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面色不佳。
    她找遍了整个屋子,甚至翻遍了丹阳府都没有找到那个哑巴侍女,只在甘棠被烧毁的屋子里找出了两具尸体,但是被烧得一片模糊,看不出是谁。
    小甘大人过来看看,这两位之中是否有小甘大人的侍女。
    甘棠面色沉重,目光落在两居漆黑的尸体上,闪了闪,我的侍女定然没有出事,希望张将军再帮我寻寻。
    张月脸色微冷,嘲弄道,这丹阳府已经搜遍,没有再找到小甘大人的侍女。
    甘棠抿了抿嘴,她缓缓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这两句漆黑的尸体,随后站起身,一言不发,许久才说道,不必找了,多谢将军。
    她这样的反应打消了张月的几分疑虑,眯了眯眼,说道,小甘大人不必伤心,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本将军给小甘大人送来。
    不必。甘棠垂着眼,我自己可以。
    张月不愿意,这怎么行,这件事让小甘大人受到了如此惊吓,本将军打算好好照顾小甘大人的,可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甘棠面色平静,看了看张月,最终答应,也好,那便多谢张将军了。
    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不过早也料到这样的结果,甘棠能接受,至少该离开的已经离开了。
    信物、消息,还有燕沉潇。
    这件事之后丹阳府表面上似乎安定了不少,只是深处还是暗流涌动。
    甘棠每日被关押在屋中,无法与外界沟通,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万幸也没有得到什么坏消息。
    这边你争我抢,风起云涌,京城和雍陵也不逞多让。
    一段时间过去,梁国和大燕的矛盾更深了,张欣彻底撕下了伪装,一方面怂恿燕腹蕊答应梁国的要求割地赔偿,一边暗中同梁国计划如何再在大燕更进一步。
    燕腹蕊不愿答应梁国的要求,也不愿听张欣的话,可满朝文武竟没有几人在帮她 ,她把目光投向了寒门,却发现她们已经被曾经的自己迫害到了寥落的地步。
    与此同时,贤王燕成言一路东行,大军直逼京城。
    陛下!朝堂之上,张欣的声音响起,她的上首是面露疲态的燕腹蕊,陛下,贤王此行明显是造反啊陛下!
    贤王不忠不孝,欲意谋反!又一人附声道,臣恳请陛下派兵西行、镇压乱臣贼子!
    请陛下派兵镇压乱臣!
    话语不约而同在大殿上响起,沉重有力,撞击在金柱上震荡着回音,燕腹蕊坐在凤椅上,耳边充斥着她们激愤的话,面色一片苍白阴沉。
    张欣燕成言,把她逼到了何种地步?!
    如今进退两难,一边是张欣,一边是燕成言,无论哪一边,都是豺狼虎豹。
    请陛下诛杀逆贼!
    张欣又喊了一遍,目光恳切地望着燕腹蕊,燕腹蕊脑海一片空白,依爱卿之见,那梁国之事又要如何处理?
    攘外必先安内!张欣笑了笑,请陛下诛杀逆贼。
    话落,又有人随声附和。
    燕腹蕊耳边嗡鸣,恍惚向下看去,只觉得说话的忠臣嘴脸丑恶,血腥之气从口中不断涌出。
    已经吞了这么多人了,怎么还吃不饱?
    她摇了摇头,又忽而站起身,目光尖利地扫视着底下的官员,高声道,赵付澄听令!
    赵付澄展出列,臣在。
    燕腹蕊看了看她,朕令你,带十万精兵西行,镇压乱党,活捉贤王!
    臣听令!
    陛下英明!
    燕沉潇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大脑一片昏沉,眼皮沉重地阖着,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睁开。
    他偶尔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在喧闹的时候,他能听到纷乱的打斗声、听到寻梦和别人的低语声,听到马蹄踩踏在雪上的哒哒声,听到车轮碾压路面的沙沙声。
    可他偏偏听不见甘棠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甘棠可能只是睡着了,还待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像过去一样,静静地沉睡着。
    可这个梦未免也太久了,像是一辈子都过去了,像是他已经白了头。
    也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
    总之周围很寒冷,钻过他的皮肤深入他的骨髓,把他从睡梦中冷醒了。
    还是熟悉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不是雕花的床顶,而是木色的马车车厢顶;背后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冷硬的木板;身边不是熟悉的人,而是虚无的空气。
    好久没说话了,嗓音很干哑,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缓慢地眨了眨眼。
    寻梦和另外一人还在外头赶马车,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周围好像安静得过了头,唯独马车里头有些微弱的动静。以为是照顾燕沉潇的人发出的动静,她没理会。
    可动静越发明显了,她终于回过头,对上燕沉潇睁大的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和着急,在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随接着转了回来,空洞洞的。
    一片沉寂之中,她听见他哑声问道,
    寻梦,我的妻主呢?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第87章 附马大人,别来无恙啊
    寻梦, 我的妻主呢?
    他的视线在寻梦和另外一人身上扫了扫,像是针尖上的锋芒,又好像淬了雪一般, 刺进两人的后背,让血液都跟着凝固起来。
    寻梦微怔,不知为什么喉头竟有些梗塞,没有径直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 殿下, 我们正在青陵西境永昌城。
    接下来他们还要东去,找到燕成言, 转交信物。
    燕沉潇的身影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许久轻声问道,她呢?
    寻梦偏过头继续赶车,驸马还留在灵陵丹阳府, 尚未离开。
    寻梦感到身后人的气息灰败了,像是碳火燃尽余下的灰烬。
    还留在丹阳府
    这一句话落燕沉潇耳中, 沉重无比, 堵住了他的喉咙, 让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红唇颤了颤,头脑好像也随着昏沉起来,崩溃了一般, 尖锐叫道,回去!
    寻梦抓着缰绳的手一紧, 殿下, 距离找到贤王不足半月。
    她顿了顿, 莫要浪费驸马的心血啊。
    燕沉潇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何尝不知道甘棠的努力?可她一人留在灵陵,兵凶战危,险境重重,他怎么可能安心离开。
    其实早该的明白的,在甘棠妥协的时候,在她给他倒酒的时候,在他说头晕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发觉出来。
    燕沉潇忽而有点想哭,鼻尖酸涩,像是泡在酿了十年的老醋,问寻梦,又似乎在问自己,那她出事了怎么办?
    寻梦手微紧,殿下放心,驸马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他死死盯着她,你能保证?!
    他不愿她出事,可只要一离开她,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她遭遇不测的模样。
    只是想想,便觉得天崩地裂,无法呼吸。
    寻梦他眨了眨眼,有些哽咽,我们回去。
    寻梦没有看他,劝道,殿下请冷静。
    燕沉潇难受得很,冷静不下去,他不想浪费了她的努力,可是他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灵陵。
    似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急匆匆说道,你把我留在这儿,你们继续去找贤王。
    寻梦早就知道燕沉潇会这么说,低着声音说道,离开前驸马交代寻梦,一定要照顾好殿下,寻梦不能让殿下回去。
    燕沉潇死死盯着她,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寻梦不吭声了,她是该听燕沉潇的话,可眼下又不能听。
    燕沉潇其实还不太清醒,大概是药效还没过,他晃了晃脑袋,嘴唇颤抖,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冷意像是透进了骨子里,他痛苦地眨了眨眼,尖声叫道,停下!
    马还在踢踏着四蹄行进,寻梦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却没拉下。
    燕沉潇崩溃,我让你停下!!!
    他走出几步,有些凌乱和踉跄,似乎想直直跳下去,衣摆晃动的那瞬间,寻梦和其他一人同时一惊,一个赶忙勒紧了手中的缰绳,一个扯住燕沉潇。
    急速的停止让马扬起前蹄,雪花如浪随之纷涌而起,枣红色的马匹脖颈被拉扯而向后扬,半空中传荡起尖锐的马鸣声,寻梦急道,殿下!
    燕沉潇没管她,情急之下,寻梦劈晕了他。
    燕沉潇软软地倒了下来,寻梦把缰绳递给另一人,把燕沉潇放回了马车中,惊魂未定。
    此事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因为燕沉潇向来冷静,方才那昏头昏脑不顾后果的疯狂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此刻已经是傍晚了,日头明晃晃地挂在西边,却不热,好像也被冰封住了。马匹经过方才那一撕扯,差点打滑摔下,此刻顿在原地踏步,任凭怎么使唤都不向前进,仿佛不会跑了。
    没有办法,寻梦只好把下车牵着马去寻夜宿的地方。
    周围很冷,入夜后雪又开始下,燕沉潇再次醒了过来,却怔怔地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发呆,眼眶中还有些湿润,灵魂却像是被夜风吹走了。
    寻梦带着些干粮给他,殿下,吃些东西吧。
    燕沉潇没有动,寻梦放在了他身旁,随即出去了。
    燕沉潇方才做梦了,这个梦太真实,几乎让他觉得是甘棠托给他的。
    梦里的他还跪坐在她身侧,抱着她,委屈地倾诉她为什么丢下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
    甘棠安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听完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话语温柔,这儿这么危险,我当然不想让殿下留在这儿。
    殿下就当帮帮我好么?她微微一笑,姣好的眉眼浸在光里,我同殿下保证,我绝不会出事。
    她叹了一声,真诚道,倘若殿下愿意,我便圆满了。
    燕沉潇说不出话。
    他醒了过来,却好像还在梦中,许久抹了抹还有些湿润的眼角,站起身朝外走去。
    寻梦看见他出来,很是紧张,殿下。
    燕沉潇目光落在寂凉的雪夜,漆黑的眼眸映着清白纯洁的积雪,明明暗暗,像是揉碎了星子,他看了半晌,直到冷意侵袭身体,他缓缓开口,明日明日早些出发。
    话落,他又回了马车,寻梦听完他那句话,微愣,许久松了一口气。
    好在,好在没有再吵着回去。
    另一边,大半个月过去,燕成言的局势貌似不太好,由赵付澄带领的、从京城来的军队在青陵守卫,把燕成言行进的路线堵住,双方交战,燕成言首战告捷,余下皆败。
    赵付澄递送青陵战报,她已经砍下逆贼贤王的脑袋,准备回京城复命。
    燕腹蕊凤颜大悦,设宴庆贺,谁知没高兴几天,她收到了密探的消息,而那个已经死去的青阳郡主实则是个假货!燕腹蕊勃然大怒,要质问梁国的恭亲王,谁知恭亲王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全都是冒牌货!
    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尤其是被耍的人还是一个帝王,在前阵子因为对方郡主身死的事情理亏难言,如今真相大白,怒气冲天、暴跳如雷,几乎要昏厥过去。
    见她呼吸不上来,面色通红到青紫,两眼翻白,大嬷嬷高声急叫,陛下!陛下!
    御医!快传御医!
    御医屁滚尿流地滚进来了,径直给燕腹蕊扎了几针,还开了几副药,紧张得手一直在颤抖,药汁溅洒出来,落在燕腹蕊的衣服上、被褥上,被她一脚踹开,滚!
    她清醒过来了,明黄色的里衣沾着黑色的药渍,整个人卧在榻上,面色又红又白,身体还是气得发抖,许久怒声吼道,张欣!
    给朕把张欣押过来!
    到了现在,她基本懂了,张欣同梁国人绝对有牵连,先前只是怀疑,如今便是完完全全的肯定了。
    真是、真是好一手借刀杀人!借着她的手除掉燕成言,又要借着梁国的手除掉自己!
    张欣不是被押过来的。
    她是走进来的,胖乎乎的脸上噙着和善的微笑,闲庭信步,士兵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头低着,为她掀开一道道珠帘,对待她的样子比对待燕腹蕊还要恭敬。
    燕腹蕊死死盯着她。
    张欣上前,陛下,微臣在。
    她微微一笑,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可唤太医来看过了?
    燕腹蕊怒吼,张欣!你干了什么好事?!
    张欣面色微讶,发生了何事?陛下何出此言?
    你还在装?!燕腹蕊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你这个反贼!!!
    胆敢同梁国勾结,坏我大燕!
    她艰难地咆哮着,面色通红,怒发冲冠,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狮子。
    张欣静静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陛下,您病了。
    逆贼!!!咳咳咳!燕腹蕊还在怒号,梗着脖子咳嗽,像是要死了,朕没病!
    张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陛下病情越发严重了。
    她顿了一顿,又笑起来,带着些微弱的怜惜和嘲讽,既然陛下病了,那还是好好休养吧。
    接下来的事情,臣会为陛下处理好的,恳请陛下以凤体为重,安心养病,莫要操劳。
    燕腹蕊被她的话气得差点呕血,指着她朝外喊道,来人!来人!
    殿外的侍卫冲了进来,回陛下,属下在!
    燕腹蕊的手指了指这几个侍卫,又移向张欣,怒不可遏的样子,把她给朕拖出去!押入大牢!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行动,燕腹蕊怒吼,快!
    张欣微微一笑,她随意地挥了挥手,这几个侍卫便起身离开了,燕腹蕊见状,目眦欲裂,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话都说不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吐出话语,大、大胆!
    张欣微微垂下头,眼睛埋没在阴影之中,可嘴巴还在动,像是要吞人,话语轻柔,陛下凤体欠安,好好养病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得太厉害,燕腹蕊再次感觉呼吸不上来,胸腹剧痛,面色苍白,分明是寒天,她却出了一身汗,身体痉挛,面部扭曲,模样看着极为可怖。
    衣服上的药渍还在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燕腹蕊嗅到这股味,豁然顿悟,却更气了。
    方才那太医,对她动了手脚!
    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就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忽而感觉头脑昏沉,意识恍惚,视线渐渐模糊了,只留下张欣微微弓着背微笑的样子。
    张欣眼看着燕腹蕊陷入昏沉,踏步走了出去,对着紫宸殿外守卫的侍卫冷声道,陛下积劳成疾,沉疴难起,给本官守好紫宸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守卫垂头,是!
    张欣大步离开。
    她的斗争还没有结束。
    燕绘尧倒了,燕成言倒了,燕腹蕊倒了,她谋划了大半生,总算盼来了今天,可事情还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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