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太清境中,一人忧虑地看向下方:“那个人还是找到二爷了,到时候就算是你,也再拦不下他的劫数了。”
    唐晏将衣袖放下,挡住焦痕遍布的胳膊,淡淡地说:“从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那天起,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帮不了他多少,能拦一天是一天吧。”
    赵朗的叹息散于雷声中:“他可赦尽天下亡魂,却独有这一人不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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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蛟的毒液不知是什么成分,竟然遏制了叶汲修复肢体的能力。他一边痛得脸色惨白,一边还安慰步蕨:“不打紧的哈,一条胳膊而已,大不了明儿重塑个肉身。来,给老公笑一个。不笑是吧,那我给你笑……”
    一巴掌打懵了嬉皮笑脸的叶汲。
    步蕨手握长戟,面无表情地站在骨蛟漂浮在江面的尸骨上:“不痛是吧?”
    叶汲怔怔地看他,他想强颜欢笑地继续调戏步蕨,打乱这让人难堪的氛围。可是他努力了几次,在步蕨冰冷的眼神前始终勾不起嘴角。一层冰从他的心底结到心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了解。
    其实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被他口口声声叫着二哥的男人。
    泰山府殿中他从没见过的步蕨,与他言辞亲昵的那个陌生人,还有现在一巴掌打掉他脸上所有笑容的这个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到底和那人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一想到这,叶汲无法控制住心中暴虐与血腥。他真想剖开步蕨的那颗心脏看一看啊,看看他究竟是怎样将无数心事密不透风地藏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想看看那颗装下整个天地的地方里有没有一角留给自己……
    “你不知道痛吗?”步蕨朝他走了一步,覆满冰霜的眉眼微微低垂,注视他鲜血淋漓的胳膊,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露出的筋肉,“不痛吗?”
    叶汲的嗓眼被莫名的酸痛堵了个严实,他想告诉他,胳膊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眼神,让他的满腔爱意生生冻结在他冰冷眼睛里。
    他终于勉强找回话语,故作轻松地说,“一道口子而已,没两天就长回来了。”他握刀撑起身,站在翻滚的江面上,“我们脚下就是黄泉眼吧,你……”身体和声音同时凝固住了,他像一个被人按停机关的人偶,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半蹲半站。
    很快,又一滴水珠滴落在他胳膊上。
    触觉湿润,不是幻觉。
    叶汲保持那个艰难的动作,不自觉地向天看了一眼。
    很好,没有下雨。
    步蕨环抱住他的胳膊,脸埋在没有受伤的地方,一动不动。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叶汲耳力过人,仍然清楚地听见那一声伤心的哽咽,无限放大在他耳边,将他心脏上的寒冰融化得一塌糊涂。
    一声哭泣后步蕨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顺着他胳膊流淌进血肉翻卷的伤口。剧痛之下,那种泪水浸透的疼痛几乎感觉不到,更多的是种密密麻麻的酸痒,腌得叶汲眼眶微热。
    手掌顺着步蕨的后脑轻轻捋了捋,他柔声说:“好啦,哭得惨兮兮得让人以为我挂了呢。”
    步蕨不为所动地抱着他胳膊不放,像头固执的小兽守着自己的领地。
    叶汲哭笑不得地使劲揉揉他的头发,低头亲吻着他冷汗犹存的后颈:“真是,撒起娇来拿你没办法。”
    步蕨后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他猛地一抬头,撞得叶汲惨叫一声,向后仰去。
    “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步蕨冷冷地说,马上又厉声说,“你又哪只眼看到我撒娇了?”
    那凶恶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叶汲两只都看到的眼给挖出来。
    “……”叶汲揉着被撞红的下巴,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克制住取笑他的冲动,无比镇定而诚恳地说,“我眼瞎,什么也没看到。”
    步蕨冷冷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皮开肉绽的胳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兔狲,确定这一人一兽都没大恙后朝几步外沸腾的旋涡走去。
    叶汲忍着疼痛,满头大汗地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步蕨果断地拉下他的手,“现在的你连鬼洞的阴气都承受不了,别说黄泉眼了。”
    叶汲不放手。
    两人冷冷对峙,叶汲忽然朝他努了努嘴。
    “……”步蕨额角青筋乱蹿,隐忍地看他一眼,低头与他接了个温柔的吻,目光狡黠地闪烁下,“可以了吧,年轻人?”
    叶汲脸色一黑。
    “我很快就回来!”步蕨趁机飞快地脱身而出,身影埋没进沸腾的黄泉水中。
    那一道诡异的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汲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第二道闪电落下。一天一夜的暴雨,让水位线几乎和堤坝持平,地水连成脉脉一线,城市逐渐显露在水雾里。
    天空放晴,那一道雷声好像只是太清境某个神官的一时失手。
    但叶汲知道,那绝不是雷部神官的失手,因为那是一道带有某种警告意味的天雷。
    他只是不知道,这道天雷,是落给自己的,还是给步蕨的……
    在江面等步蕨时候,叶汲拖着惨兮兮的胳膊费劲地去检查了下兔狲的生死。
    漂浮在江水中的兔狲像一只大型布偶,皮毛沾满血污,半死不活地直哼哼。
    在叶汲来时,他哼得更响亮了。
    叶汲纳闷地翻看了下它伤口,摸摸下巴:“这是睡着了,在打呼?”
    “……”兔狲立即愤怒地昂起头,泪水噗噗向下直掉,“三大爷!我伤得那么重!你觉得我会睡着吗!”
    叶汲咧嘴一笑,两排白牙亮得可以去做牙膏代言广告:“哟!声气有力,眼神明亮,伤得不重啊。得嘞,别在这卖惨了。麻溜地滚回去看看冬无衣他们嗝屁了没。没嗝屁让人过来清理现场,顺便通知附近道门最近在外走动勤快点,别让厉鬼给本市社会治安造成太大危害。”
    兔狲哭得泪如雨下,干脆在江面上打起滚耍赖,翻起的水花将叶汲浇了个透心凉:“我不走!我不走!我好痛!我要二大爷亲亲抱抱!”
    “……”叶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色俱厉地大骂,“你个几千年老妖在这卖个蛋的萌啊!再不滚蛋从明天开始吃猫粮!国产那种,不加罐头!”
    兔狲倏地收声,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黄泉眼。变回普通体型,“嘤”的一声扭头泪奔而去。
    叶汲被它“嘤”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慢吞吞地坐在蛟龙的骨架上,看看血流不止的胳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很少经历这么惨重的挫败,一战几乎击垮了他横行天地多年的自信。太久没尝过失败的滋味,难得一次打击就格外的沉重。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如果他这么容易服输,早几千年被唐晏那老小子给收拾得尸骨无存了。
    他费劲力气地单手给自己点了根烟,满不在乎地想:逆境嘛,有助于磨炼自我。满则损,盈则亏……
    亏亏亏个屁啊!他狠狠地抽口烟,不爽就是不爽!尤其是那孙子一口一个宝贝儿叫步蕨时,他恨不得拧了他的头当球踢!
    不行,叶汲一边抽烟一边慎重地琢磨,得在床上找个步蕨神志不清的机会把他那点藏家底的秘密给掏干净。
    在叶汲开始构想如何将步蕨做得神志不清时,步蕨踏浪而出,那一瞬间的神力荡平江面,天地几乎静默了一刻。
    叶汲被独属于泰山府君的磅礴神力冲荡得呼吸一凛,但随即在他没发觉的那一秒,心脏的麻痹感被一股微妙的力量融合了。他没有感受到在面对那个神秘神祇时,逼得心脏碎裂的压迫感,反而通体像被步蕨的神力清洗了一遍,感官达到极致。步蕨明明在几十米外,他却好似近在咫尺。
    不是,是仿佛合二为一。
    听见他每一秒的呼吸,感受到他每一寸的体温。
    那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叶汲的双眼在那瞬间看到了从未见多的诸多景象。
    大地之上,各色气泽平稳流动,或成龙头,或成虎象;江水之中,闪烁着各类生物的魂光,或黯淡陈旧,或明亮如新。
    他的耳畔听见嘈嘈切切的种种私语,山川河流,无一不在对他倾诉细语。
    他朦朦胧胧地想,这就是步蕨眼中所听所闻的世界吗?
    水花的破碎声,敲醒了恍惚的叶汲,步蕨站在他面前,这一刻的他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让叶汲有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
    可是定睛一看,人还是那个人。
    步蕨向他微微笑了一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黄泉眼里是什么吗?”
    叶汲看着他,不自觉地问:“什么?”
    步蕨张开五指,他的掌心里一块鲜红的血肉有节奏的跳动着,依稀可以看出整体形状:“我的心脏。”
    第八十三章
    “心脏?”叶汲脸色铁青地看着步蕨的掌心, 不可置信地问,“你把自己的心脏一分为五, 分别放在黄泉眼里?”对于神祇来说, 元神是维系生命的根本, 神魂不灭,神祇不死。但不代表闲得蛋疼时可以掏出自己的心, 把它剁碎,放进黄泉眼里腌上个千八百年。
    他想起刚才自己胳膊撕下条肉, 步蕨难受得都哭了出来,他无法想象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他静静地看着步蕨,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你是疯子吗?”
    步蕨愣了一下,叶汲尚算平静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总体来说叶汲肯定是动怒了。步蕨明智地没有选择触他的霉头, 将那块小小的心脏放入左边的胸腔里:“其实,不是很痛。”
    叶汲的怒气值被他一句话冲到顶峰,一把将人抓住拖到身前, 眼睛因为发怒亮得骇人,看上去像是要一口把步蕨活吞下去:“步老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种把别人都当成蠢货的自作聪明很碍眼?”
    步蕨沉默了下, 小声地说:“没有。”
    “……”叶汲恨得一口重重咬住他的脖子,牙齿陷入柔软的皮肉里狠狠地摩擦, 动脉在他齿缝边跳动。他是真得恨不能咬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眼尾隐隐发红, “现在呢,痛吗?”
    动脉被人扣住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步蕨这具身体说到底是人身,没有叶汲那么强悍的承受能力。他被迫仰着脖子,呼吸变得短促,诚实地回答:“痛……”
    叶汲的心情并没有好上几分,反而因为他这种直接到让人无奈的坦白更加暴躁。他阴郁地咬着步蕨的脖子不放,舌尖无意识地舔着凸起的筋络,像只寻思该怎么拆吃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步蕨心生异样,很多时候叶汲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从水中化生的神祇,反倒像只大猫成精……
    高兴时呼噜噜朝你亮处柔软的腹部,可以随意揉捏抚摸;生气时则浑身炸毛,不客气地亮出锋利的爪牙,找机会一击必杀。
    咬着咬着,两人间的氛围不知不觉地变了味,叶汲的舔舐开始具有某种暗示性的意味。这种意味让步蕨脸色一变,虽然他两只有一夜亲密接触的经验,但是那一夜丰富的经验足以让他铭记住叶汲很多独特的习惯癖好。
    叶汲挺直的鼻梁抵在步蕨脆弱的动脉边,步蕨选择性的退让令他十分兴奋,刚刚大开杀戒后尚未平息的杀意和这种兴奋交织在一起,燃烧起体内某种蠢蠢欲动的冲动。
    他说:“二哥,我们做吧。”
    “……”真是一个让他丝毫都不意外的回答啊,话题到底是怎么歪到这里来的?步蕨百思不得其解,由着他在身上磨蹭,望着一览无遗的江面,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在这里不好吧,冬无衣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开放的露天环境挑起叶汲恶劣的趣味,他在步蕨嘴角边舔了舔,明亮锐利的眼眸里深深印刻步蕨的影子:“就这里,趁着还没人来。”
    步蕨额角一抖,将他深邃英俊的脸庞重重拍到一边:“滚!”
    任叶汲软磨硬泡,步蕨咬紧牙关,绝不接受野战这种高难度的挑战。
    叶汲热血沸腾,直接想来一出霸王硬上弓,结果因为有伤在身被步蕨暴力镇压。
    呼啸而来的警车声及时制止了这对夫夫两的同室操戈,步蕨从骨蛟的残骸中取出一截洁白锋利的脊椎,示意叶汲将剩下的骨骸处理干净。
    没有得逞的叶汲悻悻地将这条倒霉蛟龙沉入河床中,死后的蛟龙虽然不再能呼风唤雨,但是它的尸骨却能镇住水中邪祟亡灵。至少百年内,这条江河上下游不会再出大的动乱。
    步蕨搀着受伤的叶汲避开警车,从大桥尚算完整的一端上了岸。冬无衣他们没有等在桥头,可能是携带陆和的尸身不方便露面,步蕨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
    叶汲拖着暂时残废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冬傻逼不会忙着去给老陆处理后事,直接把人给火化了吧。”
    “不会吧,赶时间不是那么赶的。”步蕨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将电话挂了,“要不然我两先回家?”他也考虑过回第四办公室,但叶汲的伤口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到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再恶化下去说不准真得要重塑一具肉身。大敌当前,步蕨不想消耗他们任何一丝战斗力,尤其是战力担当的叶汲。
    一听回家叶汲来了精神,暧昧地在步蕨指尖咬了口:“那我们马上回家。”
    “……”步蕨面无表情地在他一片狼藉的外套上擦擦手,“别发骚。”
    叶汲惊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步蕨口中说出的,半晌喃喃道:“老二,你被我玷污了。”
    一道身影从角落里慢吞吞地走出,面色不善地嘲讽道:“你知道把我师父拐偏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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