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日未曾出屋的蒋华宁陡一踏出房门, 外面浓烈明媚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来,蒋云玉叫来了大牛, 此番去朝霞公主府, 不能引人耳目, 由大牛护着从蒋府的小门悄悄出去, 在外面还得挑那些不起眼的路来走,以免被禹王的人察觉。
    蒋华宁知道, 这些事肯定是大牛和铁子查出来的,蒋府没有可用的人手。她默默跟在走在前面探路的大牛身后, 纠结了许久,还是开了口,问道:“大牛,真是承志去京兆府告的我大嫂吗?”
    她心里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问出这个问题来,她怕,怕听到的答案是自己无法接受的那个答案。
    大牛猛的顿住了脚步,面色很是为难,他是从暗卫里转出来的,暗卫最是忌讳未经主子允许,乱说乱传。他其实还查到了一些关于王承志的其他的事儿,只是这个不怎么重要,那个档口他便没有说,按说此时也不该与三小姐嚼这个舌根的。
    只他是知道三小姐与县主之间的矛盾的,心里也会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更何况这王承志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县主为了这么个东西被三小姐误会、埋怨,真心是不值当的。
    “三小姐,”大牛抿抿唇偏过身子,垂着头,“那王承志真不是个什么好人。他为了对付县主,投靠了禹王,禹王不光许他高官,还送了他好几个漂亮姑娘。”
    “什么?”蒋华宁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手足无措问道:“他,他,他都收下了?”
    大牛见三小姐魂魄尽失的可怜模样,真不忍心说出来,可长痛不如短痛,这种人渣,总要让三小姐认清了才好,他咬咬牙道:“一开始王承志推辞了,是他娘做主收下的,后来那些姑娘,全部都被......破了身子了。”
    “怎么会......怎么会......”蒋华宁失魂落魄,摇头喃喃,眼里满是无助。承志跟她说过,这辈子除了她,不会碰其他女人的。怎会......怎会转眼就......还是好几个。
    大牛挠挠头,他性子憨直,至今还没娶媳妇儿,也不会哄姑娘开心,此刻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也不敢乱动,只在原地站着,干巴巴劝慰道:“底下的兄弟们查的真真儿的,不会出错的,三个呢,如今都在王家住着。您别难过,为了这种人真不值当,县主疼您,有县主在,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有县主在,三小姐即便是合离又能如何,县主照样能给三小姐找到一个长得好,家世好,人品好的好男人。
    大牛还未成亲,也很少与女子接触,自然不懂那些女儿家的旖旎心思,也不懂男女间的情感,在他看来,不好就换,哪儿来的那么些废话。
    蒋华宁摇头苦笑,委不委屈的只有自己知道,她稳稳心神,“继续走吧。”还有正事要做,不能耽误,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时候。
    如今再去回想她曾经对大嫂说的那些话,真真是无颜再见大嫂,一切只因她自己识人不清、自以为是,却是全怨在了大嫂身上,如今大嫂为了她,还出了这等事。
    蒋华宁越想越悲切,只望大嫂无恙,不然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朝阳公主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嫁人出宫建府的公主,又是皇后所生,既嫡又长,很是得皇上、皇后的宠爱,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朝阳公主府就建在皇宫外第一条巷子,和荣巷,占地甚广,气势磅礴。
    大牛带着蒋华宁避过正门,去了平时给送采购之物的商贩所进的偏侧小门,大牛叫蒋华宁一旁等一下,他谨慎的四处望了望,才去小门那儿拉着铜环敲了敲。
    很快就有人开了门,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大爷,瞧着很是精神和蔼,他将小门半开,捏着胡子笑眯眯瞧着敲门的大牛问道:“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
    老大爷很是亲和,大牛不由得也跟着面部柔和起来,他笑笑说:“大爷,我是蒋府福安县主的人,我们府上的三小姐有要事要见朝霞公主,还望您老想办法给通传一下,可好?”
    老大爷点点头,说道:“既是这样,你们如何不走正门?我这儿就是个进商贩的偏门,贵客可不能打这儿走,辱了身份不是。”
    “我们有要事,不可声张,”大牛轻声说道,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锭子,拉过老大爷的手塞进他的手中,将他的手合上,笑着说:“大爷您就帮我们通传一下吧,只消说是蒋府福安县主的小姑子蒋三小姐,有要事要同朝阳公主相商就行。”
    只是通传一下,见不见的且看公主的意思,于他倒是没什么损失,老大爷敛眉沉吟一番,抬眼道:“也好,你们且在门外稍等一会儿。”
    “麻烦大爷。”大牛行了一礼,欣喜道。
    这位大爷只是个守偏门的,要传这个话也不是个易事,辗转了几个人,才传去朝阳公主那儿。
    朝阳公主估摸着怕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便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怜荷去偏门那儿接一接,怜荷曾见过蒋三小姐,也可认一认可真是本人。
    怜荷到了偏门一看,真是那蒋府的三小姐,忙引着蒋华宁去了主院,大牛则是在偏门里与老大爷一块儿坐坐,等着蒋华宁出来。
    朝阳公主府不是一般的大,蒋华宁跟着怜荷一路穿花拂柳,过了好几个园子假山,这才到了主院汉茗院。
    汉茗院内下首一棵参天古树,遮天蔽日,两侧两排各三个古朴大水缸,
    蓄满了水,上面飘着朵朵粉嫩清雅的睡莲,衬着碧绿的荷叶,又是清目又是清心。
    蒋华宁跟着怜荷直接去了主屋外的侧房,朝阳公主一身胭脂无纹镶边道袍常服,简单的家常矮髻,佐以一根镂空金簪,再无其他饰物。
    只见她端正跪坐在软塌上,对面之人只能看见背影,瞧身上的衣裳应是朝阳公主身边儿的丫鬟,俩人中间置着方形矮几,上面搁着棋盘,棋盘上已是占据了大半的黑白棋子。
    朝阳公主素手轻抬,细白修长的指间拈了一颗黑色棋子,凝目看着面前的棋盘。
    怜荷小碎步上前行礼道:“公主,蒋三小姐来了。”
    朝阳公主闻声抬头,瞧向蒋华宁,抿唇一笑,真就好似枝头的玉兰绽放,清雅大气,姣姣容光。她将手中的棋子扔去一旁的棋盒中,动作优雅而自然,笑意盈盈开了口:“你今儿怎得有空过来瞧我,快过来坐。”
    对面的丫鬟早已机灵的下了软塌,并同怜荷一起将矮几上的棋牌棋盒都收了起来。
    又有别的丫鬟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端了过来,都是些夏日消暑的果茶、凉糕,五颜六色,清清淡淡,瞧着就能散去不少暑热。
    蒋华宁行过礼,迈步过去软塌上跪坐下,自有丫鬟过来为她将散乱的衣摆整理好。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来是有事要求了公主相帮。”
    “瞧你,说的这般生分做什么,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朝阳公主笑说,心中倒是好奇,蒋华宁能有什么事儿要求到她这儿来,她那大嫂福安县主可是个能耐的,又疼她。
    莫不是为了她那夫君吧,朝阳公主心里打了个突儿。这事儿在京中已是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什么的都有,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若说占嫁妆,打媳妇儿这事儿真没什么新鲜的,到处都是到处都有,女子生来就命苦,也是没有办法。娘家厉害些,看重些,能给出一出头,若是娘家不看重或是没能力,只能苦往肚子里咽,忍着,不然又能如何。
    合离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少太少,世道不向着女人,合离了日子也不一定能好过,说不定都能活不下去,且合离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不是。
    能如蒋华宁这般,真就是世上少有,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夫家门第低,有个县主身份的大嫂护着,且她自己又不是个多引人瞩目的身份,能顺利合离不说,便是合离了也不愁会因着这个以后过得不好。
    就说朝阳公主自己吧,她这个身份的人,权利什么的倒是够了,可也是因着这个身份,一举一动都不得随心随意,私底下只要不让人知道,怎么样都行,明面儿上想合离什么的,却是想都不要想,一国公主,万众瞩目,那得那般自在了。
    有骂福安县主多管闲事的,也有骂王家不厚道的,更有骂蒋华宁不识趣儿的,朝阳公主便是觉得蒋华宁不识趣儿那一边的。
    若是她自己,能有个这么个好嫂嫂,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偏这蒋华宁不领情不说,还一个劲儿的闹腾,真真是不受人待见。
    不然朝阳公主府里的下人怎么会称蒋华宁为蒋三小姐而不是王夫人,这都是看着朝阳公主的意思。若是今日蒋华宁真个儿是为了她那混账夫家来找她帮忙的,那她可真真要被气到。
    这般想着,朝阳公主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些。蒋华宁心事重重,又担心着朝阳公主不愿帮这个忙,心里乱的很,是以也没注意到那么多。
    只自顾的将黎静水被扣押之事,还有其中的关窍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些都是来的路上,大牛细细说与她听的。
    说完后,蒋华宁目露恳切,眼中泪光点点,声音已是暗哑,“如今只有公主您能将这个消息带去宫中,还望公主能帮帮我大嫂,若是再晚一些,大嫂她,怕是命都要不保。”
    蒋华宁抽出帕子压了压泛红的眼角,心中忐忑惶惶,暗自祈祷朝阳公主切莫拒绝。
    第80章 朝阳公主入宫
    大皇子准备周全, 行事谨慎, 将消息瞒的紧, 除了蒋府,京中几乎无人知道黎静水被京兆府扣押之事,朝阳公主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听得蒋华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大骇,险些失态,萧行炎私底下到底在筹谋些什么,这般大的动作,莫不是有逼宫之意。
    又将此事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 朝阳公主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别的不说,母后与昔日的荣贵妃历来水火不相容。皇弟与萧行炎也是针锋相对,斗来斗去。
    荣贵妃与萧行炎被贬,心中对他们定是恨意更深, 若是真叫萧行炎谋划成功,岂还有他们这一族的活路。
    莫说是为了福安县主, 便是为了她自己, 她也得走这一趟。
    朝阳公主心中百转千回, 面上却是不露, 只微微蹙眉,露出为难之色, “竟有这等荒唐事,华宁妹妹快别这般说, 虽此事难为,不过我与福安情同姐妹,万万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举。”
    “谢谢公主。”蒋华宁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急急起身从软塌上下来,跪在了朝阳公主面前,虔诚俯身说道。
    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此番若能帮助到大嫂,她心中的负罪感好歹也能轻一些。
    “华宁妹妹快起来。”朝阳公主身体前倾,玉手轻抬,对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会意,麻利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蒋华宁。
    朝阳公主收回身子,端正坐好,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嘬了一口,又将茶盏放回原处,双手合在一处,手指慢慢来回绕着,她面上带笑,柔声说道:“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待我更了衣,便即刻入宫。”
    便是入宫,也不得张扬,萧行炎能把控宫中的消息往来,又能无声无息拦截镇国公的捷报,私底下的势力也不知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说不得宫中如今也遍布了他的人。
    蒋华宁告退后,朝阳公主换上入宫的朝服,梳妆收拾妥当,乘坐马车低调入了宫门,如今她只能是先去见见皇祖母,将此事说与皇祖母听,想来皇祖母定能有法子。
    入了宫的朝阳公主脚步不停,直接便去了清宁宫,太后最惧暑热,房内早早就安置了冰山,清清凉凉,好不清爽。
    朝阳公主只将此事又原原本本说与了太后听,眉间一拢愁,“皇祖母,福安如今还在那京兆府关押着,孙女儿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您快想想法子吧。”
    太后已然是动了怒,眸色沉沉,嗓音威压,“真个儿是行炎那孩子做的?”
    “这......”朝阳公主也是听蒋华宁说的,虽心中断定此事不能有假,但是话不敢说绝对,她沉吟道:“孙女儿不敢肯定,并无证据不是。只福安确实关在京兆府,那京兆府尹想来也没这般大的胆子,仅因着这么点子小事儿便非得与福安过不去,背后定然有人指示,此人布局这般大,非是普通官员能做到的。”
    “可不就是如此。”太后肃着脸,冷哼一声。原就不喜那荣贵妃,惯是个狐媚的,教出来的儿子心思也多,贬了他们不安分守己过日子,竟妄想霍乱朝纲,实乃大逆不道。
    冰山旁放有木制的转轮扇叶,有宫女守在旁边转动着扇叶,经扇叶的带动,冰山的凉气丝丝缕缕飘散于室中,扑向太后的身上,面上,却散不去她心中的郁郁之气。
    一时不察倒叫这起子跳梁之人发展壮大到这般地步,如今怕是轻易撼动不得,太后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珠子,沉思半晌,招来一边儿伺候着的殷嬷嬷吩咐道:“皇上这会儿想来还在太极殿,蓉素,你去太极殿传个话儿,就说哀家身子不爽。”
    若是大张旗鼓的去说,说不得这宫中哪里就有他们的人,倒叫他们起了防范之心。
    太后身子骨硬朗,甚少有不爽利的时候,且皇上孝顺,闻听太后身体不适,当下就扔下手里堆积的奏折,摆驾清宁宫。
    皇上是一口气儿不敢歇,火急火燎来了清宁宫,却见清宁宫正殿暖阁内清凉之气牵牵绕绕,花果香气朦朦胧胧,而据殷嬷嬷说身体不适,卧床不起的母后,正闲适的同他的大女儿说着话儿,手也不闲着,时不时的拈块儿糕点什么的。
    面上虽瞧着情绪不佳,精神头儿却是足的很,哪有半点不适之状,想起刚回宫那会儿,他每日忙着登基大典,整顿朝堂,册立百官等各项事宜,忙的是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才好。
    偏母后也不给他省心,为着入宫之事心里不痛快,同他很是折腾了一段时日,现在想想,他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
    再看现下这状况,莫不是又要闹什么吧。
    皇上心酸的行了礼,苦着脸说道:“母后,儿子听闻您身子不爽,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你瞧着哀家这像哪里不好的样子吗?”太后心中烦闷,没甚耐性,没好气的反问道。
    皇上没说话,面色愈发的苦了,委屈的不行,他还有一堆的奏折未曾批阅呢。
    “就会垮着个脸给哀家瞧。”皇上越是这样,太后越是来气,“又当着我耍你玩儿,福安那孩子出事了,你可知道?”
    皇上愣了愣,“福安?”福安那孩子不是刚生产没多久,好好的能出什么事?镇国公自出征以来一直也没有传过消息回来,想到这,皇上面上一惊,道:“她不会又偷摸跟着她爹去边城了吧。”
    “那倒不是,”太后道,“是京兆府尹,随便寻了个小由头,便将福安扣押在了京兆府,如今已是扣了两三天了。”
    说着太后拿起桌上朝阳公主呈上来的几封信,递向皇上,“你先瞧瞧这个吧。”
    皇上接过信,撩袍坐去一边的凳子上,信已被太后给拆开,直接翻看就可。
    皇上凝神一张一张翻看下来,竟然全都是镇国公不同时期传回来的捷报,他一封都未曾见过,却都在母后这儿。
    皇上手里攥着信纸,心里已然有了点点猜测,双唇紧抿,神色凝重,“母后,这是怎么回事?福安被押京兆府又是怎么回事?”
    黎静水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即便是真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也没有说京兆府直接扣押的,肯定得先经过皇上,再行定夺如何处置。
    京兆府尹根本未曾上报,私自就扣押了福安,这其中必然是有猫腻的,而福安的爹镇国公如今正在边城带兵打仗,还有这莫名出现在母后这儿的数封捷报,皇上心中惊疑不定,朝中竟有人能瞒他到这般地步。
    太后着实生气,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瞧瞧你这个皇帝当的,竟是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什么时候皇位都没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皇上惭愧垂首,话糙理不糙,长辈说的都是真理啊。
    教训一通,气儿顺了,太后也懒得再开口,扭头看向朝阳公主,道:“你说与你父皇听听,到底是个什么荒唐事儿。”
    朝阳公主便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皇上听完怒急,狠狠拍了下手边的桌子,桌子震了下,登时就是一声闷响。
    进来未曾听到什么大皇子的事迹,他问过几次,下头的人都说大皇子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只当他这个儿子收了性子,安分守己起来,倒不曾想无知小儿,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悄无声息就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他竟是一点儿都未曾察觉,真真是本事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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