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星遥......
    他只需要远离这一切。
    然而忘记这一切。
    许濯扔下铁铲,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夏文走去。夏文挣扎起来,许濯!你想清楚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你真的对我下手,一切就结束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林星遥会感激你吗?在他心里你永远只会是个杀人犯!
    手机电量告罄的最后一次提示音响起,许濯停下脚步,站在夏文面前。
    夏文浑身尘土,狼狈躺在他脚下。许濯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接起了林星遥的电话。
    许濯!电话那头冲出林星遥焦急的声音,你在哪?你还好吗?
    许濯有片刻出神,开口:我还好。
    你别做傻事,真的,不管什么原因......林星遥有些语无伦次,你的爸爸妈妈都在找你,别......别让他们伤心难过,也别受伤。
    许濯温声答:我没有受伤。
    我还想见你。
    低电量下工作的手机微微发热,许濯一怔。他听见林星遥对他说:等我毕业了,往后念完大学,工作......我还想、能偶尔再遇到你。
    手机响起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音乐。在许濯怔愣片刻的功夫,夏文猛地伸出手抓住许濯的腿,将他拖倒在地!
    许濯猝不及防摔倒,匕首甩到一边,夏文抓住匕首回身就往许濯的眼睛刺去,许濯马上侧过头,匕首深深插进泥土。
    夏文用力抽出匕首,刺向许濯的颈动脉,许濯躲开从地上翻滚爬起,抓住一截被夏文割断的绳子从后勒住夏文的脖子,收紧时手臂爆起青筋。
    夏文瞬间脸色涨红发紫,手胡乱挥舞,他的双脚被绳子绑缚无法动弹,只不住踢蹬,许濯用全身力气以腿压住他的背,膝盖压死男人的脊椎,手中的绳子越收越紧。
    夏文发出濒死前的窒息呜鸣,许濯喘息着,汗从他的额角滑落,绳子嵌进手心,磨出了血口。
    地面像一张蠕动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往下吞噬。夏文死了,他就安全了。
    以后他想遇见谁,都可以去相识,相遇,自由自在。
    人声逐渐从四面八方靠近,手电筒的光从很远的地方扫来,许濯不为所动,夏文的挣扎慢慢弱了。
    ......濯......
    许濯!
    这一声把许濯从万丈深渊中惊醒。他好像听到林星遥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手上的力量出现松懈。
    下一秒夏文嘶吼着把他掀翻在地,抓起掉在地上匕首朝他捅下!锋利的刀尖插进许濯的肺,又猛地抽出,带出一大捧鲜血。
    许濯闷哼一声,紧接着夏文又举起匕首,他满面青紫面容扭曲,这次匕首直指许濯的心脏
    斜刺里扑出一个人,将夏文撞翻出去,紧接着几个人大喊着跑上前接连扑上压住夏文,将人彻底压制住。
    快救人!有人大吼。手电筒的光刷刷扫过许濯,他的腹前全是血,血不停往外涌,很快浸入他身下的土地。
    快止血,快快!
    送去救护车......
    一个熟悉的面孔闯进视线,黑暗中的光时明时暗,许濯的意识飞速流逝,他看清了林星遥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
    许濯,别睡。林星遥踉跄追在他旁边,你不会有事的,一定别睡着。
    我还有话和你说......等你醒了以后,我还有话和你说!
    许濯闭了闭眼睛,疲惫地睁开。腹部的血口被不知谁的一团衣服堵住,血浸湿了布料。他有些冷,看见头顶高耸的树尖,漫天星辉洒落,仿佛银河近在咫尺。
    废弃的水泥楼角落,刀割开皮肉,分离骨骼,衣物散落一旁。七岁的许濯坐在墙边一块突出的砖上,看着夏文分解女人的尸体。
    女人死了很久,尸体切开时表皮微微外翻,散发出难闻的异味。许濯抱着腿呆呆看着,低头时看见女人被脱下的上衣内口袋里露出一角。
    他捏住那一角拿出来,是一张照片。许濯拿近看,照片上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一大一小都冲着镜头笑,尤其小孩,笑得非常开心。
    许濯看着照片,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女人,确定了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
    那个小男孩长得不大像女人,他有一双明亮圆润的大眼睛,鼻子小巧挺拔,笑起来时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在想什么?夏文回过头来,手里的刀满是鲜血。
    许濯把照片攥成一团握进手心,安静抬起头与夏文对视。
    没想。他回答。
    叔叔,他会死吗......
    别怕,血暂时给他堵住了,马上就能到救护车上......
    许濯再次睁开眼睛,林星遥低下头,与他视线交错。
    许濯。林星遥紧张叫他。
    许濯看着林星遥的眼睛。这双眼几乎没有变过,只是此时它们没有笑得灿烂,而是盛满了无措的眼泪。
    许濯的手也沾上了血迹。他面朝夜空时,才发觉今晚的星星这么明亮。
    照亮了这片漆黑无梦的森林。
    沾血的手指缓缓伸开,握住了林星遥的手。林星遥一愣,下意识反握回去。
    他曾在林星遥的书桌抽屉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的照片。她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一个柔弱的女人改名换姓,为了赚钱出卖身体,不敢与家里透露丝毫,连最爱的孩子都不能见面。
    一切都被谎言包裹,为了掩饰罪恶或粉饰未来。她独自在人海中行走,只有贴在胸口前的照片为她指引茫茫的方向。
    可最后她只是像一滴无足轻重的泥点,被人一念之间随手甩进了死亡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黑暗里,许濯张开嘴想发出声音,但大量的失血和缺氧令他疲惫不堪。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能忘记那张照片,那双眼睛。
    可时间永不回流。
    一切都已经太晚。
    第34章 重新开始
    许濯在被送进当地县医院抢救后暂时稳住生命体征,之后被转入江州市中心医院接受治。
    一个月后,许濯被允许出院。他对警察的问话一五一十如实相告,他的父母无法接受现实,几度崩溃,最后不得不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审讯过程中,许濯提到市内的一座废楼下埋着一具被分解的女尸,并指出夏文曾杀过的人,警方赶到数个现场搜查,所有证据经过警察和法医鉴定后,夏文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拘留。
    出院后,许濯同样被拘留,等待警察收集完全证据。谣言传得满城风雨,重重压力下,王婉青为她的儿子办理了休学手续。
    这期间林星遥没有联系过许濯。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
    与夏文相关的案件涉及时间长,案情复杂,许多人证和物证难以追溯。但有许濯从旁配合,案件调查进度推进得很顺利。
    所有人都发现这个少年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他见证诸多夏文杀人和计划杀人的场合,每一个场合的所有细节和时间他都记得。
    同时这个少年全程咬定自己是被夏文胁迫,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亲手杀过人。七岁那年,他迫于家庭压力独自外出才撞见夏文的杀人埋尸现场,夏文以他和家人的性命要挟,他才什么都不敢说。
    至于在县城山林的惊魂一夜,许濯承认自己是想报复夏文,只是最终没有下杀手,反受重伤。
    夏文的案件引发舆论甚众,三个月后法院正式宣判,夏文被判死刑,许濯则由于还未满18周岁、自幼起受夏文的胁迫和教唆、未实质伤人等未获重刑。但因他后期有预谋有计划的蓄意杀人那截绳子勒碎了夏文的喉骨,以致夏文后来也被送入医院抢救
    最终,许濯被判两年有期徒刑,并在服刑期间继续接受医院治疗。
    许濯真正听到关于林星遥的消息时已是两个月过去。
    那件事之后不久,林星遥的外婆因肺癌晚期去世。直到老人去世之前,林星遥都一直守在老人病床前。照老人自己的意思,葬礼办得很简单。
    后来......林星遥就走了。
    林星遥不辞而别。他的姨妈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之后他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近的亲人,没有家,只要不与任何人告别,就没有人能知道他去哪里。
    唯一留下的,只有他和老人曾住过的旧房子。
    林星遥没有来和许濯说再见。他说等你醒了以后,我还有话和你说。
    可许濯醒来很久,等了很久。
    他没能再等到他们的见面。
    *
    三年后。
    六月末的江州市已烈日炎炎。中心医院大门前人来人往,纷扰喧嚣。
    ......我真烦死了,放个暑假还要被我妈使唤来使唤去,在家里洗衣服洗碗就算了,这么热的天她还要我来医院送饭......
    就我那便宜表哥呗,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反正没比我大几岁,以前没听说过他有病......
    他做手术就算了,竟然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真就离谱,难道没有我妈给他送饭他就饿死吗?我才不想天天给他送饭,真烦......
    谁知道我妈干嘛对他那么好。不过他是挺可怜的,我听说他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妈不在了,前几年我外婆胃癌去世......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提着个保温桶边打电话边匆匆走向住院部,经过药房前排队拿药的队列时,队伍末尾一高个子男生听见他说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韩历心费劲找到病房,走进去后见最靠窗的床位上,一人正半躺在床上看手机。那人穿着睡衣,手腕子细白,袖口落到小臂堆着。人瘦,衣服空空的,疑惑看他一眼。
    韩历心一路顶着太阳晒过来,一头一背的汗,在家打游戏打得好好的被赶出来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回的所谓表哥送饭,他给不出好脸色,硬邦邦开口:我妈让我给你送饭。
    病床上的人皱眉看着他:你是谁?
    韩历心差点气死:我是韩历心,孟小兰的儿子!
    林星遥昨天才做完肺结节切除手术,这会儿脑子还有点被麻药麻过的后遗症。他才反应过来,想起姨妈上午打电话来说要给他送午饭。拒绝也没用,一定要送。
    谢谢。林星遥道谢,放在这里吧,以后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点外卖。
    韩历心简直没见过这么不领情不懂气氛的人,要不是看人还在病床上躺着,他都要跳脚发火了。
    他不客气把保温桶重重放在桌上,冷着脸说:你自己去和我妈说吧,饭就放这,我走了。
    韩历心火气冲冲地走了。林星遥没在意,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头直发晕。他用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扭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盛着清淡的青菜肉末粥。
    林星遥拿起勺慢慢吃,吃完后收好保温桶,和姨妈打个电话道谢,并让她不用再送了。
    姨妈在电话那头说:你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吃东西。明天我亲自给你送来,你可千万别点外卖。
    姨妈,真不用......
    星遥,你就别拒绝姨妈了。孟小兰在电话那头叹气,你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照顾,我怎么放心?听话,啊。
    林星遥只好挂了电话。
    医生让他要多走动走动,他勉强站起来,挂着镇痛泵在病床前走了几圈,实在腿软没劲,又爬回去躺着。
    一年前,林星遥在一次偶然的体检中被查出肺里长了个小结节,当时医生叮嘱他定期复查,林星遥答应了。
    他从不抽烟,肺里竟然长了个结节,这让林星遥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对自己的身体体质有些怀疑。医生还说他免疫力差,太瘦,要补充营养。
    三年前,林星遥从七中退学,转入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他找了个集中式补习班,拿着外婆留给他的钱自己在城郊找了个多人合租的房子,房租很便宜。他每天白天去补习班上课,晚上回来看书,刷题,很晚才睡觉。
    整整一年,他独自在合租房里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度过。合租房里住的有高考生,有复读生,还有大学读了两年后退学重新高考的学生,大家都各自埋头念自己的书,互不打扰。
    高中毕业后,林星遥考入一所普通的公立二本。学校远在北方的一个沿海小城,林星遥临走前去墓园看过外婆和妈妈的墓,几天后收拾好自己不多的行李,独自离开江州市,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他很快找了份打工。外婆生前留给了他一笔钱,但他不想坐吃山空,更不想借姨妈家的钱,上大学后边打工边念书,到现在念到大二暑假,已经打过好几份工,快餐店,奶茶店,书屋......有时候还会兼职几份工,至于学校考试成绩,只要及格就行。
    他只在学校食堂吃便宜的饭菜,只有很累的时候才给自己买点巧克力或者牛奶。有时忙一整天回学校路上都犯低血糖,要坐椅子上缓好一会儿才行。
    之后林星遥再去医院复查,结节就长到了不得不切除的大小。手术费和住院费是笔不小的费用,林星遥犹豫不知到底要不要做,还是孟小兰得知此事后严肃叫着他从学校回来,让他必须把这个手术做了。
    两年打工挣的钱一晚上全花完,还取了外婆留下的存款,林星遥心情郁闷,怏怏坐在床上看手机。
    他刚才就在看一篇新闻,看到一半被被韩历心打断,现在捡起来接着看。
    三年前,夏文一案在整个江州市掀起轩然大波。夏文,这个曾经的医学高材生,曾在江州市最好的医院中心医院就职,从医院离职后一度是小有名气的战略职业规划师。这样的人竟在十几年间杀了数十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杀人欲望,将人命视作儿戏,令人发指。
    最终夏文被判死刑。林星遥看着死刑这两个字,把手机放下,慢慢躺到床上,望着病房白色的墙顶。
    一切恍若隔世。三年里,他仍常常生出不真实感,好像噩梦如影随形,又早已如泡沫逝去。
    有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努力赚钱和念书是为什么,明明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爱他的人都走了。
    他或许是为了一个约定而坚持往前走着。可约定在未来的某一刻是否会兑现,谁也不知道。
    手术后的第三天,镇痛泵撤掉,林星遥开始疼了。凌晨的时候他被痛醒,实在痛得受不了,不得不按铃请护士给自己打了止痛针才能睡下。早上的时候医生又过来拔引流管,林星遥咬牙不吭声,等拔完了才长舒一口气,疼得头顶都是汗。
    中午姨妈亲自过来送饭,林星遥暂时不能吃油,也不能喝肉汤,只能吃清淡的水煮食物。他从半夜到早上都没睡好,顶着个黑眼圈坐在床上吃饭,孟小兰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这个暑假就待在这边吧,别去学校了。孟小兰说,路上那么远,折腾。你身上开了刀,做什么都不方便,要不去我家住?
    自林星遥的父亲入狱,母亲离去,姨妈既要操心自家,又要操心他和外婆,为此与家中生出多少矛盾,林星遥不是不知道。他说:我就回外婆家去住,没事。
    不行,你一个人太不方便了。
    我现在自己可以动,一个人洗澡没问题。我也会做饭,叫跑腿让人把菜送到家门口就行了。林星遥和姨妈解释,姨妈,我去你家住也不方便。
    他说话直白,孟小兰无言,只能答应。
    林星遥恢复得有点慢,医生让他多住了一天院。出院当天早上,孟小兰早早过来帮忙跑出院手续,拿药,林星遥不好意思坐着不动,自己在病房里换好了衣服,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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