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跟前,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快意过,不是调笑时的暧昧状态,而是真正发自内在的舒心。
    程榆礼轻吁一口气,叠在一起的手臂放下,塞进裤兜,难耐地轻揉着指。
    蓦地想起她说:不喜欢了,已经很不快乐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场,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他不明白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呆呆站了会儿,身后跑过来找人找了一圈的阿宾:程先生,您在这儿啊,晚上还回公司吗?刘总打电话问会还开不开了。
    程榆礼瞧他一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走吧。
    回到车上,他没精打采地看了会儿工作文件。长腿散漫叠起,平板在膝头,动辄去看一看微信,但并没有消息。最终,还是止不住心间那点焦虑,小心翼翼地给她发去问候。
    打了一遍,删掉。又打了一遍,删掉。
    最后打了第三遍,五个字,反复看了看,按下发送。
    程榆礼问:生什么病了?
    秦见月回得挺快:啊?我没有生病啊。
    程榆礼:哥哥说的。
    秦见月:好吧,只是有点月经不调,喝几天药就好了,他太小题大做了。无语。
    最终,他回了一个字:嗯。
    她没再有动静。
    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像石子投河,涟漪不止。
    程榆礼眼里看不进任何的内容,便放下手头一切,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夜里办公结束,他回到程家府邸。程乾说是有事商议,不猜也知道,是给程榆礼组了一局鸿门宴。
    程榆礼避他爷爷也避了一阵子了,他现今才算打起来精神,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自始至终不亏欠他爷爷。那权威又能压得住他什么?
    餐是家里阿姨做的,程榆礼去时,桌上有三个人,爷爷奶奶,还有他侄女程序宁。她在捧着一本语文书看,像在做背诵。闻声,程序宁赶紧把书扔一边,抬头说:小叔你总算来了!我快饿死了!
    程序宁说着要举筷子夹菜。
    程乾拍一下她的手腕,凶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程序宁无语至极,挡住侧脸,在程乾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又无奈把筷子搁下了。
    程榆礼迈步过来,扯开一张椅子落座。
    他的眉眼里有遮不住的一片颓唐,也没看程乾一眼。用手指把空酒杯往程序宁面前一推,沉声吩咐说:上满。
    小姑娘懂事照做。
    程乾看他,说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直说。
    程榆礼皮笑肉不笑:哪儿能。
    那你在这儿撂脸子给谁看呢?
    您要是不心虚,能觉得我这是给您撂脸子?
    啪!
    酒杯被倏地掼碎在地上。
    一杯满满的酒从程乾手里给洒了个空。
    程乾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行行行了,饭还不让人好好吃了。沈净繁腾出吃皮蛋的嘴来拉了句架。
    一杯酒落地,一杯酒下肚。程榆礼灌了满满一整杯烈酒,喝得前所未有的凶。
    腥辣的酒精在胃里燃烧,他扯了下衬衣的领口,早没了往日那副豁达从容的气性,杯子被一下丢在桌面,哐当滚了好几圈,程榆礼撩起眼皮,您有什么想法,也请直说。
    少顷,程乾冷静下来,以为程榆礼要讲和,便直言不讳说:你去把小九的微信加回来。
    程榆礼却冷笑一声:闹半天还是为这事儿。
    他又捞过酒瓶,自斟一杯。悠悠说道: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怎么上了年纪,成就感全来自于掌控孙子的婚事?除了这点鸡毛蒜皮,您是闲的没事儿折腾了是吧?
    早跟您说了,我这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既然见月走了,我也没什么念想。甭给我乱点鸳鸯谱了,不会再娶。
    坐在对面的程乾已经气得面目狰狞,程序宁吓得闷头吃菜,沈净繁不动表情,只拧着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桌上只剩程榆礼方起方落的酒杯杯底在桌面旋着,发出声音。
    程榆礼站了起来,折身往前,看他爷爷发颤的胡须:怎么,又气了?
    程乾眼皮一掀,怒目看他。
    程榆礼笑着,两指夹住杯子,拎过去给爷爷:来,再摔一个。看看能不能把夏家那丫头摔进门。
    他咬着牙,字字紧逼。程乾抬手就要夺过去,而程榆礼手一歪,酒杯被他霎时间抛掷出去。
    啪!
    杯子狠狠地砸在墙面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危险的晶莹。
    他讥笑着:我看算了,这杯还是给见月赔个不是吧。
    程乾狠狠地瞪着他,口中骂了几句混账。
    程榆礼的眼里也不乏一片红血丝,片刻后他收了眼,越过那片凌乱的地面,余光轻轻扫去,玻璃的残骸粉碎狼藉,就像他四分五裂的姻缘。
    一顿家里人的饭吃得这般不愉快,程榆礼的愤怒值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巅峰。他无法静下心来坐任何事,便擅自进入已经不属于他的书房,拿了本程序宁的数独书在看。没提笔计算,在心里速速将数字填下,很快完成一页,又翻过去,继续下一题,刷刷几张纸扫过,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一些。
    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里听得出小心翼翼。
    程榆礼没理。
    很快,人也不等他搭理,就推门进来了。
    小叔,你你,你离婚了?
    程榆礼掀着书页,声音很沉:有事?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之前给我出钱拍的那个片子,我们粗剪出来了。
    什么片子?他总算抬一下眸。
    抵制校园暴力的一个宣传片,你忘了?
    她不提,程榆礼还真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孩子拍短片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回的洒洒水是真的洒洒水,权当支持一下她的爱好。书被他合上放回去,程榆礼问:嗯,怎么了?
    程序宁抱着平板,满眼期待问他:你不想看看吗?
    真会挑时候。
    程榆礼伸一下手:拿来。
    给他点开视频,程序宁介绍说:我们的片子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一个剧情片,剧本导演都是由我承包!说完,她颇为骄傲拍拍胸口。
    闻言,程榆礼轻轻牵了一下嘴角,知道了,程导。
    男人始终冰冷的神情总算有了一点温度,继而问道:然后?
    后面是我们在网络上征集的一些校园暴力亲历者的视频。有的是在校学生,有的是以前经历过的受害者,这都是他们的自述。
    视频点开,剧情片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程榆礼用手指拖了一下进度,播放到后面的内容。画面突然在此卡顿住,卡住的地方是一个用了特效遮脸的女孩子的视频。
    这个就是亲历者的部分,因为很多人表示想匿名,所以他们发过来的视频都用了大头特效。程序宁解释着,上手帮他拖了一下,进度条是动了,画面卡在那一帧纹丝不动,她尴尬地抓抓头发,哎呀哎哎呀,这儿网不好,大意了。
    程榆礼也没耐心等了,他交还平板,说道:你发我邮箱吧,改天看。
    她忙点头:好的好的,大老板都是这样进行业务往来。
    他忍不住又笑了下。
    程序宁好奇问:哎,你跟婶婶为什么离婚啊。就因为爷爷搅和两句?你这也太不坚定
    程榆礼谈离婚色变,笑意一下冷却。睨她一眼。
    好好好,我不八卦,我这就撤!
    咚一声,门被关上。程榆礼衣襟掀着,就这么落拓地静坐着。好半天,他重新拎起书来计算。
    秦见月是在节目结束几天后接到付铭的电话。
    付铭,一个知名的网剧导演,有过爆款电视剧代表作。秦见月是后来才知道,南钰说的那个和大佬的项目合作指的就是这个付铭看上了他们的演出。
    此人正在筹拍一个戏曲有关的类型剧,作为自己的转型作品。想要进攻一下正剧圈,说白了,这片子要是拍好了,拍得有深度了,能帮他拿点奖,得到主流的认可,导演以后也不愁没饭吃了。
    付铭就想借用一下这个节目的余热帮自己的电视剧造个势,和他们的合作也不算复杂,简单地请这帮演员拍一个戏曲宣传片。
    付铭联系到见月是通过微信,搞得见月几分纳闷。
    付铭上来就发来一些项目的策划案,并且对着秦见月夸夸其谈,他们的这个电视剧期待值如何,观众基础如何,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
    秦见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不好意思啊付导,您要是想谈专业的项目合作可以联系一下我的老师,她叫孟贞,她帮我们处理这些事情的,我不太懂这个方面。所以您跟我说这么多也没有用。
    本以为这就打消付铭积极宣传的念头,没想到他发来一句:可以详谈吗?和你的老师同门无关,我们这边是想单独和您有个私下合作的机会。
    秦见月愣了愣。
    单独和她?
    这让她又不禁怀疑是不是又是谁在给她的事业推波助澜了,被程乾讽刺过那么一番之后,秦见月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很是怀疑。
    但她还是去了,她好奇这馅饼是什么形状的。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事和程榆礼没有一点关系。
    秦见月是在付铭的工作室见的他,那时他刚下会议,礼貌周到地过来给秦见月领路。
    秦小姐之前一直在戏馆唱?付铭坐下,给见月拉过来一个凳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见月落座,得了一杯白开水,她点头说:唱了一年多了,我之前在剧院。大同小异。戏馆的场子少一些,在剧院的时候,上面给的补贴多一些。
    讷讷地就说了这些,她忙捂住嘴,没有,就是差不多
    付铭被她逗笑。
    秦见月问:您要和我谈的合作是什么呀?
    付铭说:是这样的,前两天给您发去了剧本的人物小传,不知道您有没有看?
    秦见月想了想,我看了,女主角是唱京剧的那个吗?
    没错。付铭点头应道,因为这个项目我个人是比较看重,从立项到选角也经历了不少时间,但是中间频繁地出现一些状况,导致人选一直没有定下来。有档期的那几个演员来试镜,不过她们的形象气质,离我想象中的女主人公形象还是差得太远。
    秦见月听得很认真,但付铭说到这里顿了顿。她问: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想问的是,您有没有这个意向来饰演这个女主角?
    秦见月一愣:演、演电视剧?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不行,我根本就没有经验。我哪儿会演剧啊。
    付铭笑了下:这个不重要,现在很多爱豆出身的演员也是半路出家,甚至网红也有不少转行拍戏的。观众对演员的要求并没有那么苛刻,或者说等积累了一定的粉丝群体,您既然在京剧这一行都这么出类拔萃,我相信您在演戏上一定也有天赋。这个您倒是不用担心。
    稀了奇了,稀了奇了。秦见月忍不住问:请问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有这样的天赋的?
    主要是您的形象太好了,对我们的选角来说是万里挑一。更何况还有唱戏的功底,甚至省下了做培训的这个阶段的时间。付铭想了想,又补充说,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团队还不错,我们可以考虑和您签一个长约,对您进行正式的包装,也会帮您对接一些资源,不仅限于影视圈,也包括时尚圈。
    妈呀,真是越扯越远了
    叫她去当明星,听起来比嫁入豪门还天方夜谭。
    秦见月摇头:不好意思,您这样的安排直接打乱了我的人生轨迹,我真的没有进入演艺圈的意向。
    付铭迟疑了一下,又说:至于拍戏的片酬,签约的条件
    不是,不是,我不想要提这些。跟钱没有关系。纯粹是,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行为,不论是对观众还是对我自己。
    秦见月说着,声音低弱了下去:况且,如果大家都去当演员了,那谁来唱戏啊?
    付铭闻言,轻轻一叹,片刻后说:这样吧,我们女主角的席位仍然为您保留一段时间,您有充分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进入我们的剧组。如果您想清楚了,可以随时联系我。微信或者来找我都可以。
    秦见月应付一声,说:好。
    走出他的工作室的大楼,秦见月给了自己一分钟时间的迟疑。
    她不是在迟疑要不要转行去拍戏,而是为那句跟钱没有关系略有伤心。
    秦漪对她说,都怪他们做父母的没有创造出好的条件,让她留住她特别喜欢的。
    说到底,还是不够有钱。
    她在那一分钟里想到了她能走到的另一条路的终点,等待她的是可能是腰缠万贯,锦衣玉食。
    倘若真有那样的时候,程乾这样的人会不会高看她一等呢?
    浮华梦在一分钟后醒来,秦见月继续迈步往前走。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起码她现在还是足够清醒的。
    她看了下手机,发现程榆礼发来两条消息。
    步子又一次滞住。
    程榆礼:抱歉打扰,我有一本书落在侧舟山,现在想要取回来。
    程榆礼:你哪天有时间?我过去一趟。
    秦见月:密码、指纹、钥匙都没有换,我不住在那里,你随意进出。
    程榆礼: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去接你。
    他大概觉得擅自进入过于失礼。
    秦见月忙说:不是的,我最近不在燕城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你要拿什么直接去拿就好了。反正你也熟悉,不用这么见外啦!/可爱/可爱
    撒了一个谎,为的是不想见他。
    很久之后,程榆礼回:嗯。
    秦见月深吸一口气,应该不会再聊下去了,正要退出。
    又看到他发过来一条。
    程榆礼:你去哪里?
    而很快,不出两秒,他便撤回了这条消息。
    接着用三个字替换了他的疑问: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寂寞,也不要受外界任何干扰,只有宁静才能致远。京剧演员张火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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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虽然是为了不想跟他碰面, 但秦见月说不在燕城,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她正打算辞掉沉云会馆的工作, 去南边待一阵。
    恰好是那天看到群里发来一则平城戏校的招生公告, 恰好也有意想换个环境改善一下心态。只不过秦见月还没来得及报名,只是先借这个由头将程榆礼糊弄过去了。
    那天她在返程路上, 犹豫着要不要和他道谢,关于《遇伶》这个节目的反馈还不错。就在迟疑几分钟, 敲字几分钟, 接着又迟疑这样来回打转的想法里,时间被空耗掉, 最终她还是把这番徘徊不定的心声憋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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