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病房内,许濯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背后,或许已等候她多时。孟小兰腿软扶住床尾栏杆支撑住自己,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这是......过氧化氢溶液,医生、医生说,注射这个溶液可以杀死癌细胞,可以增强治疗效果。
    许濯平静问:哪位医生?
    孟小兰战战兢兢没说话。许濯的语气温和了些,说:是一位叫夏文的医生吗?
    孟小兰惊慌看向许濯:你怎么知道.......
    她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小孩。一个年轻的、脸庞仍有青涩的孩子,那目光却幽深冰冷,让人看不出情绪。
    许濯说:我猜夏文告诉你他曾经是医生,并且在你面前出示过医科大毕业证书、医师资格证和中心医院的工作证明,所以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职业战略规划师,你也对他医学方面的说辞深信不疑。
    女人惊疑不定:你是谁?你认识夏老师?
    许濯忽然问:您经常看新闻吗?
    什、什么?
    就在中心医院附近,一名中年男人开车撞死了他的岳父岳母,原因是两位老人不认可他的司机工作,常年在他面前表达不满;不久后,男人还在上高二的儿子跳楼自杀,男孩成绩优异,半年前才从县高中成功转进七中。
    许濯走到窗边,随手用餐巾纸拿起落在床上的针管,对着微弱的月光漫不经心看了眼。
    在这之前,这位司机已在夏老师的职业战略规划课学习了近半年的课程。不仅如此,他还让自己的儿子来旁听这门课程,父子二人与夏老师私下交流甚密。
    孟小兰蠕动嘴唇:夏老师是一位称职的老师,他帮我们分析自己的能力,指引我们未来职业和生活的方向,还和我们谈心,他的课有很多人来听,我只是其中之一。
    许濯说: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关注某一类人。比如那位司机工资微薄,生活拮据,常年遭到岳父岳母的贬低和打压;司机的儿子成绩优异但性格内向,作为一名插班生一直没能适应新环境,没有朋友,父母寄予厚望,学习压力大。至于阿姨您......
    许濯温声道:星遥曾几次与我提起过您,在他心中,您非常温柔善良,即使家中并不富裕,也竭尽所能接济他和外婆,他还说您的厨艺非常好。
    孟小兰愣愣地:你是遥遥的朋友?
    我是他的同学。
    孟小兰苍白着脸:遥遥心思单纯,他......他很爱他的外婆,请你别对他提起这件事。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伤害他的事?而且在我看来,您也很爱您的妈妈。
    孟小兰低声说:你们都是孩子,很多事情只有在你们长大了以后才会明白。生活......是现实的,我也是为了我的家......
    许濯说:不。这些都是夏文灌输给你的思想。在遇到夏文之前,即使你的生活不尽人意,你也从没有过伤害别人的想法。
    你还小,你不了解大人!
    但我了解夏文。许濯话音冰冷,他与你们促膝长谈,了解你们的性格,家庭,职业,然后一举抓住你们的弱点。他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放大人的心理缺陷,不仅是看似真情实意的交谈。无形中引导你们进入某个特定的场景,眼神和肢体交流,一本名著上的某个人或是某句话,某一次旅游,朋友会面......心理暗示日积月累,尽管人在做某项选择时受到自童年时期起根深蒂固的思维影响,但我们永远都拥有黑暗面,当你被推到崖边,坠亡只是一念之差。
    孟小兰看怪物一般看着许濯,你究竟是谁?你认识夏老师?夏老师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曾经我的生活一团浆糊,我每天都很累,工作完回来还要做家务,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是夏老师开导了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
    过氧化氢溶液。许濯忽然打断她的话,拿起那根针管。黯淡月色中,针管内的溶液微微折射光。当溶液注射进人的身体,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细胞含铁化合物会促进过氧化氢分解为水和氧气,人的血液容纳有上限的氧气含量,这样一针管氧化氢溶液从既无肿瘤也无脓包的部位注射进人的身体,过量氧气形成气泡阻断血流,气泡可能一路到达人的大脑造成脑缺血,从而形成永久性脑损伤或偏瘫。
    孟小兰忽地浑身如筛糠般抖起来。许濯说:你本性善良,即使缺乏医学常识,也明白擅自为病人进行注射的危险性,所以刚才您犹豫,害怕。本性使然,您不愿做这件事。我不知道夏文具体对您做了怎样的心理暗示,但是阿姨,您的母亲已进入肺癌晚期,本就时日无多,如果您真的这样做,除了伤害您的家人,没有任何作用。
    孟小兰喃喃: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给妈妈治病。
    我......我真的很累,孟小兰痛苦地揪住头发,她每天躺在这里,根本不会有好转,再这么躺下去,连遥遥以后念大学的钱都要花完了,我每天下了班还要来看她,给她送饭倒水,端屎端尿,老公现在一听我去医院就骂我,孩子也不理我,说我不关心他......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么多年连个信都没有!要是有她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孟小兰挣扎极了,不断拿手拍打自己额头,要把什么东西拍出去似的。
    许濯没有阻拦她,只说:我为外婆请了位护工,明天起您就可以休息了。星遥之后上大学的费用您也不用担心。您只是太为家人着想,如果能多为自己考虑,许多事或许可以迎刃而解。
    我为家人着想也有错吗?
    不合理的负担只会压垮你的精神。许濯声音温柔,轻轻扶过女人,您需要休息。
    孟小兰茫茫然如失了魂魄,被扶到折叠床坐下。许濯单膝跪下来看着她,女人手脚冰凉,无神的目光落在许濯脸上,良久才有一丝眼神光。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女人喃喃自语。
    许濯低声说:是。明早梦一醒,您就可以回家了。
    冰冷月色中,女人念念自语,声音渐渐低微。她仿佛坠入一场怪异的梦,又被这陌生的、冷淡的少年牵着走进另一场梦,那梦里没有心中嚎叫的怪兽,只有无尽安然的黑暗。
    许濯站在黑暗中,看着女人沉沉睡去,转过身离开了病房。
    林星遥被水滴的声响吵醒。
    他出现神经衰弱的症状,难以入眠,极易被轻微的声音惊动。他眼前一片昏黑,白天巴巴坐在床边等了一天,也不知自己在何时睡去,再醒来时天仍未明,整座城市仿佛一座沉睡的黑色巨兽。
    一个人坐在床边。房里的灯不能开,这个房间的灯路电线被许濯剪断了。许濯把他关在这个房间,每天给他做不好吃的饭菜,其他时间全都不知所踪。
    林星遥皱起眉。他被锁了三天,感官正在渐渐变得麻木,但他模糊地对那人影感到陌生,小小地叫了声:许濯?
    那人站起来,高大而瘦。林星遥如受惊的猫一个激灵往后退,从床上退到床下,背贴着墙。
    借着微弱的光,林星遥看到那人的脸夏文。
    星遥。夏文开口,你受苦了。
    他看起来仍旧是那个温和关切的大人,林星遥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低。他警惕看着夏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夏文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轻声哄慰: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我是来救你的。
    第29章 下手
    深夜两点。
    卧室门被推开,许濯走出房间,下楼。他神情清明,穿戴整齐,口袋里放着一把折叠短刀。
    短刀从腹部切入,如果能一刀割断肠系膜上动脉、静脉和下腔静脉,就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失血性休克死亡。
    许濯无声走下楼梯。他的手心里有一把邻居家的钥匙,从夏若美的书包里顺出来的,她现在还在住院,不用回家。
    许濯知道夏文今天回家。夏文在医院守了夏若美两天,尽心尽力扮他的好父亲角色,今天有夏家的亲戚来帮忙照顾,他便回家休息一天。
    许濯知道夏文会很快采取行动,所以他今晚就要杀了夏文。
    人生第一次产生杀人的念头并即将要付诸实践,许濯的内心平静。他知道夏文说得没错,他永远别想做个正常人。
    他正要出门,忽然楼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的母亲王婉青从书房出来,打开二楼走廊的灯,站在楼梯口皱眉看着他。
    你去哪?王婉青问。
    许濯说:论文卡壳了,想出门散散心,转换思路。
    王婉青:什么原因卡壳?正好我也在写论文,拿来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您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王婉青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些:等白天再写也行。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保持脑细胞活跃,现在已经半夜了。
    许濯思考片刻,慢慢转身往回走。王婉青等他走上楼梯,与他一起穿过走廊。她忽然想起什么:今天在小区门口碰到夏文。自从他离开医院,好久没见他了。
    许濯目光一动。王婉青说:他怎么突然问起你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卖了没有?问得我莫名其妙。不过后来想想,老爷子曾经也算是他的老师,当年还很是欣赏他,只可惜后来他家里出事,医生也不做了......
    许濯忽然站住脚步,问:你怎么回答他的?
    王婉青一愣:当然没卖。那是二老留给你的东西,怎么说也是个念想,我和你爸怎么可能卖掉?
    许濯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转过身下楼。王婉青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惊疑不定抓住楼梯扶手:你做什么去?!
    许濯一句话不答,飞快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深夜两点。
    客厅的灯打开,余光落进这个漆黑的房间。夏文站在门口,怀念般抚摸老旧的衣柜,没想到许濯真的把你藏在这里。他还是个没长大,喜欢的东西都要放在一起才安心。
    林星遥靠着墙站立,这里是哪里?
    许濯的爷爷奶奶家。夏文答,二老一生为手术台鞠躬尽瘁,可惜走得太早,否则一定名垂医史。当年我也常常拜访许老师,你现在所站的这个房间,就是当年许濯小时候住的房间。
    林星遥一愣。这个房间没有一丝一毫小孩子曾居住过的痕迹,或许是被许濯全部抹去了。
    许濯不想让他了解自己的过往。
    林星遥怀疑看着夏文:你为什么会有许濯家里的钥匙?
    夏文笑:星遥,你好多问题。
    他朝前走一步,林星遥马上绷直身体,手上锁链哗啦一响:别过来。
    星遥,你这是怎么了?把你锁在这里的是许濯,不是我。夏文困惑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林星遥迟疑不定看着夏文。无论是许濯、夏文还是夏若美,他都充满了不信任,这三个人像戴着面具徘徊在自己周围,林星遥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他太想出去了。他想知道外婆的情况,害怕外婆醒来时一直不见自己会着急,甚至加重病情。
    但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许濯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一开始林星遥以为许濯又想拿他玩乐,就像许濯自己说的排解无聊的生活,看他焦急痛苦不能解脱而以此为乐。
    可每当许濯走进这个房间,林星遥都不能看出他哪怕一点排遣了无聊的快乐抑或是有趣。
    许濯不靠近他,也几乎不与他说话。即使如此,林星遥也从他身上感到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林星遥疑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许濯告诉你的?
    夏文说:是。
    夏若美呢?
    她还在医院。
    林星遥紧紧盯着夏文,咽下唾沫:我问你......夏若美失踪的那天,为什么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见警察?
    夏文温和与他对视,声音在房间里听起来空旷飘渺:他们来晚了。
    你一开始就打了电话。
    夏文朝他摊开手,耐心道:星遥,你不想见你的外婆吗?
    林星遥扣紧锁链,变了神色。夏文的手心里躺着一副钥匙:我在客厅找到了钥匙,现在帮你解开,可以吗?
    林星遥明显动摇了,他实在太想回到外婆身边。他没能绷太久,眼看着夏文拿着钥匙靠近自己,林星遥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夏文慢慢地半跪下来,打开他脚上的镣铐。夏文看着他脚腕上的药贴,勾唇笑了笑。
    脚上霍然一松,镣铐落在地上。林星遥松了口气。夏文直起身,高大的阴影笼罩他。
    他托起林星遥的手腕,钥匙插进手铐锁孔,拧开。他低头看着林星遥,语气温柔:原来他这么小心护着你......星遥,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林星遥对两人的距离浑身不适,正反感想把人退开,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反拧过手按进床里,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握住。
    林星遥顿时气急怒吼:放开我
    接着就是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林星遥忽地没了声响,整个人滑下床,被夏文一手提起。
    贯穿身体的强烈疼痛让林星遥在那一瞬间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他被夏文拖进卫生间,男人动作粗暴,他的肩膀撞在门框上,林星遥张开嘴发不出声音,骨骼脱位的剧痛令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卫生间的地板不知何时全是水,林星遥被拎起来,哗啦一声摔进水里。
    水从浴缸涌出,夏文拧开水龙头,抓着林星遥的头发把他从水里拽出来,林星遥剧烈呛咳,咳嗽牵动他脱位的肩骨,他连挣扎都做不到,浑身冷汗被冰冷的水冲去,落水的小狗一般被夏文提起来,脸褪尽血色。
    如果不是担心许濯很快找过来,我也不想用这种劣质的手法对待你。夏文把林星遥扯得仰起脸,看着他战栗通红的眼睛,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背叛我......可惜我亲手培养出一个这么好的苗子,却毁在了你的手里。
    又是一阵哗然水声,林星遥被再次摁进水里。他拼命踢动双脚,夏文扼住他的咽喉,他被迫张开嘴,无数急促的气泡上升。
    夏文又把他从水里提出来,星遥,别怪我,我原本不想杀你,也不想杀你的外婆,但你爸坐了牢,我没有办法。别担心,等你爸出来了, 我送他去见你们好不好?
    林星遥咳得浑身发抖,双目恐惧看着夏文,嘶哑着声音艰难开口:你说......外婆......
    夏文欣赏某种物品一般眯眼观察湿透的林星遥,他忽然凑近林星遥的耳朵,低声说:其实我和若美的妈妈没有离婚。
    我的妻子死了。夏文垂眸看着林星遥惨白的脸,怜爱地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那目光却如毒蛇攀沿林星遥的身体。
    就在三年前,她和平时一样在便利店里买东西,你爸带着一群人突然闯进来,她是个小傻子,竟然想拦着一群抢劫犯......她死在了你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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