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裳,是定娘的衣裳,本是淡淡的颜色,如今已被染红了,是被怨气所染红。
    上面有定娘的味道。
    琥珀哀嚎了一声,把自己缩在了这件衣裳里头。
    琥珀已哭了起来。
    这些事情,都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很少提起……不,她根本就无人可以倾诉,这二十多年,她一直都待在杜宅,逐渐可以化成人形,逐渐也可以在太阳底下稍微走一走,可是她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再不敢去人间了。
    人世间,实在是一些太可怕太可怕的人,道貌岸然,面善心恶。
    她说着说着,已流下了眼泪,眼泪越流越多,她看着展昭,哀哀地哭,像是野兽一样的哀嚎起来,质问他:“……你也骗我是不是?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偷着乐?我……我这样的妖物,死了才好,死了就再也不会作乱了……”
    她化出了人形,却还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人脸上全是眼泪,乱七八糟的。她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展昭,好像在凶他,却又好像……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翻了出来,想叫他摸一摸、揉一揉,好好的安慰安慰她一样。
    而展昭……
    展昭早已惊呆。
    他的心刺痛得要命,又愤怒得要命,他看着面前的狐狸美人,她伤痕累累、满是血泪,哀嚎不止……她经历了多么可怕的过去啊,当她看着自己的皮被人剥下来的时候,她会不会已害怕到了极点,又悲伤到了极点?
    她的哭声无人听见,她的冤屈也无人听见。
    展昭只觉得呼吸困难,一种强烈的怜惜与愤慨已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展昭颤抖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琥珀,琥珀哭得浑身发软,冷冰冰的身子进了他的怀抱之中,都被他烫得发抖。
    琥珀哭着道:“展昭,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
    展昭紧紧地抱着她,涩声道:“……琥珀,展某从不骗人。”
    琥珀哭得就更大声了。
    展昭心中刺痛,眼眶也慢慢的红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心痛得几乎不能自己,琥珀哭了半晌,几乎已没了力气,展昭一直手抚着她的长发,忽然道:“展某若对你说一句谎话,就让我遭天打雷劈!”
    琥珀抽泣着说:“天打雷劈很痛的……”
    展昭眼眶通红。
    他只道:“不痛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痛了……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展某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琥珀,跟我走吧……”
    琥珀瞪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展昭,展昭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侧脸,琥珀的脸庞娇美极了,即使是哭成这个样子,也有一种动人的美丽,她瞪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格外的令人怜惜。
    展昭紧紧地拥着她,哑声道:“展某不骗人,琥珀、琥珀,你愿意么?离开这里,跟我回京城,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的。”
    琥珀一眨眼,又有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
    她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只是紧紧地拥住了展昭,又软绵绵地倒下去,她的眼眶通红,紧紧地抓着展昭的衣服,像是恳求一样的看着他。
    第136章
    琥珀哭得稀里哗啦,哀哀叫着抱住展昭,从喉咙里发出那种小狐狸的叫声,狐狸的叫声本事很娇娇的,有点天真无邪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这声音却是如此凄苦。
    她哭得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展昭紧紧地抱住她,安抚着她,他的心里也是一样的难过,双眼通红,不仅难过,而且愤怒。
    然后,琥珀就凑上来吻住了他,她有点焦急、有点毫无章法,她哭了这么久,实在已有些冷了,展昭是阳气充沛的英武男子,她喜欢、她实在喜欢得很……
    展昭也抱住了她。
    他无法不抱住她,他也无法去拒绝琥珀。
    琥珀的耳朵露出来了。
    狐狸是犬科动物,两只尖尖的耳朵并算不得太小,立在头顶一抖一抖的,她的耳朵软乎乎、毛茸茸,又能看到耳朵尖尖的一点粉红,展昭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耳朵的时候,琥珀没有躲开,她眼神有些迷离,小嘴微张,有热气呼出,似乎不太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展昭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尖尖,琥珀忽然字喉咙里发出一声“嘤!!”的尖叫声,整个人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
    展昭手背之上的青筋暴起,就连额角,也有青筋凸起,他本是个很温和的人,可此时此刻,却显现出一种男人的侵略性来,叫人见了,免不得心惊。
    琥珀眼泪汪汪、声音发抖地控诉:“怎么可以碰我的耳朵!!呜呜呜……”
    展昭伸手搂住了仿佛一滩水的琥珀,哑声道:“抱歉……只是琥珀实在太可爱,我忍不住就要去捏一捏琥珀的狐狸耳朵……”
    琥珀道:“下次不许捏了!”
    展昭忍不住笑了笑,沙哑地道:“真的不许再捏耳朵了么?”
    琥珀的耳朵就动了动。
    她的尾巴缠在展昭的窄腰之上,也忍不住晃了晃。
    琥珀道:“那……那偶尔还是可以的……”
    展昭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道:“都听琥珀的。”
    琥珀嘤咛一声,抱住了展昭,痴缠着他不肯放开。
    展昭也抱住了琥珀。
    他心疼琥珀,却也实在喜欢琥珀的这一种依赖。
    琥珀需要他……他也不希望琥珀去找别的人。
    他们在马家客栈一直待在了第二天早上。
    因为琥珀,展昭已经两天没去县衙了,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办案,又何须一直要待在县衙?又有什么人敢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宿在县衙么?
    ——所以,展昭也不急着回去。
    第二天一早,他在屋子里叫了吃食,店小二直接拿到了他们的屋子里,琥珀不想见生人,还往帐子里缩,一脸警惕地盯着那店小二。
    展昭哭笑不得,店小二走了之后,才把帐子拉开,把琥珀搂进怀中,温声道:“没事的,琥珀。”
    琥珀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怕他?”
    展昭噗嗤一声笑了,道:“自然不是。”
    琥珀道:“……那还差不多。”
    展昭又想上去揉她的狐狸耳朵,被琥珀“嘤”的一声躲开了。
    ……果然,狐狸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捏的。
    店小二送上了花糕、清粥、包子还有各色小菜,琥珀眯着眼,窝在塌上,指挥着展昭一样一样的拿给她试,展昭实在听话得很,琥珀说哪一样,就把哪一样递到她嘴边。
    琥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
    浑身暖洋洋的、身边有个俊朗且善解人意的男人,还有各色吃食。
    她吃完之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又伸出狐狸爪子去摸一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她已惬意的化出了原型,一声一声地嘤嘤嘤尖叫,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摆动,快活极了。
    琥珀本来就是很可爱的狐狸小美人。
    她虽然长着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妃美貌,实际上却单纯得很,一出人间就遇到了杜家这种烂事……这种事,一个圆滑的老油条尚且办不好,又何况只是一只野狐狸小美人呢?
    ……这实在是一场悲剧。
    按照琥珀所说,那一件血红的鬼衣,上头沾着杜定娘的怨气,所以才能够一直以鬼身存在,可是那时候残害杜定娘的杜家人,已经悉数被琥珀杀了个干净,她又为什么在时隔二十多年后,又要开始杀人呢?
    展昭沉吟不语。
    琥珀伸手点了点他,道:“你在想什么呢?都不同我说……”
    说着说着,琥珀又委屈起来,有点紧张、有点谴责似的看着展昭。
    展昭心中五味陈杂。
    展昭道:“我在想……近来庆平发生的这些案子。”
    琥珀一怔。
    是了,是了,展昭出现在此地,本就是为了调查这些案子的,和展昭相处了几日,琥珀已知道了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正人君子……他说过要查得水落石出,那就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才算完的。
    他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查案的。
    琥珀垂下了头,道:“是鬼衣杀的。”
    展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道:“……为什么?杜小姐她为什么……?”
    琥珀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它已经不是定娘,它只是一件鬼衣。”
    展昭一愣,有些不解。
    琥珀有些沉默。
    半晌,她才继续说话。
    那件鬼衣本是淡色的,定娘温柔贤淑,又怎么会穿大红大紫的衣裳?
    这是被定娘的一缕怨气所染红的鬼衣。
    那一缕怨气之中,还留着定娘生前最后的情感,所以,才会把因为死去而发抖的小狐狸裹起来,想叫她不要这么冷。
    可是那一点点的情感,也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了一股无法消散的怨气,鬼衣夜夜在杜宅里飘荡,在庆平县的街道上飘荡,像是在哀嚎,在哀嚎自己那悲惨的命运。
    鬼衣早已不是定娘了。
    怨气就是怨气,只是一种因为怨恨而产生的东西,听说怨气冲天的地方,会诞生一种叫做妖魔的东西。
    怨气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会在天地之间飘荡与消散,定娘的怨气本应该消散,却因为附着在了鬼衣之上,得以保留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琥珀不知道对着那件鬼衣喊出过多少次定娘,但它毫无回应,它日复一日的在杜宅里寻找活人,要杀掉每一个在杜宅中出现的活人!
    因为这股怨气痛恨在杜宅中生活的人!它或许认为出现在杜宅之中的人,就是曾经残害她的人。
    展昭皱着眉听完,叹道:“杜小姐实在是个……可怜的人。”
    琥珀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道:“她已死了,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不要再提了。”
    展昭道:“……抱歉。”
    二人又沉默了许久,展昭道:“既然如此,鬼衣只会攻击进入杜宅的活人,那近几个月来,这几户死去的人家,又是为何,难道这庆平县城之内,还有别的鬼物不成。”
    琥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不……不是,几个月前,我发现鬼衣的气息已不同了。”
    展昭道:“气息……?”
    琥珀道:“对。”
    时间是三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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