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中忽然有关于文玹身世的流言传开,据说她是山匪养大的,自小混迹山匪窝,甚至还被官府通缉过。文老夫人得知后气得手抖,说非要找出这传言的源头不可,卢筱虽然也觉不快,亦有忧虑,但仍劝老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文玹反倒是文家最淡定的那个。
    文成周对此也是处之淡然,还道:“这本来就是事实,也算不上流言。”
    文老夫人气极:“不管怎样,散布这消息的人总是不怀好意吧!成周,我们阿玹行的正坐得端,可也不能让人随便泼脏水啊!”
    文成周道:“娘,就算找到那散布消息的人又如何?与他论理?还是要他道歉认错?这样就能改变眼前的境况么?难道别人就会相信阿玹不是山匪养大的了?恐怕更要在背后闲话说我们文家以权压人了吧?”
    文老夫人顿时语塞。文成周问她:“娘,你知道阿玹是张大风养大的,你嫌弃她么?”
    文老夫瞪了他一眼道:“你别拿这话套我,我是阿玹的婆婆,我疼我孙女,外头那些人又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文成周轻笑,接着道:“人之一生,但求无愧于心!旁人非议,只是过耳清风罢了!阿玹有才能又勤奋,心地善良,只要她还像如今这样,定定心心地做好自己手头之事,假以时日,旁人都能看得到。”
    “英雄不论出身,太.祖年轻时家境贫寒,甚至曾乞讨为生,起兵时亦不过是庆州总兵。若是阿玹自身优秀出色,那些非议自然不攻而破。她出身哪里又有何关?她是什么人养大的又有何关?”
    文玹亦赞成父亲所说的话,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现今她切切实实在做的,以及将来会做的,才是最要紧的。
    文老夫人轻叹口气:“成周,你说得是有道理。可她与端王二公子的婚事未定,我是怕这流言一起,端王府那头……”
    虽然还未到文成周与孟裴的半年之约,端王府与文相府两家却已经走得极近,端王妃时常邀请卢筱与文玹文珏去做客,有些个什么宴会也一定会发帖子给文家母女,俨然已经把文玹当准儿媳来看待。
    京城中贵妇们的眼力向来敏锐,尤其是对于婚嫁姻缘之事尤甚,加之端王府早前就曾向文家提亲,又有全城闻名的端王二公子请喝茶帖子,再见如今情形,人人都知端王府与文家联姻这是迟早的事情了。
    可眼下却爆出这样的丑闻,也不知这两家的婚事是否会因此有所转折,人人都等着看好戏。
    京城永远不会缺少豪门间的宴会,但因为近日的传闻,薛氏觉得文玹还是少露面的好,然而就在这次宴会上,薛氏偶然听见两位国公夫人窃窃私语文玹的身世,边说边窃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站在她们背后。
    薛氏冷冷咳了一声,那两名贵夫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端王妃,顿时尴尬无比,慌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找借口退走。
    薛氏绷着脸回到宴席上,一旁褒国公府的刘王氏见她神色不快,小声询问:“怎么了?”
    薛氏转眸,对上方才低声窃笑的两位国公夫人的目光,两位夫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薛氏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们两个,朗声道:“王爷与我,还有阿韶的性命都是阿玹救的,没有阿玹就没有今日的端王府。”
    宴席上本来谈笑风生,杯觥交错,十分热闹,突然听见薛氏这一句话,瞬间就安静下来。
    薛氏扫了眼场上的贵夫人们:“今日来的,有过半的人,正月初三那一日也在玉津园校场上吧?即使本人没有去,也有家人亲属去了吧?”
    玉津园之乱因牵涉到贤王刺杀圣上一案,在事发之后很少有人公开提及,只在私下议论,但这件事死伤者颇多,而因此牵连被罢官削爵,甚至下狱抄家的也有许多,当然,因此立功或填补空缺升官加爵的也有不少,在京城官场可谓是一场大换血般巨大的波动。
    这会儿听薛氏提及玉津园,贵夫人们更是鸦雀无声。
    薛氏停了一停,才继续道:“那一日校场上乱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争着往看台下逃,一旦恐慌引发骚乱,恐怕死伤者要比如今更多上数倍,甚至十数倍!幸好有阿玹提醒,让校场上的人冷静下来,才让许多人顺利地逃出来。”
    她睨了刘嘉煦的母亲刘二夫人一眼,低哼一声:“若不是有些人只顾自己逃生,不顾旁人安危,制造混乱,死伤者会更少。”
    刘二夫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而之后校场上看台倾覆倒塌,压住了许多人,若不及时救出,就会伤重不治!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被阿玹亲手救出来的?你们都摸着自己良心说说,这样的小娘子,纯善坚强,有勇有谋,即使是山寨里长大的又如何?满京城都是侯门王府里娇养出来的小娘子,有哪一个能比阿玹更好更出色的?!”
    甭管心里如何想,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在这时候与火气十足的薛氏对杠?
    薛氏视线扫了一圈,见没人冒头,便干净利落地抛出最后一句作为收场:“之前的事就算了,但从今日起,若是谁再在背后说那些不三不四怪话的,莫怪端王府从此对她拒之门外!”
    薛氏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镇住了全场,不少贵夫人跟着称赞起文玹来,其中既有真心实意的,亦有跟风附和的。但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端王妃这一表态极力维护文一娘,那端王府对于这桩婚事的态度也就十分地明确了。
    刘婧咬碎一口银牙,却还得强作笑颜,跟着母亲一同附和端王妃,感谢文一娘在那一日救了她。
    第194章
    时序渐转, 四时轮换,进入了万物焕发生机的春季。
    文玹在弹簧钢即将炼制成功之前,就与柳都监谈好, 她无偿提供炼钢与弹簧的制作技术, 除了满足军器监的武器研发与应用之外, 军器监亦需按她要求的规格提供各种形制的弹簧。
    柳淳清楚,眼下能够炼成弹簧钢, 全是靠着文玹, 若是不答应,她完全可以自己建个炼钢场, 自己制作弹簧, 然后将成品弹簧卖给军器监, 与其那样,不如就答应她,至少也是由军器监的冶炼场控制弹簧的制造。
    自从弹簧钢炼成之后,文玹除了设法改进弩机,应用弹簧以增加连弩的连发速度之外,还将弹簧用于马车的避震系统。但出乎她意料之外,最后广受好评的产品却是弹簧秤。
    她试做了一批弹簧秤, 分别送给端王府、镇国公府、考城外祖家、张大风等亲友请他们试用。起初他们只是觉得新奇有趣而已, 但很快就发现弹簧秤的好用之处。向来商贩买卖称量, 用的都是杆秤,杆秤虽然不错,缺点在于太长太大, 携带不便,又容易被做手脚,有不良商贩借此短斤缺两也不易觉察。而弹簧秤方便携带,称重既快又准确。
    她根据亲友们的使用感受改进了弹簧秤,使其更符合实际,更易用适用,接着她便将改进后的弹簧秤分别放在刘家木器与铁匠铺寄卖。
    起初少人问津,她送了几把给附近的铺子后,很快就有人争相打听这种秤哪里有卖,刘家木器与铁匠铺内的十几把弹簧秤很快被抢购一空!刘掌柜还特意来文府与文玹商谈,想请她只把弹簧秤给他卖,他只要两成利。
    文玹意识到弹簧秤在之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内都会给她以及销售商带来丰厚收益,她控制着炼钢技术,也不怕刘掌柜或是旁人仿制,便对刘掌柜微微一笑:“如果只给刘掌柜卖的话,只能给你一成。”
    刘掌柜想到马车气垫疯卖的情形,那还是许多人都能仿制的东西,如今这弹簧秤却是别人无论如何仿制不出来的,如果只有刘家木器有卖的话,即使一成也是相当可观的利润了,当即答应下来。
    ·
    四月春光独好,喜事连连。
    卢筱怀胎十月,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文老夫人欢喜得不得了,直说正月里拜的观音灵验,又说是阿玹救了许多人,积得功德深厚。
    弹簧秤卖了两个月,文玹拿到第一笔利润,加上之前存下的月钱,她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打算等过段时日在城中开个铺子,专卖她发明的各种物件,当然她既然与刘掌柜有了约定,就不会毁约,弹簧秤还是让他专卖。
    孟裴的脚伤恢复良好,二月便重新回到国子监,当月的公试就是全优,谢怀轩亦一样是全优,这样的成绩连礼部试都免了。正逢大比之年,四月殿试,两人都中了一甲。单向彦则是武举的二甲。
    五月,太后一道懿旨,赐婚端王二公子与文相公长女。京城中不少人心头的想法都是——“哦……果然!”
    文成周请辞相位,延兴帝出言挽留,他却坚持辞去相位,当然他大学士的职称还在,也仍然担任国子监事一职,他说自己在国子监及太学能培养有为民之心与安邦之策的治国之才,才是最长远。
    私底下他与文玹聊天时,提及玉津园之乱后,清扫贤王一党,官场动荡,多出许多空缺,他借此也安排了不少他欣赏的有识之士升补这些空缺。
    而且大庆朝极为优待文官,尤其文成周还是因回避制度不得不辞相的,圣上挽留不住,赐开府仪同三司,这样一来,俸禄越加丰厚,比起原先在相位上只升不降,还更清闲许多。
    但文玹心知对于文成周来说,俸禄多少并非他真正在意的,即使在国子监挑选人才,有再多的学生进入朝廷,他自己不能在相位上一展抱负,到底是不同的。他实在是为她牺牲了许多。对此她既觉感激,又觉负疚。
    文成周却淡然微笑:“作为一个有担当的郎君,首先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其次才是成就事业,报效国家。一个郎君连自己家都不顾,又能多有德才?大庆国不会缺我一个丞相。这个家却只有一个父亲,我不为你们,还能为谁?”
    “爹……”文玹心中感动,却知他不愿多听自己说这些感激或负疚之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后最终道,“你写书吧!把你的政治见解、治国的理想与策略写下来,印成书,这样才是流传最广影响最深远的做法。”
    文成周微笑点头:“正好如今闲下来了。”
    ·
    虽说太后五月才赐婚,但因两家本就有意结亲,从二月起薛氏与卢筱就开始陆续准备起来了,请媒人、起草帖子、合八字、插钗相看这些都是走流程,聘礼与嫁妆单子也都是早就开始拟的了。
    但为显隆重亦不能太过匆忙,文家这里光就是准备喜服也要好几个月,嫁妆里许多衣装首饰也要一一缝制定做,薛氏则在王府里辟出单独的院落,彻底翻新重修,以作为新人新居。
    如此婚期最终定在第二年的三月十二,大吉之日。
    ·
    终于到了大婚这一日。
    天不亮文玹便起床洗漱,熏干长发,更衣梳妆。
    她换上素纱中单,领缘与袖緣皆为朱色,绣着黑白相间的斧形花纹。女使们替她披上青罗绣翟衣,再围上深青色蔽膝,加以文绣,重翟为章。青袜高履,革带佩绶。
    全福娘子替她梳头,戴上花钗九树的金冠,宝钿九个。
    轻抹妆容,描黛眉,点绛唇。华裾迤逦委地,步步生莲。
    她缓缓步出闺房,来到正堂,文成周与卢筱一身礼服,端坐中央,文玹向他们下拜,还拜了祖宗,以保过门平安。
    文成周微笑点头,卢筱双目含泪,神情却喜悦。他们望着她,目光中既有欣赏又有不舍,又饱含由衷的希翼与祝福。
    张大风与小酒也作为娘家人来了,张大风穿着新做的衣裳,虽然很合体,他却显得浑身不自在。
    小酒也穿了新衣,这段时日吃得好住得安稳,让他健壮不少,亦越发高大,皮肤也没以前黑了,但他一笑起来,还是那熟悉的带着些许憨意的灿烂笑容。
    “爹!哥!”文玹自从回到文家,与文家人相处时一直避免称张大风为爹,只称他为义父,但今日出嫁,容她叫一声爹吧。
    见文玹微笑着瞧过来,再听见这一声“爹”,张大风顿时老泪纵横,他不好意思地背转身,掏出崭新的汗巾用力擦脸。
    卢筱都还没哭,张大风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卢筱与文成周的脸上都露出善意地微笑,文成周拍了拍张大风的肩。
    文玹亦笑了,鼻子却有些发酸。
    文珏双眼红红的,昨晚她一会儿想着阿姊出嫁后就没人陪她夜话,她再找不到人说些只有姐妹间才能说的小秘密,一会儿又想着今日阿姊大婚,会是多么热闹,一会儿又想着自己没几年也会嫁人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谁来挑自己盖头……一忽儿喜一忽儿愁,小丫头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好,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会儿。
    天不亮院里就点了灯,女使仆妇们来去端水,取送衣物首饰,一片忙碌。文珏一下子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时还不知身在何处,然后便想起阿姊要嫁人了。
    文玹朝她招手,让她过来:“阿珏,以后这小院就是你独占啦。高不高兴?”
    文珏咬着唇,摇摇头:“阿姊我才不要独占这院子,我舍不得你!”说着眼圈又红了。文瑜瘪瘪嘴道:“阿姊,我也舍不得你。”
    文老夫人笑着嗔道:“阿玹嫁人是喜事,你们可得高高兴兴的,笑着送你阿姊出嫁。”
    外头喜乐声起,笙箫和鸣之音渐近。端王府的人来迎亲了。
    卢筱含着泪上前,轻轻扶正她头上的花钗,为她披上红纱销金盖头,嘴角浮起欣慰的微笑:“我的阿玹,终于要出嫁了!”
    ·
    在乐队声中,端王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迎新的车驾装饰华丽,描金嵌玉。
    队伍中的人手中各拿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照台、裙箱、衣匣、青凉伞、交椅等物,且都是成双成对的。
    文家敞开大门,用酒礼款待迎亲队伍,并散发“利市钱”。
    虽然文玹早就妆成,还得回屋去静候。
    外头先有乐官作乐催妆,待到克择官报了时辰已到,茶酒司仪互念诗词,促请新人出屋登车,她才由娘家人引着登上车驾。
    喜乐笙箫中,迎亲的队伍慢悠悠地走着,穿街走巷,掐着吉时前来到端王府外。
    按着风俗,女家的人要比迎亲的队伍先到男家门口,吵吵嚷嚷向男方要钱物,这叫“拦门”,还有专人吟诵拦门诗,推波助兴。
    端王府这头,钱物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却不能轻易给予,要等着女方这边吟诗催讨,又看着新人车驾到了,这才答诗给予,要的就是这番热闹与喜庆。
    文玹下了车,地上铺着青毡席,一直通到府中。过来一位媒人,端着一碗饭叫道:“小娘子,开口接饭。”这是表示新人入门,吃夫家饭便成夫家人。
    文玹半掀盖头,吃了这口饭。门旁站着的阴阳先生手持花斗,将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首,亲友邻里的孩童们嬉笑着争相捡拾。两名喜娘过来,扶着她跨过马鞍,踏着青毡席,平平安安地入了门。
    文玹进门后被请去一间屋里休息,忽听前头热闹起来,准备婚礼时她已知道流程,清楚是孟裴过来了,这阵热闹是文家的亲友在请他坐鞍礼。
    所谓的坐鞍礼,也是颇为有趣的礼俗。在堂中高置一马鞍,新女婿要坐于其上,饮尽三杯酒,女家遣人请他下马鞍,却不能真的下,等女家连请三次,才能把他请下来。这每次请还得有说法,不是简简单单地喝完九杯酒就能下来的。
    文玹听着外间一阵阵的哄笑声,嘴角也挂笑,自己被折腾了这大半天,也该轮到他了。
    第195章

章节目录

相女无忧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屋只为原作者今夕何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今夕何如并收藏相女无忧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