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停尸房转了一圈后,温小良确定了自己无法附身在死人身上。
    意料之中,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看来只能去隔壁的植物人那里试试运气了……
    于是接下来半小时,温小良又把住着植物人病患的3号住院楼转了一遍,可惜依旧一无所获。她不死心地又去对街的精神病院逛了一圈……结果很明显,就算是精神病人的身体,那也是有主的,领主主权不容侵犯,外来幽灵休想进门。
    温当当的怨念都快把意识海煮沸了。温小良挠挠后脑勺,和他商量:“要不,我们去公园坟墓里看看?听说我的身体没有火化,直接土葬了来着……”
    温当当阴森森地打断了她:“半个月前下的葬,天这么热,尸体都烂了,你要附身上去?”
    温小良:“……”
    儿子好凶。我都不敢说话了……qaq
    温小良不做声了。温当当也不说话。双双沉默如鸡。
    时值午后两点,太阳毒辣。在路人视角里,就只看到一个长得皎月似的美少年,呆呆地站在日头底下,背后硕大一个金字招牌:盛京一七八精神病院……
    很快就有人过来关心了:“孩子,精神病不是无法控制的,坚持服药就好……你哪位亲人住进去了?”
    温小良温当当:“……”
    “他不是来看望病人的。”忽然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西风般的男音。
    温小良脸色微变,站在原地不出声,任由那人从后方走到她身前。
    丁言。他穿了一件深色长裤,往上是同样深色系的长袖衫,手里撑一把墨蓝格子布伞。原本长到脖颈的发理短了,眼神倒没怎么变,还是那种看久了会让人忐忑的眼神。
    “眼睛没事了?”他问。
    温小良微微点头。原本就没大碍。只是当时她为了演得逼真,将只有几分模糊的视野装出了十足的目不视物。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太阳大,回去休息吧。”他说。
    温小良摇摇头。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刘海擦过他的额头,露出后面的黑眼睛。
    丁言静静看着他。
    他刚刚发现,这个据说是他儿子的少年,有一双和温小良很像的眼睛。
    或者该说,他们有着很相似的眼神。
    “不想回去?”他慢慢道,深深地望着少年,“你想去哪里?”
    温小良斟酌着“温当当”此刻最想做的事情该是什么。然后,她说:“清湾公园。”
    清湾公园的公墓里,埋着“温小良”的尸骨。
    丁言开着车,将温小良——或者该说是温当当,带到了清湾公园。
    温小良站在那嵌着自己照片的墓碑前,心情有点复杂。
    温当当一反之前的高冷,在意识海里反复警告她:[不准附身。不准飘进坟墓。不准离开身体……一秒也不行!没看到外头日光这么毒吗!万一被晒成灰怎么办!]
    显然,温当当在他的童年里看了太多某外星文明古国出品的鬼怪小说,幼小心灵深深地留下了“鬼魂一碰到阳光就会狗带”的印象……
    温小良安抚了他几句,然后蹲下|身,清理了墓碑四周的落叶,又站起身,在墓碑前双手合十,表情微带哀伤,嘴唇微微翕动……
    总之,温小良自觉自己演得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至于看的人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
    清风拂过松树林,一个松果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中温小良的额头,她低呼一声,然后伸出手,将它捞了个正着,瞧了两眼,随手揣进口袋里。
    丁言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盯着她。
    又来了。这种微妙的即视感。
    温小良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如常:“谢谢你送我来。”
    丁言:“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温小良模仿温当当疏离的口气:“我们不熟。就这样了。再见。”
    嘴里说着再见,神色却是一副“希望永远都别再看到你”的模样,她转过身,朝来路走,丁言却忽然踏过来一步,伸手拦住了她。
    温小良心里咯噔一声,表面八风不动,冷淡地瞧着他。
    丁言站在一棵青柏的树荫下,半张脸落满了阳光,半张脸却停驻在阴影里。矛盾的光影,仿佛暗示着两种激烈对立的思绪。
    “你说错了。”他说。
    温小良眉头一皱,“什么?”
    “我可以为她而活。”
    温小良有点懵。什么意思?为谁而活?
    丁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在那样的目光里,温小良渐渐地寒毛倒竖。她直觉他刚才说的是一句十分重要的话,而她绝不该像个傻子似的愣在原地……
    好在这时候温当当站出来了,指点她:[告诉他,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连忙照葫芦画瓢。
    丁言听完,盯着她,过了几秒,不出声地放下了拦住她的手,似乎是默认了她的离开。她心底长出口气,立刻越过他大步向前。
    错过最关键的时间点了。她脑海里没来由地划过这个想法,同时感到身后凉嗖嗖的。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拐出墓园。她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事。
    还是赶紧离开奥丁吧,北辰星最好也先别去了,先找个偏远又植物资源丰富的星球待着……这么想着,她伸手去摸温当当的手机,打算订个星际航班,却在掏出手机的时候,顺手将之前的松果也带了出来。
    看着那个玲珑可爱的松果,她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她脑中还存着人工智能给她的压缩数据包,里面有好多个g的植物星球资料!
    这大概就最近年轻人常说的“小确幸”了,经历过一连串麻烦事后,总算有件事能让她心情为之一亮。
    愉快地解压了数据包,可巧,推荐栏的第一个星球就完全符合她的目标,地点又偏远,植物资源又丰富。
    她立刻去星际航空网上下了订单。
    当天傍晚六点,温小良坐上了前往目的地为星“范特星”的航班。
    飞船快要起飞了,温小良看了看依旧无人的邻座,觉得应该不会有人登机了,于是坐到了这个未来可以欣赏星空美景的好位置上。她低头系好安全带,又戴上了眼罩,正要美美睡一觉,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摸出手机,只见来电显示闪烁着“本体是礼帽的死变态”几个大字……
    温小良:“……?”
    温当当适时提醒她:[慕斯礼。]
    温小良:[……]绰号意外的贴切呢。
    她盯着手机犹豫不决,忽然有人站到了她的座位旁,在她头顶上方出声:“劳驾,这是我的位置。”
    温小良一怔,忙摘下眼罩,边起身边解释:“抱歉,我以为这里没人……你?!”
    那人没说什么,越过她,施施然在靠窗的座位上落座,然后看过来:“你电话在响。”
    温小良:呵呵。你希望我接还是不接。
    第66章 chapter.66
    温小良没按通话键, 于是那只手机就倔强地响个不停。
    她捏着手机, 侧头瞟向丁言, 等他主动解释他突兀地出现在这艘飞船的原因。
    丁言倒也配合:“我一个高中同学是范特星人, 五天后举办婚礼。”
    温小良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她和他一个高中,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范特星的同学?
    她当然不会傻到将这句质疑说出来。扭开脸, 她按掉来电, 把手机调成静音, 再从行李包里取出眼罩戴上,最后整个人往椅背里一靠, 从头到脚很直白地写着“即将入睡请勿打扰”。
    眼罩隔绝了视线,可感知力还在。她半躺在那里,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丁言的注视,像一张疏而不漏的网,笼罩她,观察她, 判研她。
    她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温小良已经死了,他还盯着“温当当”做什么?他还想从“温当当”身上得到什么?
    ——丁言敢肯定,温当当一定隐瞒了某些事。或许是关于他自己的, 或许是……关于温小良的。
    温当当的言谈举止和他平时不同。这种差别, 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可映在丁言眼里, 就像雪地里的脚印那么鲜明。连丁言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能一眼识破他的异样,或许只能用“危机中的直觉”来解释。
    是的,自从温小良病逝的消息传来, 丁言就像一头陷进沼泽的孤狼。难以置信,愤怒,痛苦……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反而激发了所有潜力,他不止用眼睛去观察外部世界,同时也开始用直觉去感受。
    他暂时还无法确定温当当隐瞒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如果温小良还活着……唯一可能知道她下落的,只有温当当。
    如果她还活着……
    视线越过了黑发少年,丁言有些出神地望着对面窗外的暮空。云朵被落日赋予了新姿态,幻化为迷乱的晚霞,它们捉摸不定,绚烂诡谲……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这种无法捉摸的姿态,就像脱离了人类躯体的“思维束”。
    如果她还活着,不论她是以什么形式活下来,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宇宙中。
    他一定会找到她。
    舷窗外,红日渐渐没入云海。
    宇宙飞船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积云,穿过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最终冲出了大气层,进入浩瀚星空。
    从现在开始,还要经过七十八个小时,飞船才能抵达它的目的地。
    星际航线是由量子计算机经过数亿次运算推演出来的,完美避开了所有的红巨星、陨星群、辐射星云和黑洞……并且每一秒数据都在实时更新。理论上来说,每艘飞船走的都是最安全的航道。
    然而“最安全”这种词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有天会被打脸。
    温小良被拍醒的时候,飞船客舱里已经空了大半。中央广播里正放送着书店打烊前常放的《d大调小夜曲》。
    她摘下眼罩,一看清眼前那张脸,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肩膀本能地绷紧。
    丁言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你睡得很沉。”
    温小良沉默。她不想强调“温当当”是个伤员,需要大量睡眠。
    环顾四周,她问:“其他人呢?”
    “飞船遇到了螺旋流。他们都去睡眠舱了。”
    这么倒霉?温小良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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