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脚步声漫过,那人停在了面前,他的语气似叹非叹,“怎么开始自称臣妾了?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么?”
    他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温柔而危险,“还是说,小年糕从始至终,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见她抿唇不语,他一把掐紧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至于皇后那番话,是觉得上回没有泄恨。要朕将广陵王捉来,让皇后好好地出一口气么?”
    他摇了摇头,眸色极淡,“朕并不喜欢你对旁人这般在意。”
    “来人。”
    施探微松开手,拂袖道,“将皇后带回凤仪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一步!”
    迟迟深深看他一眼,却在春雪扶着自己走过罗赤身旁时,清晰道,“罗大人,即刻出兵拦截广陵王车驾。此为本宫懿旨。”
    罗赤立刻跪了下来,却没有应。
    迟迟看着他,小脸含怒,“怎么,本宫的懿旨竟无法使唤尔等么?”
    大庆宫规,皇后懿旨具有极高的效力。而圣旨虽享有驳回的权利,但在没有明确指令时,懿旨便等同于圣旨。
    于是罗赤为难地看向皇帝。
    施探微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皇后胆子真是愈发大了,都敢与朕对着干了。”
    迟迟一福,模样乖巧,“这不都是官家给臣妾的权利么。”
    那凤印还稳稳当当摆在凤仪殿最醒目的地方。
    施探微望着她,勾了勾唇,不怒反笑。
    “官家……”罗赤硬着头皮请示。
    “愣着干什么。”施探微轻声呵斥,“难不成还要朕再下一道圣旨么?”
    罗赤头皮发麻,却不敢再拖延,连忙照办。这妇唱夫随,先后发出旨意将广陵王阻拦,叫天下人如何揣度皇室,如何揣度他们这对夫妻。
    迟迟暗自松了口气。
    施探微看她的目光却冷得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给我回去待着,朕议完事再来收拾你。”
    ……
    凤仪殿的大门缓缓合上。迟迟实在坐不住,便在殿内走动起来。
    这施见青是拦住了,可还有太后崔氏啊。
    她说的那个会帮助广陵王的人究竟是谁。
    少女在殿内不住打转,转得春雪头晕。
    “娘娘哎,您这是怎么了。一从慈安宫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迟迟扑到她跟前,红色的裙摆四散,“你可知当初,秦威为何要反?”
    “秦将军?”
    春雪捂住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反贼之事,宫里严禁议论。那些都是传闻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年秦将军与反王合谋,差点害死官家与广陵王殿下。”
    “但他后来屡立战功,又亲手将官家与广陵王殿下从反王手中救回,这才令先帝与他冰释前嫌。”
    “可这个秦将军,十分不老实。先帝在位时便纵容族中子弟欺侮良民,还私囤兵马,犯了先帝的忌讳。但先帝仁善,只处置了一些秦氏旁支,以儆效尤,却令那秦将军愈发不知礼数。”
    “幸得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官家敲打,才收敛了一些。但也只是表面收敛,他手底下那些兵卒真真是恶事做尽。”
    “好在,那些恶人都得官家亲审,一一定罪、枭首示众,再也作不了恶了。”
    迟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暗想。
    “要想起事,则必须有强劲的兵力。”
    太后与先帝曾二圣临朝,难保手中没有掌握一些兵力。
    她背后的崔氏便是枝繁叶茂……自己在封后之前便认真了解过,崔氏有好些子弟都在兵部任职。
    谁说朝堂……不是另一个江湖呢?勾心斗角的事一点不少。
    而那枚底牌是谁,竟能决定将来谁主天下?
    蓦地想起,施探微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人。
    御林军统领,裴述。
    官家和广陵王的武学师长。
    此人掌控宫廷兵力,若他倒戈,与施见青里应外合,一同谋反。
    施探微便是腹背受敌,防不胜防,纵是神明再世也难敌!
    当初,秦威输就输在他的兵力都在城外,而禁宫兵马,全都被天子牢牢握在手中。
    倘若那张底牌真是裴述……
    迟迟感觉鸡皮疙瘩一路爬了上来。
    “让我出去,我要见官家!”
    她用力拍打着殿门。
    “皇后娘娘,请回。”
    任她使尽浑身解数,那两个御林军油盐不进,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迟迟十分郁闷。推开窗扇,那儿也有御林军,就防着她跑出去呢。
    天边浓云翻滚,似是风雨欲来,瞧着这样的天色,她心情更加焦躁。到了傍晚,他总算来了。
    “你要见朕?”
    施探微脸色冷淡。
    他走进来也不坐,狂风从殿外吹进,卷起他雪云般的袖袍。身形挺拔,似乎只是小站片刻便走。
    “探微哥哥,是不是出事了?”见他不说话,她又换了个问题,“广陵王拦住了吗?”
    “你就关心这个?”
    迟迟知道,他始终在意她曾经与广陵王那段经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施探微蹙眉,“你不用管。”
    “夫妻一体,我如何能不管?”
    迟迟有些恼了,握住他的手也用力起来。
    他始终不语,脸色依旧那般苍白。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发上湿意浓重,像是能滴下墨来,似乎是淋了些雨。
    他是淋着雨走来见她的。
    “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扛这些……”她抱紧他的腰,“你懂不懂?”
    迟迟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很低地说,“如果他也背叛了你,你身边还有什么人?”
    “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少年的手在身侧攥紧。
    他在孤苦的人生里遇见她,就像大海终于等到与天空相拥。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也想保护你啊!”迟迟更紧地抱住这个少年,带着哭腔说,“我不愿你再那样孤独了。”
    “小和尚,你明明很爱你的娘亲、很爱你的父亲、很爱你的弟弟……”
    他的手猛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可她忍着疼痛还是要说,“帝王者,孤寡命,你心里真的认同吗?”
    是谁?是谁逼着他一个一个地除掉自己的亲人。难道身居高位,就注定众叛亲离吗?
    窗外轰隆一声,大雨倾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施探微的脸色在乍然闪现的电光中,显得无比苍白,他笑着说,“朕手刃生父。罪不容诛。是朕贪图皇位,杀死了朕的亲生父亲。”
    “不,我不信,”
    她摇着头,“我不相信你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不要自己背负好不好?”他可以把身上的伤口都藏起来。
    那心中的呢?他心上那些伤痕要怎么办?
    “……”
    他的手缓缓放松,无力地垂了下来。
    施探微声线低哑,“小年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都是老生常谈,也许你不愿意听……”
    “我愿意听!”
    施探微笑了,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像每一个梦般美好又羸弱。
    “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哥哥因为要继承家业,很早就被送到了书塾之中,--------------/依一y?华/由严厉的师长教养。而弟弟则留在了母亲身边,承欢膝下。
    有一次,哥哥散学回来,看见他的父亲母亲正在与他的弟弟玩耍。
    他们像是寻常人家一般相处。然而因为哥哥的到来,所有人变得拘谨。
    父亲变成了官家,母亲变成了皇后。
    只有弟弟,会走过来牵住哥哥的手。
    唤他一声,兄长。
    哥哥其实并不计较这些,他觉得不论是在师长身边,还是在他们身边,都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次,他们面临了绝境。那个负责保护兄弟俩的大人,选择放弃弟弟的生命,护住哥哥。
    哥哥看着那个大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躲在石头后面伤心地哭泣。
    她看上去是那样地难过,她一遍遍地以额头撞击山石,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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