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后, 坐在凤辇中的芳年还有些回不过神。时隔两世,自己这是再一次出嫁了。
    从将军府到皇宫, 原是短短的路程,为表陛下对大婚的隆重, 皇后的凤驾自然要绕城一周。仪仗, 乐鼓,还有御卫军, 浩浩荡荡。
    邑京人纷纷涌上街头,距离上次国师大婚, 已过去一段时间。许多人还记得那次的盛况。这次帝后大婚,比之那次,更为隆重。百姓们喜笑颜开, 自打新帝登基后,一应举措皆得民心。他们心里有盼头, 脸上就带出来。
    凤辇与寻常花轿不同, 寻常花轿严严实实的, 看不到新娘子的脸。而凤辇为表皇家亲民, 四周仅挂着明黄的幔帘, 幔帘上的流苏摆动, 皇后的凤颜时隐时现。
    芳年端坐着, 神色平静, 五官冷艳, 巧到好处的表现出皇家的威严。
    卫氏与傅珍华挤在人群之中, 傅珍华被休回家后, 反倒是松口气。芊娘以为抢走自己的男人,她会气急败坏。最初,她是恨的,冷静下来,却是庆幸。
    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就算是再嫁,总不会比现在的柳家差。
    许是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她想的是,自己虽过得不好,总比三妹妹强。三妹妹拼命攀上王府又怎么样,陛下登基后还不是另娶他人,连芳年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眼看着凤驾过来,她伸长着脖子张望着。离得远,加上有幔帘挡着,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女子凤冠凤袍,好不威风。
    她酸酸地想着,皇后可真是命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有个当大将军的爹,一转眼竟成了皇后。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掀开凤辇上明黄的帘幔,皇后的面容一闪而过。别人或许不会认出来,但卫氏和傅珍华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娘,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三妹妹?”
    “别胡说,那可是伍将军的独女,怎么会是你三妹妹?”卫氏低声喝道,一把拉走女儿,躲开旁人探过来的眼神。
    傅珍华不死心地盯着离开的凤辇看,越看上面的身影越觉得像三妹妹,心里像无数只爬虫在挠一般,浑身难受。
    “娘,就是她!”
    卫氏沉下脸,拽着她离开人群,“走,去你二叔家。”
    好个二房,怪不得二叔能当上御史,原来是卖女求荣。
    她们母女二人不管不顾地冲进二房,
    卫氏路上就憋着气,一见到邢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们真是好心机啊,是怕我们大房打秋风吧,连那么大的事都瞒得紧紧的。防人没有这么防的,而且还是防着嫡亲的兄长一家。”
    今日是芳姐儿大婚,邢氏刚给婆母上过香,就见到怒气冲冲的卫氏。不用想,就知道大嫂必是知晓皇后就是芳姐儿,这是来质问自己。
    “大嫂有话慢慢说,什么心机,我怎么听不懂。”
    “你少装糊涂,我问你,皇后可是芳姐儿?”
    “没错,那又如何?”
    卫氏气得倒仰,“什么叫那又如何?她贵为皇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伯父被贬,嫡亲的堂姐受人欺负,怎么能好意思只图自己的荣华。还有你们,一直瞒着,莫不是想撇开大房,独享富贵?”
    邢氏听到这里,脸色淡下来,坐在凳子上,慢慢地道:“大嫂此言差矣,她为何要帮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伍将军的独女,与你们有何关系。而我们二房,也不过是她的养父母,她愿意认我们,是我们的福气。至于旁的,本来就不亲,认不认都无所谓。”
    “二婶,你的意思是,芳姐儿不是我们傅家女?”傅珍华惊呼。
    “没错。”
    傅珍华深吸几口气,芳年不是傅家的姑娘,凭什么还拥有那么多的宠爱。还有祖母,偏心得没边,到头来却不想是疼别人家的孩子。那她算什么,她原是傅家嫡亲的孙女,事事都被一个养女抢尽风头。
    到最后,她一无所有,而养女却一步登天,贵为皇后,老天何其不公。
    “二婶,芳年受我傅家恩惠多年,祖母在世时疼爱有加。怎么?她找到亲爹,当了皇后,就可以将我们傅家一脚踹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卫氏也回过味来,忙附和,“没错,二弟妹,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养育之恩总得要报,古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不能忘恩负义。”
    “大嫂,皇后最为善良,自然是有恩报恩。要不,我们老爷是怎么升的官?”
    “那…我们呢?”
    “你们怎么了?看来我上次的话你们没有听进去。我说过,我们现在不同宗,你们哪里来的脸要求我们做这做那。既然珍姐儿提到婆母,我就得好生说道一下,婆母是因何去世的,大嫂是想要我们告诉别人,说是大伯气死亲娘,还贪图权势,不肯丁忧。为了自己的官途,亲娘一下葬,就同意分宗另过,为的就是能继续在任,不愿在家守孝。你们真要这样吗?”
    眼前的邢氏,是从未有过的强硬。看在卫氏眼里,只道是二房现在得势,不把他们大房看在眼里。
    “二弟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一早就知道有今天,处处防着我们大房。还有分宗的事情,只怕正合你们的心意,你们必定躲着私下偷笑。可怜我们大房,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大嫂要是这么说我无话可讲,只是大嫂你也不想想。大伯为了官途,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看看自陛下登基,凡是与阉贼有关的人都抄了家,为何偏你们府里平安无事?大伯虽降职,总归还在官场上,且你们一家仍旧安稳。若是换成其他人家的姑娘是柳家妇,恐怕一定会是与柳家一样的下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们为何还不知足?”
    傅珍华眼里现出惊疑,仔细思量邢氏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卫氏看一眼女儿,只怕二弟妹说得不假。
    “二弟妹,我今日也不是来闹的。芳姐儿贵为皇后,总归是我们傅家之喜。她一向心地善良,不能眼睁睁看着珍姐儿受苦。”
    “大嫂,珍姐儿受什么苦了?有你这个亲娘在,她哪会受苦。依我看啊,你这回可得好好掌眼,莫再让大伯做主胡乱给珍姐儿配人。姑娘家的,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理,以后相夫教子,好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你说是吧,大嫂?”
    卫氏被她一堵,心里噎得荒。
    傅珍华红着眼眶,“二婶,我被柳家休弃,哪里还有好人家愿意娶我,恐怕就算是有人娶,也会嫌弃我曾是个平妻,不会真心待我。要不,下次二婶进宫带上侄女,若是能得皇后赐婚,想必婆家会高看一等。”
    “没错,她二婶,这个忙你可得帮啊。”
    邢氏叹口气,她们可真敢想,“大嫂,这我可做不得主。皇后是什么身份,她若是下旨只召我一人,我可不敢带半个人进去。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我还有事,你们请回吧。”
    “你…这是要赶我们…”
    “随你们怎么说。”
    邢氏起身,错过她们,径走离开。
    卢婆子进来,“大夫人,大小姐,请吧。”
    卫氏绞着袖子,脸阴得吓人,气呼呼地大步出门。
    卢婆子送她们出去后,命人把门关上,再三吩咐门房,“你们以后眼睛放亮一些,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
    门房连声应着,暗中发誓下次再也不让大房那边的人进门。
    且说皇后的凤驾绕行全城后,停在皇宫的门口。宫门大开,两排宫人罗列,缓缓走来的是明黄龙袍的天子,后面跟着司礼监。
    坐在凤辇中的芳年看着走近的身影,待人上了凤辇,才觉得真实起来。
    帝后下辇,缓步沿地毯进宫,身后官员宫人跪地高呼,声势宏大,震耳欲聋。在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的呼声中,两人已至前殿的高阶上。
    元翼袖手一摆,呼声立止。
    司礼监打开明黄的卷轴,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吾大将军独女伍芳年,原御史傅万里之养女,朕之发妻。娴淑温良,安贞叶吉,与朕同甘共苦,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皇后,钦此!”
    高阶下,又跪到一大片,欢呼皇后千岁千千岁。
    至此,许多人才明白过来,皇后原来就是那位传闻中即将病死的原七王妃。
    而圣旨中明明白白,伍氏才是发妻,之前的那位成家大小姐,怕是在陛下的心中,根本就不承认其为妻子。
    随后,帝后相携入永泽宫。永泽宫是新帝登基后居住的宫殿,自然不是原晟帝住过的那处。
    待入了寝殿,芳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得元翼不由得扬起嘴角,“累吗?”
    “有点。”
    “那你先歇着,朕去去就回。”
    天子大婚,要与臣同乐,与万民同乐。宫中前殿处已设下百官宴,他自是要去与臣子等同饮一番。
    他离开后,三喜进来,“娘娘,可否要卸下凤冠?”
    “正是,这东西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芳年转了一下头,觉得晕沉沉的。
    跟随三喜进来的还有一位老嬷嬷,老嬷嬷看着慈眉顺目的,上前朝芳年行礼,“老奴万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年立马端坐身子,心道这万嬷嬷是哪里来的?
    “万嬷嬷,是吗?”
    “正是老奴,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嬷嬷看着十分的有规矩,芳年想着,怕是陛下安排的人。于是道:“眼下没有什么事,万嬷嬷不妨于我说说宫里的事情。”
    “皇后娘娘,恕老奴多嘴,娘娘的自称是否应该改一改?”
    芳年抬眸看她,轻笑一下,“倒是本宫自称惯了,就是在陛下面前,本宫亦是如此称呼。万嬷嬷提醒的是,本宫记下了。”
    “是老奴多嘴,皇后娘娘莫怪。”
    “万嬷嬷还没有与本宫说说,除了永泽宫,哪个宫里还有人?”
    “回娘娘的话,宫中东南北三处,皆无主子。唯西宫里,住着太上皇和太妃们。”
    芳年微笑,“本宫知道了,你先出去。”
    “是,娘娘。”
    万嬷嬷退出去后,三喜与五喜一起,侍候芳年梳洗换衣。
    “娘娘,除了万嬷嬷,福泽宫里还有二十二位宫女,六位小太监。其中一等宫女两人,二等宫女三人,三等的六人,另外四五六等共十一人。”
    “你现在是本宫身边的女官,那些宫女们,你好好敲打。本宫不需要她们有多机灵,唯忠心不可少。”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
    三喜低声应着,就算是娘娘不吩咐,她也会好好教导那些宫女。
    换好明黄的绣凤寝袍,芳年用了一小碗燕窝羹,并几块点心。等了一会儿,就见陛下进了内寝。
    三喜五喜有眼色地出去。
    芳年取出一个小匣子,放到桌上,“我爹交给陛下的。”
    元翼眼眸微垂,看着那雕着金龙的檀木匣子,修长的手指一挑,盖子应声而起,露出里面的一方物件。
    他探手取出,托在手上,转看着。
    “便是没有这玉玺,朕也是天子。”
    芳年笑着,随手拿出凤印,“总归是有佐证,才来得更加名正言顺。这两件东西都是在府里发现的,木公公藏得倒不紧,随意放着。凤印是在原来宛月表姨的院子找到的,想来是木公公送给她的。”
    元翼把玉玺放进匣子,冷笑一声,“朝中万事需要他决定,太上皇不过是个傀儡。”
    “听万嬷嬷说,眼下他与太妃们都住在西宫。”
    “嗯,以后宫里的事情都是你这个皇后说了算,西宫的那群人,少去理会。”
    她抿嘴笑着,收起凤印。
    雕龙刻凤的金烛台上,燃着龙凤喜烛,本就是春宵洞房夜,何必总提那些个不相干的人。
    元翼修长的身子转身,取来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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