时候,扫视一圈四周,目光飘过戎装肃穆的王府侍卫,接着便对他们视若无睹。美人纤纤玉手斟上一杯清酒,他谢过,举起来,一饮而尽。
    南宫夜看着他,冷笑了下。
    过了一会,舞姬跳到第二支舞,一名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姗姗来迟,对着南宫夜低头行了一礼。
    高怀秀微微眯起眼。
    南宫夜笑了笑,抬起手,周围的乐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那名极为美貌的女子,慢声问道:“怎的这会才来?是不是本王离开后……”他停了一停,又道:“……你睡的太沉,起晚了?”
    高怀秀袖中的手握了起来,黑眸暗色的光影涌动,面上依然维持着轻浅的笑容。
    阿嫣行过礼,站直身子,很自然的便在高怀秀身边落座:“没来迟。这前半场戏肯定没意思,不看也罢。”
    南宫夜沉下脸:“你坐在那里作甚?”
    阿嫣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站着?”
    南宫夜不悦道:“过来。”
    阿嫣答应的痛快:“好。”
    起身时,目光正好撞上高怀秀。
    她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对着他点头:“皇上,好久不见了。”
    高怀秀温声道:“是……很久了。”
    阿嫣问道:“别来无恙否?”
    高怀秀不答,轻轻叹了一声。
    阿嫣若有所思:“看来自别后,你过的不太好。”抬起头,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南宫夜,又转回来看着年轻的帝王:“不要紧,今晚你就能解脱了——王爷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高怀秀见她转身欲走,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当真这般……你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南宫夜瞳孔收缩,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放肆!高怀秀,你以为你在对谁的女人动手动脚?!”
    高怀秀不看他,恍若未闻,也没放手。
    丝竹乐声早已停了,舞姬和琴姬面面相觑,瑟缩在一边。
    席寒对着她们作了个退下的手势,她们得到命令,松了口气,一个个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气氛变得凝重。
    高怀秀没等到答案,手指用上几分力,柔声道:“是生是死,是解脱是折磨……你是作壁上观,置身事外,还是——”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手心沁出冷汗。
    阿嫣低头,看着他,算作安抚:“放心,我会参与其中的。”
    高怀秀微微一笑,放开手。
    阿嫣走到主座那人的身边,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不疾不徐地饮上一口。
    南宫夜的注意力从她脸上转开,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傀儡天子的面前,嘴角挑起一丝残酷的笑:“高怀秀——本王留你一条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心中到底怀的什么心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否认也没用。”
    高怀秀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事到如今,我也没想否认。”
    南宫夜眯起眼,紧紧盯着他,负手而立,手指按住冰冷的玉扳指:“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今夜……等着你的是什么。”
    高怀秀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南宫夜,你若是问心无愧,你若是觉得所作所为皆是理所应当,为何不把霜霜带来?非得避开她,你才敢对我下手?”笑意一丝一缕从他漆黑的眼里抽离,他的声音冷漠:“——懦夫。”
    南宫夜一字一字道:“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高怀秀又倒了一杯酒,抬起来,晃了晃:“多说无益——动手罢。”
    席寒等人纷纷拔出佩刀,团团围住手无寸铁的皇帝。
    冷铁出鞘的声音,在无声的夜里,分外清晰,直击人心。
    刀光剑影,蓄势待发。
    阿嫣掀起酒壶的小盖子,掌心的一粒药丸悄无声息地掉了进去。她晃了几下酒壶,又倒出一杯酒。
    等了好半天,南宫夜总算有下一步的动作了,他旋身,疾步走过来,看见她正在晃动杯中酒,不禁重重哼了声:“你倒是还有闲心喝酒。”
    阿嫣看了他一眼:“我不喝……这杯敬王爷。”
    南宫夜看着她。
    阿嫣站了起来,将那杯酒双手奉上:“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从落魄贵族到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这一路不好走,尸山血海,荆棘丛生——终于,只差最后一步,皇城金銮殿上的龙椅,天下之主的位子,就都是您的了。”
    南宫夜扯起唇角,接过那杯酒饮下:“……算你识相。”
    高怀秀冷眼看着他们,并不说什么,握住酒杯的手是冷的,呼吸有些乱,黑眸阴沉沉的,看不清晰他的心思。
    南宫夜又走了回来,许是今晚喝了不少酒,他的脸色不如平时苍白,而是泛着一层浅浅的红,眼里则有刻骨的恨意蛰伏:“高怀秀,你可知道,当年……你的好父皇,是怎样对待我亲人的?我们南宫家曾为你高家的天下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到头来,只是几句奸人的谗言,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一场火——”
    他咬牙,隔着一张桌子,抓住高怀秀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那一场火,烧的好旺啊,半边夜空都染红了……你可知,我母亲才刚诞下一女,我的小妹还未足月!我的祖父曾随着你父亲征南伐北,落下多少伤病?而当他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行将就木之际……等来的是什么?”
    高怀秀闭上眼睛:“若当年我是父皇,不会犯下此等错。”等了片刻,他睁眼,平静道:“可你当着我的面,杀我父皇,这仇,我也忘不了。”
    南宫夜大笑:“是,是!……冤冤相报,本就没有解脱之法。想要了结,除非你们高家死绝,一个都不留。”他偏过头,看着高怀秀,徐徐道:“至少,男丁都要死绝了才好。”
    高怀秀眼角的余光瞥向另一边。
    阿嫣已经站了起来。
    他便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动手。”
    南宫夜放下他,接过席寒递来的刀,正想一刀斩断他的胳膊,突然硬生生止住,侧耳细听——夜风中,似有兵刃相接之声。
    同时,席寒也听见了,神色剧变,当先冲出门,喝道:“出什么事——”
    话音戛然而止。
    那是……从院子外传来的。
    厮杀声、惨叫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有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王爷……大、大事不好了!京畿营的杜将军……他、他造反了!他带人冲进王府,就快打进来了!”
    南宫夜愣住,震惊过后,目眦欲裂:“他敢!”
    席寒浑身的肌肉紧绷,质问道:“来了多少人?”
    这话不必问了。
    那名受伤的侍卫尚未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压过刀剑相击之音,传了进来:“京畿营统领杜天震救驾来迟,请教主恕罪!”
    席寒和南宫夜双双僵住,动也不动。
    无边夜色亮起火光。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停止。
    一名虎背熊腰、身穿铁甲的大汉龙行虎步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数十名手执兵刃的京畿营的将士,他们整齐地排成一队,将玉燕厅围的水泄不通。
    南宫夜看着那个男人,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杜天震,本王待你不薄,你这算什么意思?”
    杜天震浓眉倒竖,义正辞严道:“你图谋不轨,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下犯上,论罪当诛!我等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救皇上,清君侧,除奸佞!”
    数十名将士异口同声道:“清君侧,除奸佞!清君侧,除奸佞!”
    声震云霄。
    席寒挡在南宫夜面前:“杜天震,我看你是忘恩负义——”
    “呸!”杜天震不屑地冷笑,指着南宫夜:“摄政王倒行逆施,残暴不仁,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今我奉教主之命替天行道,我劝你们速速束手就擒!”
    南宫夜推开席寒,冷冷看着对方:“教主?”他脸上现出异样的笑,低声道:“原来……竟是我小看了高怀秀。说!”抬头,死死瞪住那戎装的将军:“你是何时与高怀秀接触的?他如何能逃过本王的眼线,成为邪教的头目?!”
    杜天震大怒:“你他娘的才邪教!你这么侮辱我们盛世美颜圣教,老子宰了你!”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南宫夜转身。
    阿嫣站在高怀秀身前,正在帮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痕,唇角带笑:“宫里那时候,你总问我忙什么,如今你可知道了?”
    高怀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阿嫣放下手,笑道:“我忙着出去倾倒众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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