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到结婚证后,拍了照,发到了朋友圈,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已婚。
    尽管明迪律所已经在官网上公布了合伙人江向怀离职的消息,但他的朋友圈并没有因为他失去合伙人的光环而冷清下来,留言的人还是热热闹闹地喊他江 par。
    因为无论是律所的同事,还是合作过的券商、会计或投行人,亦或是他曾经的同学,都清楚他的敬业和优秀,没人会因为他的离职而否认他的能力,他这时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团队年度营收在行业里遥遥领先,明迪的离职公告才发出,他就接到了不少其他律所主任的电话,想挖他去当权益合伙人。
    他统一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拒绝了,有人为他感到遗憾,也有人则是祝福。
    资本律师赚的都是辛苦钱,再怎么厉害的律师也是属于服务行业的乙方,能有所成就的律师,基本都放弃了个人私生活,随时随地都做好加班的准备,连自己的休息时间都无法保证,更不可能会有陪伴家人朋友的时间了。
    但江向怀也接了个工作,有个法律出版社的总编联系他,邀请他写一本 IPO 业务的法律书籍,主要内容是关于出资、股权、改制和具体案例等,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非诉工作的一个总结式的告别。
    他刚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内心里竟生出了淡淡的失落。
    他抬头,见到她在灯下工作,暖黄的台灯笼罩着她的背影,他喊她:澄澄。
    她应了声,转过头,见他眉眼间浮现着浅浅阴翳,问他:怎么了?她听到了他刚刚的对话,你不想写书吗?要是不想写,我们就不接了。
    不是。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汹涌情绪,仿佛被压抑了许久,好像答应了写这本书开始,他就真的跟过去的江向怀告别了。
    那个看似光鲜的,但内里却阴郁腐烂、为别人而活的江律师。
    他早就想抛弃掉那个曾经的、让他厌恶的自己。
    但现在真的扔掉了这一切,他不再替哥哥当律师,不再背负父母的期望,不再放弃所爱的人,他走过漫长的年头,才和他的澄澄成为法律认可的合法夫妻。
    他手里还握着那两本结婚证,情绪起伏,骤然的欢喜和莫名的悲戚交织着,他低声:只是不敢相信我们真的结婚了,还有,想到了我父母
    那我们年前去一趟北城吧,见见他们。周织澄走到了江向怀的面前,她的手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笑,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见我们,那我们再回来。
    江向怀抬眸看她。
    他不说,她也明白,她开口:还有,带我去见你哥哥吧。
    他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他的哽咽难以察觉:哥哥会喜欢你的。是那种喜欢弟媳的喜欢。
    他抱住了她的腰,脸贴着她柔软的胸口,又问:法律出版社的邀请,会跟她有关吗?
    周织澄知道他妈妈是知名法律出版人,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脆弱,强大的、看似无所不能的江 par 在他的父母和爱人面前,也只是个渴求爱意的普通人。
    她俯下身,捧着他的脸,主动去吻他,濡湿的唇相贴,缠绵的舌尖探入,神经末梢都是酥麻的颤动,她的腰就靠在他的臂弯中,她叫他:江先生,江律师,江老板。
    在这细密的吻中,他的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她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蛊惑: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快就晋升合伙人,又有几个合伙人能像你一样做这么多个赚钱项目,无论有没有你母亲的参与,出版社都是因为你的优秀,才找你约稿的,不然他们怎么不找赵延嘉写稿呢?
    远在北城痴迷打 VR 游戏的赵延嘉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是谁在想他?
    这一晚,江向怀留宿在了周织澄的房间里。
    他们一起在氤氲的热气里拥吻洗澡,他如同第一次探索她身体一样热情。
    但很快,主动的人又换成了她。
    他就坐在椅子上,等她吹干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坐在他的腿上,她只往下沉沉地磨了磨,他便有了反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隐忍,他在灯光下看着她的脸,在她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变。
    他握住她的手,凑到了唇畔,落了个吻在她的戒指上。
    这是他的太太,在他的身上轻轻起伏着,他微微低头,像个虔诚的信徒,含住了那如海浪颤巍的软肉,换来的是她轻颤着把手指插入了他的发中和她的呻吟喘息。
    他的心脏鼓动得似是要跳出胸腔,胸口横冲直撞的是难言的情绪。
    周织澄忽然感觉到胸前有些冰凉的水滴,她原本以为是他的吻,但又觉得不对劲,她瘫软地喘息之后,才发现江向怀竟落泪了。
    她第一次见到他哭,连眼角都没红,但眼泪却是无声地滚落出来。
    连江向怀自己都奇怪,他怎么会掉泪,他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少得可怜,他不知道的是,人在太幸福的时候也会因为害怕失去而掉泪。
    他见到周织澄潮红的脸上,泛起的是对他的担忧和爱意,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
    他有一个全天下最可爱的太太。
    两人的婚礼定在了来年五月,南日岛气候最适宜的时候。
    这年农历 12 月中旬,周家父母回国过年,江向怀才和他们真正见到了面,而不是隔着网线和屏幕。
    周爸爸近几年查出高血压、高血糖之后,不仅戒烟戒酒了,还严格控制饮食。
    见面之前,江向怀不太确定要送他什么礼物,在网上搜索了一圈,又问了亲近的好友和长辈,大家给的建议都是烟酒和茶叶等等。
    爸爸跟我一样,不抽烟不喝酒,至于茶叶,隔壁县就盛产铁观音,这还是茶叶之省,我再送茶叶倒是显得不太心诚。江向怀无奈叹气,妈妈的礼物倒是好送,跟阿嬷一样,都戴个金手镯,爸爸到底喜欢什么?
    周织澄在帮江向怀看咖啡馆的装修设计图,她没把礼物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换了话题道:阿公说他认识县城的装修队,是他老朋友的儿子开的,到时候年后动工,阿公帮你监工。
    他一边听着,一边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腿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时不时用唇去碰她的耳朵。
    他对她身上的味道永远不会腻,对肢体的亲密接触更是痴迷。
    明明两人用的都是同一款沐浴露,但他总觉得她的更好闻一些。
    节目录制结束后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几乎日日形影不离地相处,他沉溺在她为他构建的这个温暖世界里,他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在心里描摹她的样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是映在谭水里的幽幽皎月,她夜间加班的时候,坐在书桌前,不像个律师,倒像个烦闷得让人心疼的学生。
    他不再靠着药物入眠,而是闻着她的香气,抱着她的身体,听着她的声音,对他来说,一个好的伴侣胜过十个心理医生。
    周家老旧的宅子里一点点地多了他的东西,他渗透进了她的生活里,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江向怀听到她说阿公要监工的事情,微微拧眉:这样阿公会不会太累?我原本打算花钱请人监工的。
    阿公喜欢监工装修,如果他到时候太累,我们再请人吧。
    好,但我还是不知道要送什么给爸爸。
    周织澄:不送也没关系的。
    爸爸喜欢什么?
    她笑:奢侈品。她语气顿了一下,听起来跟我们家其他人不太一样是不是?就是因为妈妈不给他买,也不许他买,所以他就更喜欢了,我工作第一年,给他买了个 Gucci 钱包,爸爸可开心了,现在还在用那个钱包。
    这对江向怀来说,是最简单的。
    他自然而然地俘获了岳父的欢心。
    周爸爸饭都没心情吃了,在饭桌上,眉开眼笑地戴上了江向怀送的手表,绑上了新皮带,换上了新钱包,戴上了大 LOGO 墨镜,周妈妈和蔡阿嬷的手上都戴了两个金灿灿的大手镯。
    蔡阿嬷在这寒冷的冬日,一直高高地挽起袖子,以保证能完整地露出她的两个大金镯子,她在店里跟人说话都手舞足蹈的,偶尔还捂着嘴笑,伸手去拍其他阿婆的肩膀,金色的手镯跟着她的动作,晃得人头晕。
    只要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镯上。
    她就会笑得花枝乱颤:哎哟,你怎么知道我孙女婿送我两个实心金手镯啊?好重的哦,一个都有 50 克!
    唯有周妈妈觉得不好意思,她总觉得不该收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还回去,给钱又好像太生疏了。
    江向怀看出了周妈妈的欲言又止,他笑道:妈,我跟澄澄已经领证结婚了,只是还没办婚礼,你是澄澄的妈妈,自然也是我的妈妈,不用跟我客气。
    一旁心满意足把自己打扮成奢侈品圣诞树的周爸爸立马上道地说:那是的,你就是我第三个亲崽!
    气得周妈妈面上温婉地笑着,手上却狠狠地拧着周爸爸手臂的肉。
    周爸爸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对江向怀逞强道:别怕,亲爸给你买辆车,让你们结婚!
    周妈妈:
    第79章 番外二:见家长
    周秉澄和姜黎都是大年二十八才放假回家过年。
    周爸爸还开玩笑:周秉澄要是今年大过年还要上班,那我的亲儿子就只有向怀了。
    只可惜,大年二十五,他的亲儿子江向怀带着他的亲女儿要先回一趟北城。周爸爸开车送两人去机场,他戴着墨镜,无法让人看见他愤怒的眼神,只知道他一路都气咻咻地皱眉抿唇,到了机场大厅后,见两人就要去安检了,他又拽住了周织澄的手腕,反复确认:二十八号跟你哥哥一起回来过年,是不是?
    周织澄点头:是啊,爸爸,我们机票都买好了,跟哥哥、黎黎同一个航班回来。
    那就好。周爸爸把墨镜摘下来,凶狠的眼神扫向了江向怀。
    江向怀也郑重承诺:爸爸,我们今年肯定在南日县过年的,你放心。
    周爸爸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嘴里还是嘟囔道:我家就一个女儿,过年肯定要在家过的,向怀,你爸妈要是想把你们留下来,那你就留在北城陪你爸妈,澄澄,你跟哥哥一起回家,知道不?
    周织澄乖乖点头。
    周爸爸还是不舍:爸爸和阿公一起在家给你做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初六你哥哥还要跟黎黎订婚,咱们家里要忙的事情很多,你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爸爸妈妈会想你的。
    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江向怀笑道:爸爸,你放心。
    他没说的那句话是,就算没有周织澄,他也很多年都没有跟他父母一起过年了,哥哥去世之后,他家剩下的三个人似乎都困在了那个寒冷的夏天,大活人反倒更像死了一样,他以前难免怨恨父母,但他早就决定放下了,停留在故人去世的莫比乌斯环里太过痛苦了。
    飞机上,周织澄问他:这几年你怎么过的新年,去赵延嘉家里吗?
    真的要听吗?
    不能听吗?
    我怕你觉得我太可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但就这一句话,周织澄其实就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第一年,我回法大了,本来想去吃那家火锅店的,但大半夜开了车过去,才发现没开门了,后来我就去学校里,我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想起你
    但明明在认识她之前,他就已经在这所学校里度过了四年,却丝毫想不起和她无关的校园记忆。
    第二年,我去了南日县,没有脸去找你,我过得太差劲了,除了工作就是看医生。不过我看到周阿公了,他很健康,复查的结果也很好,除夕夜我挺开心的,就当是一个人的旅行了,我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听海浪声。那里有很多来旅游的人,有篝火,有舞蹈,以前心理医生给我模拟过很多次海浪声。
    原来海浪声真的可以治愈人心。
    第三年,你带着阿公阿婆去欧洲探亲了,我在夏律师的朋友圈看到了你们堆雪人的视频,我在北城的院子里也堆了一个雪人,和你一样的。
    他幼稚地想,就算相隔数万里,他们还是能做同一件事。
    周织澄摸了摸他的脸,忍不住破坏气氛:你在自我感动吗?
    他做的这些事情,她完全不知道,没有任何参与感,能给予最大的反应,就是心尖颤了那么一下。
    江向怀轻笑,并不否认这是他的自我感动,但只有这样他才会舒服一些,在她离开他的那些时间里,总要做一点事情的,赚更多的钱,彻底从江家独立出去,早点完成哥哥的梦想,等周阿公的身体越来越好他要远离他父母带来的次生伤害,不能再伤害他所爱的人了。
    周织澄的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心尖上的微颤慢慢地扩散到了整个心室,充斥着她那颗本就柔软的心。
    他是她年少时就喜欢的男人,没有情人眼的加成,他也足够优秀和真诚。
    她说:你知道,我听你说完这些后,感动之余最多的情绪是什么吗?
    江向怀何其了解她,但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有爱人滤镜的,他对她的容忍是没有设置限度的。
    他笑:你是不是觉得解气?因为这几年痛苦的不是只有你,始作俑者的我,比你还痛苦。
    嗯,但你是自作自受。她眼眸弯弯,坦诚得可爱,这份感情的痛苦和爱意,都要我们共担,我才不要只有牺牲精神,那样太痛苦了。
    那以后,痛苦只让我担着。他轻轻地摸着她的发丝,偏头落下一吻。
    她想到什么,抬起眼,有些烦闷地盯着他:可是,怀孕生子的痛苦,你就无法帮我担着。
    江向怀沉默了,心脏一点点地下沉。
    的确如此,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生育给女人带来的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楚,作为旁观者的丈夫怎么可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而且,一旦怀孕,澄澄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身体素质也会下降,忙碌的工作之余,她还要学着当新手妈妈
    老人常说,女人总要经历这一遭的,但并不是,他们可以选择不当父母。
    那我们不要小孩。江向怀决定。
    周织澄瞪他:可是,我想要一个软萌萌的女儿。
    那我们就生一个。
    你会给她喂奶、换尿布、起夜带她吗?
    江向怀轻笑,语气郑重:澄澄,你负责把她生下来,其余的都由我来负责。
    他会好好学习如何当一个优秀的爸爸,比周阿公、周爸爸还要好,他们的女儿也会比小时候的澄澄更加幸福。
    *
    江向怀带周织澄回家见了他父母。
    时间这把钝刀磨得不仅是江向怀,还有他的母亲,她早就在慢慢接受她优秀的大儿子早已不在的事实,但她也早意识到,她连第二个儿子也留不住,她最恨的是她自己,她也恨江恒。
    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但谁也不知道,大儿子江向清去世了之后,江恒才回归了家庭,向清出事的那天,江恒在哪个女人身边,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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