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还问到了钱月默,赵宗宁脸色又是一暗,只是他未发现。
    听闻钱月默上吊自尽的事,赵琮也觉着可惜,念叨了一回,叫人好好照顾着,能救回最好。
    只是他们原本便打算这日回京城的,这番看来,怕是回不了了。
    谁想,陛下坚持要回京。
    连赵宗宁都劝,伤成这般,如何回?
    赵琮坚持回,他虽不知小十一到底做什么去了,但他相信小十一这回的话。
    他回京城等。
    天大地大,也不如皇帝大。
    他们只好启程回京城,也好在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走前,登州的官员们个个来认罪,求陛下责罚。
    说实在的,这回的事儿,当真不怪这些官员。
    赵琮也未真责罚,只罚了一年的俸禄。做个象征意义,反倒把这些官员弄得感激涕零,排队送陛下出登州城。
    因钱月默还未醒,完颜良也还未捉到,赵宗宁没回,留在登州城。
    赵琮带着邵宜,与被捆的谢文睿回京城。
    五日后,他们到达京城,毕竟也是打了胜仗。他们进城时,百姓自然又是夹道欢迎,只是赵琮没精力应付。他早早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先回宫中。回到宫中,御医全方位地为他查看身子,他泡了个澡,便躺在床上休息。
    他从枕头下摸出来常摸的那只荷包。
    这会儿看着,他不由打开荷包来,从其中捻出那根软软的发丝。他再将发丝一圈圈绕在手指上,近看又远看。
    小十一连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赵琮想,再见面时,也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他满意地笑,将发丝又塞进荷包,再度放回枕头下。他躺下,很快进入睡梦当中。
    那晚,他睡了六年来最好的一觉。
    几日之后,元月初十时,京中得到战报,说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理突然出现,带着更是凭空出现的几万兵马,屠了女真的都城。
    消息传到京城时,京中谁不说这个耶律延理狠毒。
    赵琮还是听不得旁人说他的不好,立刻就叫人再将完颜良做的那些事儿给散出去。这么一散,众人才又止了口,却还是有人觉着这个皇帝狠毒,只是再也不敢明面上说。
    而辽国皇帝屠城之后,忽然又消失了,也未回辽国都城上京。
    倒是又过了几日,宫门处忽然被人放下两只大箱子,上面写明了要陛下亲启。
    守门的侍卫与太监赶紧将箱子抬进去,自然是不能让陛下亲启的,毕竟事关安危,但也是当着陛下的面开的箱子。
    箱子是邵宜开的,一看他就愣住了。
    箱子中是两颗人头,钱商与完颜良的。
    赵琮倒是笑了起来,紧接着就下令处置钱家满门,除女子与孩童外,全部处死,过了元月佳节便执行。
    既然要狠毒,那便一起狠毒。
    至于先前被赵宗宁的人追堵的耶律钦等人一路往后撤,直撤到莱州,他们也不放。耶律钦一边骂,还只能一边退,他们人少啊!好不容易退到沧州,河北东西路的厢军全部一哄而上。耶律钦左等右等,等不到他们陛下,索性豁了出去。
    耶律钦立刻下令也发兵,两国的兵在沧州好好打了一仗,最后以辽国失败告终。
    而因这一战,天下势力再度起了大变化,以大宋为中心,不免又再次划分。
    但这些都已是多日之后的事了,都是后话。
    大宋都城开封府内,先前因陛下不在京城,过年期间也不甚热闹。
    如今陛下回来,还打了胜仗,宣德楼前再度热闹起来,又演起了杂耍与百戏。
    元宵那日,赵琮站在宣德楼上,补大年初一那日没能说的话,说得下头人人叫好,并跪下来山呼“万岁”。赵琮叫起,回身就下楼,他若再不下楼,百姓们一直跪,也玩不痛快。
    他到福宁殿换了身常服,便预备出宫去吃汤圆。
    这是六年来,他每年元宵节都要做的事儿。他自己也觉着有些魔怔,可是每逢这一日,他还是忍不住往宫外跑。
    他静悄悄地带了福禄与染陶,从宫门出来,照例是从御街经过。
    御街两侧摆了不少的元宵摊子,都是宫中宫女与侍卫在给大家盛汤圆。
    自有人好奇:“今年上元节,怎的宫中还有元宵发派?”
    “嗨,这不刚打了胜仗,官家高兴呗!”
    “当真?”
    “什么真不真!吃你的——官爷,给我来十个!”
    “滋味儿真不错!”
    “这可是宫中大厨亲手包的,你这一辈子也就吃这么一回!”
    赵琮从热闹的声音中穿梭而过,染陶笑:“瞧大家多高兴。”
    福禄赞同:“可不是!”福禄知道他们陛下近来心情很不错,笑着又问,“郎君,明年可还有汤圆儿吃?”
    赵琮偏头,看人们脸上那在灯下的笑意,被瓷碗中漫起的水雾遮盖,模糊却又是那样真实而美好。
    他笑着点头:“有,往后年年有。”
    “他们有汤圆儿吃,郎君您也得吃啊!”
    赵琮再笑:“是。”
    他们走上熟悉的路,很快便走到那家婆婆的铺子跟前。照例是三张桌子,外头两张,里头一张,廊下还有盏破旧的灯在晃。
    也照例是没有多少人在吃,赵琮到时,一个人都没有。
    婆婆瞧见他来,倒十分高兴:“郎君,您来啦!”
    “是。去年一年生意可好?”赵琮每年与她仅见这一回,他每年都会问一次。
    婆婆爽朗笑:“托您的福,够家中吃,够吃!”
    赵琮也笑:“那就好。”
    “郎君今年还是十只汤圆馅儿的?”
    “是。”
    “来,快坐!”
    福禄上前掸了掸本也没有的灰,赵琮顺势而坐,染陶在一旁用熟水冲烫碗勺。赵琮静默地看着婆婆煮汤圆,白雾袅袅,他看着看着,不由便看向里头那张桌子。
    正看得出神,婆婆回身,将汤圆端到他跟前:“好了,郎君趁热吃!”
    “多谢。”赵琮低头正要吃,忽然瞄见桌子上有影子轻微一晃。
    他顿住,缓慢放下瓷勺,眼瞧着桌上的影子越漫越满,越来越近。
    近到最后,影子的主人就在他身后。
    婆婆回身,瞧见又来了位客人,立刻招呼:“这位郎君,可是要吃汤圆——哎,老太婆我怎觉着您瞧起来有些眼熟?”
    染陶与福禄互视一眼,将婆婆给叫了出去,三人一同站在巷口。
    汤圆铺子跟前,就剩两人。
    赵琮用瓷勺搅了搅碗中汤圆,没有急着回头,也未急着说话。
    他身后的人也不是很急,直到汤圆都快凉了,身后的人才开口:“听闻今日御街有元宵吃,宫中煮了几百锅。”
    赵琮“嗯”了声,慢条斯理道:“打了胜仗,总要乐一乐。”
    身后的人笑,赞同:“也是。”
    赵琮继续搅着汤圆。
    身后的人道:“怕是凉了。”
    “凉了可以再煮。”
    “也是。”
    赵琮顿了会儿,说道:“只会说‘也是’了?”
    他还是笑:“自有其他话要说,只一时想说的太多,不知要说些什么。”
    “挑最想说的说。”
    “最想说的?”
    “没有?”
    他始终在笑:“有。”
    “那就说来听听。”
    “说了,你可会答?”
    “自然。”
    “汤圆凉了可以再煮,那,七郎君,情断了,可还能再修?”
    赵琮沉默。
    身后的人原本还笑的,这会儿倒真有些紧张起来。
    赵琮再搅了会儿汤圆,低头看着碗中白团团的汤圆,轻声道:“何时断过呢?”
    他心中大喜,赵琮点点桌子:“来坐。”
    他却犹豫了,赵琮不满,却始终没回头。最终是他无奈笑:“陛下瞧见我,可别被吓着了。”
    “坐下!”赵琮不满。
    他立刻坐到赵琮身旁的长凳上,赵琮抬头一看,脸上多出了许多口子。尽管有灯照着,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再往下看,衣裳鼓鼓的,可见里头许多伤,绑了许多绷带。
    赵琮看得眉头紧皱,他讨好笑道:“来回太赶,生怕回来太晚,你又不等我。”
    赵琮本想狠训他一顿,被他这么一笑,说了这么一番话,再说不出口,最后还叹了口气:“哪就这么急了。”
    “急得很。”
    赵琮再不气,心中又尽是舍不得。将碗往人跟前推了推:“今日过生辰,吃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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