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啊,你也在这。林翕清凑了过去,冲程烟凡发射一个甜美到她自己都恶心的微笑,并用余光瞟了一眼程烟凡身后,很好,她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自己可以顺理成章请她吃饭,你吃啥?我请你呀。
    我们很熟吗?程烟凡眯眼。
    我们可是室友!林翕清西子捧心状。
    你有事找我吧?程烟凡顿住脚,转身看着林翕清,她比林翕清略高几厘米,再加上多年的舞蹈练习,显得比林翕清挺拔许多,给了后者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说吧,不用刻意请我吃饭。
    林翕清觉得自己还没进正题就碰了个软钉子,但还是破罐子破摔地一股脑说道:就是元旦晚会我们班让我出个独舞,想问问你有没有空稍微指点我一下。稍微纠正一下下动作就行,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没空。程烟凡直截了当。
    下午第四节 是体育课,体育老师照常为了回家吃晚饭没有组织集合,林翕清左手拎着一袋面包,右手把手机往校服口袋深处捅了捅,往舞蹈教室去了。
    她有302练功房的钥匙,去年张老师给的,她一直没来得及还。舞蹈生们的训练要晚自习之后才开始,她把晚饭时间挤挤,能凑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练习。
    林翕清翻出了午休时在某站找到的独舞视频,不算太难,重在能给外行看个热闹。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练功房的镜子和小小的一方手机屏幕,对比着学动作。
    如果许澜在现场,她会发现林翕清对着镜子抬起手来的那一瞬间,眼神有短暂的变化。不是她每一天投身题海的沉静,也并非开玩笑时的戏谑,而是一种许澜自认识林翕清以来从未见过的骄傲乃至于倨傲的神情。
    小镇土生土长的做题家气质仿佛短暂地从她身上抽离了,她本自由翱翔于天地。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旋转
    旋转时留头,亮相时微笑这一切是她儿时苦练过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从灵魂上抹去的基本功。
    在第不知多少次旋转时,林翕清脚下一滑,瘫坐在地上。
    她顺势躺了下来,抬手抹掉额角的汗:果然太久不练了,肌肉就会退化啊。
    林翕清估计着还有一阵才上自习,决定瘫会儿再起身跳一遍。
    但这时,她觉得有谁用脚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睡这里?那人问道。
    林翕清一抬眼是程烟凡。
    不是你拒绝我了吗,我就自己来练咯。你们专业生的训练要过一阵子才开始吧,借你们练功房一用哈,你们大部队来了我就回去了。
    没有大部队。所以我建议你练得差不多了就回去。程烟凡盘腿坐到了林翕清脑袋旁边,这间只有我用。
    啊?为什么林翕清觉得奇怪,突然又想起了之前听说他们学校舞蹈生之间水很深,再结合那天目睹的霸凌现场,便赶紧止住了话头。
    没准这程烟凡看着不好相处,实际上在她们内部也被霸凌什么的呢,还是不要去戳人痛处了,也挺可怜的。
    那我再跳一遍就回去了。林翕清朝程烟凡笑笑,手一撑地,弹起身。
    林翕清这一遍勉强算超常发挥,虽然还没合乐,但该有的动作都顺了下来,节奏也差不多卡上了也许是被漂亮姐姐盯着跳比较能激发人的潜力。
    程烟凡坐在一旁看完,漫不经心地鼓了两下掌,若有所思却一言未发。
    林翕清倒也没指望人家会给她什么热烈的反应,能给她鼓掌就已经是观演礼仪很到位了。毕竟专业生嘛,她这点水平肯定不够看。只是她这一遍顺下来,再加上之前休息得也不够,腿是真
    酸。
    于是她朝程烟凡摆了摆手:我再坐两分钟,你练吧,不要管我。
    程烟凡安静地站起身,冲着镜子抬手这是和林翕清方才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林翕清捂着嘴,扶住自己随时可能因惊吓而脱臼的下巴,以仰望神迹的姿势看程烟凡把自己方才那支舞重新跳了一遍,抹去了林翕清在动作衔接上的僵硬,却全然不似某站上的原版这是一支脱胎于林翕清的舞蹈,却远超过林翕清水平的优秀的现代舞作品。
    至此,林翕清决定掐死五分钟前觉得程烟凡单独用一间练功房是被霸凌的自己这种大神怎么可能被霸凌!明明就是其他人担心自己被比较就会被伤害,专门给大佬让路啊!
    Bravo!林翕清顾不上酸痛的脚踝,起立鼓掌。哪怕她对程烟凡其人颇有微词,但并不妨碍她欣赏美好的事物。
    你晚上有事吗?一曲毕,程烟凡垂下眼,望向林翕清,鸦羽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舞蹈室的灯光似乎太刺眼了些,我带你跳吧,跳到八点半,怎么样?
    林翕清此时也顾不得纳闷这人为什么态度阴晴不定的,只想着赶紧抱住这只递到手边来了的大腿。
    行!我现在回去和我们班长请俩小时假。你吃晚饭没?我这有面包,你自己拿着吃哈!
    第3章
    科教楼的灯光从广播站的每日点歌台结束之后一盏盏亮起,这栋七中几十年饱经风霜的校园里最新的一栋楼成为了一部分艺术生们的天堂,以及另一部分艺术生们的牢房。
    林翕清每次到302练功房来时都很纳闷,好端端的墙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打过洞又填补上的痕迹。很久以后校园百事通许澜同学才告诉她,这些都是通水管的洞,过去302是化学实验室准确地说,整个科教楼的每一间,过去都是实验室。不然这栋楼为什么要叫科教楼?这是许澜的原话。
    那怎么又改成练功房了?
    你看七中有能做实验的学生吗?有买实验材料的钱吗?与其空着,还不如改改给艺术生用。
    当然,此时林翕清同学是没空唏嘘自己长这么大居然还没做过实验的。她正在艰难地赶上程烟凡的思路这个动作为什么要这么发力,那个动作又该怎么卸力
    程烟凡对舞蹈的理解很深刻,同年纪的学生能有理解就很不错了,但程烟凡应该比他们更胜一筹林翕清在半个小时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甚至想不通为什么程烟凡会到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上学,这种级别的水平不该出现在北舞附中之类的地方吗。
    林翕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一个小时的练习似乎让她模仿到了程烟凡的一缕灵气,舒展、自然,以及拥有感染力。她觉得这种风格她理应是见过甚至熟悉的在多年前,于她而言恍如隔世的无数个日夜里。
    差不多十年前,她还是个生活里只有跳舞的小姑娘,不觉得文化课有多重要,从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困在劳什子的书山题海里,时刻准备着为舞蹈事业奉献终生哪怕太小的孩子压根不理解什么叫终生。
    她就是这一年一路过关斩将,进了T杯现代舞组的决赛。
    那可是T杯,一切学习舞蹈的小小少年们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不过她从来没想过拿下T杯金奖,因为据传他们这一届T杯现代舞的第一名开赛前就已经注定了,毕竟有个水平和其他人相比高出断层了的姑娘。
    她起初不信,直到初赛时那个姑娘的号码牌就在她后面一个,刚下场的她喘着粗气,完整地看完了那个姑娘的表演。
    轻盈、生动,富有感染力。
    如果说她们先前的无数小舞者们是精心雕琢过的美人图,那么这个在一方二十平的小小舞台上起舞的姑娘,就是舞台世界里浑然天成的女王。
    林翕清短暂的舞蹈生涯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同侪压力,但她也丧失了继续追赶的能力。
    最后,还差几个月才八岁的林翕清没能跳完T杯决赛上的那支舞,但并不影响那位才华横溢的姑娘众望所归地把金奖桂冠收入囊中。
    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翕清望着镜子里的程烟凡,目光幽深。
    八点半了。程烟凡看着镜子里的林翕清,隔着曲折的反射折射,对上了目光。
    哦,对。林翕清慌忙错开眼,收拾起她先前带过来的东西,我先走了,今晚谢谢。
    林翕清走出练功房时,本想顺势带上门,谁知程烟凡却跟在林翕清身后,把门挡住了。
    程烟凡熄了灯,走到了林翕清前面。
    你也不练了?林翕清有些意外,莫非程烟凡也打算回教室写题?
    程烟凡摆摆手,大概是一种默认。
    下楼梯时程烟凡加快了动作,脚步却依旧很轻盈,连声控灯都没有惊动。
    林翕清被远远地甩开,站在三楼的楼梯间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烟凡黑暗里模糊的轮廓逐渐远去。
    程烟凡!楼梯间的声控灯倏地闪亮,对于适应黑暗的眼睛有片刻的晃眼。
    被呼喊的少女顿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拿过T杯金奖。林翕清向下跨了一步台阶。
    程烟凡没有作答,仅仅是站在三楼向二楼的楼梯拐角,背依旧挺得笔直,却沉默无言。
    林翕清知道自己请假的期限要到了,她严苛的班长或许此时已经在她的操行分栏里写下了一个鲜红的2。但她隐约觉得现在她至少不该走下去绕过程烟凡,也不该另外说点什么岔开话题,让她和程烟凡都有个台阶下。
    声控灯不耐烦地灭了,楼梯间再次回归了黑暗与岑寂。
    终于,程烟凡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响起:
    对,我拿过。
    灯再次亮了,程烟凡往楼下走,然后奔跑,没有回头。
    林翕清回租房时已经十二点多,比往常晚了一个多小时。练舞耽误了点时间,她十一点正常放学后又给自己多加了一套物理卷子,多少找补回一点学习时间。
    她拉开房门时灯没有开,卫生间的洗漱用品没有沾水的痕迹,程烟凡应当还没有回来。
    离开科教楼时程烟凡的表现让林翕清有点在意,她向许澜打听了一句程烟凡的教室,就在他们班楼下。写完那套物理卷子后她去看了一眼,门没锁,灯早就熄了。教室里没几本书,很符合七中一贯不学无术的氛围。
    至少程烟凡早退不是为了刷题。
    林翕清忽然觉得有点失落。
    这时,门响了。
    程烟凡踉跄着摔了进来,又以一个诡异的步法稳住了身形。
    林翕清端着牙缸,再一次目瞪口呆。
    这就是舞蹈大佬的绝对平衡力吗!
    当然,林翕清残存的道德心让她没办法干看着。她把牙缸一放,空出来的手搂住程烟凡,想把人先扶进房间躺下。
    但凑近的那一刻,林翕清不禁皱起了眉头她闻到了酒味,正是她三不五时清晨会在厕所闻到的那种,只不过浓郁了不止一星半点罢了。
    能接受清晨卫生间里残存的酒味和直接与人形酒精散发器近距离接触显然是两码事,林翕清一时迈不开步子。
    程烟凡就在这时挣开了林翕清,冲到洗手池前,双手重重撑住冰凉的仿瓷台面,不可抑制地,狂吐起来。
    末了,她手指扣过喉口,催吐。
    接着打开水龙头,冲净台面。再扑了捧水在脸上,扯下毛巾擦干。
    一气呵成,好像做过许多遍那样。
    林翕清站在程烟凡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仿佛看了一场动魄惊心的恐怖演出。十几年的好学生没见过这种架势,她心中甚至连厌恶都没来得及酝酿出来,只留下讶异,以及,些微的害怕。
    不好意思。程烟凡本已经转身往卧室去了,看到站在卫生间外面的林翕清,又转了回去,拿起洗洁精,倒在洗手池台面上,用手一点点抹开。
    你林翕清站在程烟凡身后,泛黄的仿瓷台面其实看不出之前经历过什么,你饿不饿?刚吐过会有点吧。
    我保持身材。程烟凡不冷不淡地回答道。
    现在流行靠喝酒催吐保持身材吗?
    林翕清小半个月前还在吐槽程烟凡蛇蝎美人,目前似乎也没改观特别多,至少没有熟到能直接问出这么隐私的问题的地步。
    要不我给你冲杯牛奶?
    橱柜里放着林翕清她妈两个月前回来看她时留下的脱脂奶粉,开封喝了两回,林翕清嫌味道干巴巴的,就没再碰过。
    程烟凡把洗洁精冲干净,温热的、装着牛奶的杯子被塞到了她手里。
    饮水机烧水烧不开,你凑合喝吧,刚好不用放凉了。林翕清绕过程烟凡,侧身走进了狭窄的卫生间隔间里。
    浓烈的洗洁精味道仿若劣质的空气清新剂,足够强烈,算不上好闻,但好在能粉饰酒丑、呕吐物的腥味以及一切不漂亮而乃至污浊的过去现实,用一层依附表面的纱掩盖内里不堪的事实她们都是这样的人。
    程烟凡回房间时抿了一口杯中的牛奶里面居然还掺了点麦片。但五六十度的温水泡不软麦片,含在嘴里有明显的颗粒感,咀嚼时发出闷闷的声音。
    下午课上完之后去舞蹈室练习,这件事成了林翕清、程烟凡二人默认的共识。程烟凡带着林翕清跳那支已经被打磨得宛如原创的舞,然后在八点半准时离开。十二点钟再在出租房准时相遇,一个带着被大理科洗涤过的头脑,一个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沾回来的酒味,偶尔会像第一天那样狂吐不止,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着回来的。
    程烟凡的事情林翕清没有去多问,至于当年的T杯金奖选手为什么沦落到了L市这种小地方之类的问题,谁还不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呢?程烟凡不说,林翕清也没打算问。
    但练习的这差不多十天里,程烟凡一直都在跳林翕清那支舞。至少林翕清没有见过对方练习别的什么东西,而且也从来没有见过老师来指导过程烟凡的形体姿态等各种方面。
    艺术的学习和文化的学习是不同的,至少林翕清这样认为。学文化可以靠网课,靠翻书,靠刷题,就是不靠老师,但艺术的学习却不尽然,可以说艺术学习很难全凭借自学,离不开人指导。
    林翕清觉得程烟凡的状态很不对。
    你最近有登台的演出吗?林翕清问。
    怎么?
    没,我就问一下。如果没有的话林翕清吸了口气,要不元旦晚会我俩一块上去吧。
    林翕清在每一次看程烟凡的动作时,都会想起将近十年前T杯预赛上的那个小姑娘,朝观众亮相时那个及其富有感染力的微笑。这个画面从她想起程烟凡是谁时起在她脑海中闪现,然后不断地重复记忆,加深记忆,仿佛成了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她觉得,就凭借那个笑容一方可以尽情舞蹈的舞台对程烟凡意义非凡。
    我们不是一个班的吧,能报一个节目?而且独舞强制让两个人跳,不会好看的。程烟凡抱臂。
    呃我好像有个想法。
    第4章
    十二月二十四号,圣诞节的前夜,L城七中的元旦晚会在这一天拉开大幕官方说法是元旦正日子放假,没法组织晚会,然而林翕清掐指一算,这就是学生会成员们又想过洋节又碍于政策而想出来的阴谋。
    你那个节目报幕的时候真的只报你一个人吗?嘈杂的后台,已经化好妆,时刻准备上台说开幕词的许澜终于在一群兴奋成各色牛鬼蛇神的同学里,找到了还算正常的林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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